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明也是她生活了许多年的城市,她曾经无比向往这样大,这样繁华的城市,可剥下这层繁华的外皮,里面黑暗的丑陋的东西便暴露无遗。
那一刻,曲清越第一次在这个城市里,感受到了荒凉。
向垣一把拉起江东海的衣襟:“动我的人,你怎么敢!”
江东海脸上的油腻腻的肥肉开始颤抖,她没看错,是肉眼可见的抖动。本来领子不大的毛衣,被向垣扯着,江东海几乎难以呼吸,脸憋红了,像一坨被蒸熟了的五花肉。
曲清越没见过向垣如此发飙的样子,他目光凌厉,似乎就要把江东海直接生吞活剥了。在江东海的脸上闪过的一丝恐惧中,曲清越越发觉得他面目可憎。
人在极端的情绪里,总是最狰狞、最扭曲的。
“我说过吧?”向垣揪着江东海的衣领,把他整个人装在墙上,江东海的脸被挤变了形,可向垣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我说过,你要想安稳度过你的后半辈子,就给我滚远点,否则,只要让我看见你一次,你的下场就会比之前惨一次。”
向垣说这话绝不是空穴来风,要是照以前,曲清越很可能以为,那只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为了保护自己女人,而说的狠话。
而现在,曲清越知道他是有底气的,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真实。
江东海双目猩红,气急败坏地指着曲清越:“原来你看不上我,是背后找了别的金主,我之前真是小看你了……”
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江东海的眼睛还在曲清越身上乱瞟。
她艰难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几乎要跪在地上的江东海,淡淡从齿缝里吐出两个字:“人渣。”
江东海自知打不过向垣,又把攻击的对象转移到曲清越身上:“是她打电话叫我过来的!你既然这么清高,难道还看不出这个蛇蝎女人的歹毒吗?”
曲清越再上前一步:“我歹毒?”她几乎要被气笑了,江东海真是死鸭子嘴硬,她本不想提那件事的,“我有证据、有证人,你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不觉得可笑么。”
“还不是因为你穿成那样,我才忍不住的!说到底都是怪你,你要是不诱导我,我又怎么会失去理智,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有我妻子……”江东海说到他的太太,明显底气不足。
“一个巴掌还拍不响呢……”话还没说完,向垣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直接一拳砸在了江东海的脸上。
江东海的头直接撞到墙上,像滩烂泥从墙上滑倒地上,满屋子都是他的哀嚎。
“你听听,这个巴掌够不够响?”向垣一巴掌扇过去。
“哎哟……杀人啦——哎哟,哎哟快报警啊,这里有人要被打死了……”江东海满地乱滚,胃里涌上一股酒气,吐出来时还带了颗沾了血的牙。
向垣凌厉的目光扫过那群小喽啰,他们全都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边,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扶起江东海。
他站着,昏暗的灯光显得他的身影格外修长,他只轻轻活动了手腕。
好不容易压下那喷薄而出的怒火,向垣才重新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少跟我扯什么对错,你已经构成了犯罪行为,我会让人时刻盯着你,直到你被起诉。另外……”他看了眼曲清越,在这凌厉如刀子的目光里,因为看到了她,终于有了些许柔和的轮廓。
“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衣着打扮,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只因为社会上总有你这种纵容自己欲望的人渣!”
他扫向江东海的眼神,似乎是在看一坨恶心的垃圾。
江东海只会狗急乱咬人,曲清越冷笑一声,还以为他能多会耍小聪明,没想到这智商,蠢得可以。
这个大快人心的场面没能持续多久,就在曲清越以为向垣即将在她面前要表明自己身份时,一群不速之客强行终止了向垣的怒火。
向尚临带着一群人进来了,他在外面还是给足了向家的面子,叫人把江东海直接拖出去了。
向尚临拍了拍江东海肩上的褶皱,告诉他出去找个地方谈。
江东海就算拒绝也没用,在这么多向家的人面前,他只能认怂。
曲清越终于看到原本温柔的向垣身上的狠劲儿是哪儿来的了。
向尚临怒目圆睁,临走前指着向垣的鼻子狠狠咬着牙:“好小子,敢情上你今天过来这儿是找女人的?你不要脸我们向家还要脸呢!什么女人你都往身边拉拢?”
他瞪了曲清越一眼,曲清越不寒而栗,那眼神,好像犯错的是她一样。向尚临转头又冲着向垣说:“这周末你说什么也得给我回家!”
说罢,摔门而出。
这堆人离开后,只留下他们两人站在这一片狼藉中。
向垣低头检查了一下曲清越有没有受伤,然后直接把她抱起,踹开门,走入电梯。
她听到他强忍着心痛的声音:“怎么跑来这里,多危险。”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来这儿?不是……公司有事吗。”曲清越原本想用轻松点的语气来缓和气氛,可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却冰冷得可怕。
那一刻,向垣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在这停顿的时间里,曲清越听到自己心里无奈的叹气。
向垣把她放到车上,为曲清越披了条毯子。
他现在无法告诉曲清越,自己在找一个人。那个人对安向集团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而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秘密。
一个跟曲清越同龄的女孩儿,现在生死未卜。
老太太早已为她死了,天知道她得到孙女在B城的消息有多么激动,不惜把产业全部转移到B城来,只为在找到孙女时,让她有一个能够立足的天地。
现在,全凭着这份渺茫的希望,老太太以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借着这份希望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她虽然看开了:“没事儿,你不用有压力,这么多年了,一点线索也没有,要找到她谈何容易。你是我们洛家的大恩人呐,倘若在我死后,你能找到英英,一定……一定不要让她生活得太苦。”
也不知为何会跟自己较劲,老太太的慈祥让长久以来缺失家人关爱的向垣,找到了一处避风港,他甚至在无形中给自己施加了压力,他必须,他必须让老太太在生前看到洛英,哪怕只是一眼。
再不济,也一定要让她知道,洛英现在过得很好。
心里像是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让向垣整个人都变得无比沉闷。
他现在头疼的可怕,只要稍作思考,这份撕裂般的疼痛便会加剧。在车上,他只跟曲清越解释,是朋友遇到点麻烦,他对B城还算熟悉,便去帮个忙。
曲清越扯唇微笑,说话前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平静,声音虽然柔和,可说出来的话还是有些阴阳怪气的:“你朋友真多。”
她觉得自己傻透了,总是在该装糊涂的时候,非要过分清醒。
向垣听到她这么说,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尴尬。可他无法再多做解释,只是盯着路面,假装在专注地开车。
“好好吃过饭了吗?”
“嗯。”
“这个时候,要喝点酒吗?”
曲清越摇摇头,向垣竟然还天真地以为,她缓解难过的办法就是喝酒。没错,在他没回来的那段时间,曲清越常常跟朋友出去喝酒,总把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仿佛那样就能忘掉心中的苦楚。
可真的能忘掉哪怕一丝的难过吗?
曲清越的沉闷最终还是让向垣不得不终止了与她的对话。
她也不想让向垣难堪,不想让这个刚刚才搭救她的人难堪。可她没法不保持沉默,一路上她都强忍着别让自己掉眼泪,可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向垣把空调温度提高了些。
可他并不明白,这份颤抖不是因为冷。
苏禾也没想到自己被利用了