赵书羽觑着母亲的神情,见她完全没有任何眼神的暗示,只能咬着唇走到门边。赵书廷则从进房间的那刻就定在原地,神情阴沉却也坚定:“我不走。”
“赵书廷!”赵玉笙连名带姓的呵斥。
宁诺紧攥着背包带,侧过身让出一条路:“他可以留下,不过还是麻烦赵先生也站到那边去。我不习惯姓赵的人跟我站同一边。”
赵书廷下颚紧绷,步履沉重地一步步走到临窗的位置,大概是逆光的缘故,他的轮廓显得比往日要深刻许多,面上神情似嗔似怒,紧皱着眉心的样子倒与赵玉笙多了几分神似。
听到身后房门被重新关上的声音,宁诺笑着看住这一家三口,悠悠地叹了句:“真好。”
三个人脸色均是一变,赵玉笙在许婉的帮助下靠住枕头,坐得更高一些:“宁诺……”
宁诺的目光在三个人身上缓缓转悠一圈,才开口:“我今天来,也是跟几位做个交待。还有几件事,需要跟赵先生,许女士,做个彻底的清算。”
“宁诺,我可以先问你一件事么?”
宁诺看着赵玉笙略显焦躁的神情,嘴角缓缓,缓缓地勾起一抹笑:“问吧。”
“你母亲……你母亲她……”
“你是想问我母亲过得好不好,还是想问,她现在是否在B市?”
赵玉笙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秀致的脸,她今天戴着一副茶色墨镜,几乎挡住小半张脸,气色实在说不上好,苍白的面容上透着某种挥之不去的倦怠。这些天的接触,尽管他对这个女孩儿并没有十分经心,此刻还是能够清晰回忆起她的容颜。她长得并不十分像安岚,当然更不像他,真要细究,倒是将他们两人的五官特征融合在一起之后的模样,细眉细眼的纤柔模样,很有安岚少女时的韵味,周身散发的清冷气息却像极了当年的他。
赵玉笙格外专注的细细打量她,点头应道:“是,我想知道她的近况。”
眼角余光瞥到许婉攥得骨节发白的双手,宁诺微微一笑:“许女士,你是不是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许婉笑容虚软,连一旁的赵书廷都看得忍不住皱眉:“你要说就说,问我这些……有意义么?”
“当然。”宁诺飞快接口,分外笃定地笑着看她:“如果我说我母亲现在就在B市,你会不会下一刻就派人去剪断个刹车线什么的,或者再唆使路边的要饭花子跑去我家楼下搞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把警察都招来,顺便也让我上个头版头条?”
许婉脸色阴晴不定,矢口否认:“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宁诺扫了一眼赵书廷的表情:“看来小赵先生脑筋还是够用的,赵先生,您不用担心赵氏后继无人了。”
“宁诺,你刚才说你母亲就在B市……”
“是啊。”
“你现在和她住在一起?你们在B市安了家?”
宁诺突然抬手,摘掉墨镜,漆黑的眸子定定看住赵玉笙:“对,我们曾经在B市安家落户。不过,我和她现在不住在一起……”
“为什么?”赵玉笙费解:“你怎么可能……”宁诺会为安岚和他的往事抱不平,也就是说她们母女的感情一定非常好,看她的脾性,也一定是个非常孝顺的女儿,又怎么会不跟母亲住在一块?
漆黑的眼瞳浮现出嘲弄的情绪,宁诺一字一句地说:“因为,她现在住在B市南郊的宝山公墓。”
赵玉笙脸上的血色急速褪去,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不可能……”
许婉见状,连忙从旁扶住他的臂膀:“玉笙……”
赵玉笙抓紧她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要将许婉的手直接拗断:“不可能,我收到的那几封信……”
“是我写的。”宁诺口吻轻松:“妈妈还是留给我一些东西的,我学美术出身,模仿妈妈的字迹不算什么难事。”
赵玉笙的喉咙仿佛哽住什么东西,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那张照片……”
“当然也是我寄的,不过你收到的那张是扫描版,原本的那张还在我这。”
靠坐在床头的男人仿佛瞬间老去十岁,窗外阳光灼热,整个房间却仿佛已经与世隔绝。所有人能感觉到的,都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冷。赵书廷闷闷地开口:“所以你会和欧驰一起到S市完成企划案,就是为了报复我爸,因为你妈妈提早过世?”
宁诺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稚龄孩童:“还记得周嘉信么?”
赵书廷颔首,就前些天的事,怎么会不记得。
宁诺又看向赵玉笙:“那天在赵氏,欧驰提醒您的事,你事后派人查了么?”
赵玉笙的脸色已经晦暗如同死灰,就听宁诺以一种格外轻柔的声音继续道:“两年多前,我从英国大学毕业回来,加入周嘉信所在的建筑设计所。B市近年来最出名也最荒谬的房屋倒塌案件,就是拜他所赐,一死七伤,死的那个,就是我妈妈。”
赵玉笙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种让人几乎无法正视的懊悔和绝望,而宁诺自始至终都定定凝视着他的表情。
“宁,宁诺,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宁诺扯出一抹笑:“不过应该知道的,你也知道的不少。我今天来,也是帮您查漏补缺。”
许婉不明白内力详情,扶住赵玉笙忿忿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母亲既然是因为房屋倒塌才过世的,你就去找那个姓周的算账,做什么冤魂不散找上我们家!还有,无论怎么说,他都是你父亲,把亲生父亲气得心脏病发住院,宁诺,你也真是好样的!”
宁诺将目光移到她身上:“在意外发生前,我母亲已经查出胃癌晚期,许婉,你敢对天起誓,这也跟你无关么?”
“离婚的人那么多,也没见个个都是胃癌晚期!宁诺,是你自己行事太偏激!”
“偏激的到底是我还是你,许婉,当年是谁背着他找上我妈,拿着离婚协议书赶我妈走,是谁在我们走后第二天夜里火烧别墅,连我们安家最后一点儿东西都要毁得彻底,是谁在我到S市没几天就派人剪断刹车线,害得我和欧驰差点死在山下,还有那个假装闹自杀被警方救下来的要饭花子,真亏得你想得出来,还花重金找人把她假扮成失恋的大学生!”
“我那时根本不知道你是安岚的女儿!”
“当然了!你只是知道我和欧驰是为了企划案来的,知道赵玉笙要我们复原当年被火烧的别墅,你都能下得了这种狠手,你要知道我是我妈妈的女儿,还能只是剪断刹车线这么善良?”宁诺说着说着,几乎笑出声来:“你不找人当面泼我硫酸毁容就不错了!”
许婉脸色铁青,一个字一个字的咒骂:“你这个,小、贱、人!”
宁诺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终于把心里话讲出来了?”
许婉快步冲上前,在所有人能反应过来之前,冲到跟前狠狠甩了宁诺一个巴掌,紧接着,不等赵玉笙父子反应过来,宁诺以更响亮的动作飞快还了她两巴掌。许婉捂着流出血丝的嘴角,眼睛因为过于愤怒而红得充血:“你!”
宁诺根本连碰都没有碰一下自己的脸颊,脊背挺得笔直:“许婉,我是安岚的女儿,但我不是当年的她。”提起母亲的名字,宁诺的眼眶微微湿润,目光却冷若寒冬,连许婉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所以你记着,你,还有你的一对儿女,最好别再惹到我,你敢让我疼,我就敢让你死!”
也不知道是当着丈夫和儿子的面被人揭穿真相,无力支撑,还是真的被宁诺的话吓到了,许婉连连倒退几步,手指揪紧领口:“你,你真的疯了……”
宁诺冷笑出声:“跟你比,我还差得远呢。”
许婉跌坐在床尾,神情前所未有的狼狈:“你唆使欧驰找律师团对我进行刑事诉讼,过不了多久我可能要进监狱坐牢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赵书廷上前扶住她,瞄了宁诺一眼,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宁诺,其他的事姑且不论,你……这件事你还是算了吧。”
“酒店是没法儿建了,折进去将近五千万的钱,爸现在还住着院,S市的医生说这次要是送的迟一些,可能老头子直接就过去了,送到B市这边疗养,这都养了十多天也不见好。我妈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这些惩罚还不够么?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也收收手吧。”
赵玉笙没有说话,看着宁诺的双眼,隐约间仿佛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房间里许久都没有人讲话,只有许婉低低的啜泣声。赵玉笙一直望着宁诺,渐渐发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赵书廷也似有所感,松开环着母亲的手臂,试探着走上前,朝她伸出手:“宁诺……”
宁诺苍白的面容上,缓缓落下两行泪滴,从前眼睛看不到东西的时候,她从来不抬眼看人,或者干脆戴上墨镜,挡住一切外来的视线。可是这次,她终于勇敢的抬起眼,因为她再没有什么人或事需要在意的,也因为这是她对赵玉笙的最后一击。
手里的墨镜“啪嗒”一声,落在青灰色的大理石砖,她的眼一如往常,清亮若水,眼瞳漆黑,唯独这次看向赵玉笙的方向时,是完全没有焦距的。
赵书廷就站在距离她不到三步远的地方,见此情景,不禁愕然的叫出了声:“宁诺你眼睛……”
“你们不是说,她制造的那场车祸没有什么吗?赵玉笙,你对她做的那些事,视而不见,一再纵容,欧驰曾经两度要求你给我们一个公平,可你一拖再拖,最后干脆不再提起。赵书廷,你刚才说,车祸的事就这么算了。许婉,你也应该满意了吧。”
“你毁了我妈的一辈子,现在又毁了我的,许婉,你说我想你死,应不应该?
你打我一巴掌,我只是还了你两巴掌而已,你现在告诉我,应不应该?欧驰决定告你的事我到昨天下午才知道,我们之间早就玩完了,我眼睛看不到了,工作没了,我爱的人也不要我了,你们来告诉我,许婉到底该不该坐牢!做错事的人,到底该不该遭到报应!”
许婉的啜泣声停止了,她嘴唇颤抖,怔怔坐了许久,突然爆发出一声哭号,整个人全身脱力,从床上滑倒跌坐在地面,呜咽着边哭边喊出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让人剪断刹车线,我只是想制造个小车祸……警告你们……我不知道你们后来会遇上货车从防护栏冲下去……”
赵书廷紧咬牙关,全身僵硬,刚迈开步子想要扶起母亲,就听赵玉笙惊叫了一声宁诺的名字。霍然转身,将将来得及将宁诺软倒的身体揽在怀里,把人打横抱起来,二话不说一脚踹开门,嘶声大吼:“赵书羽,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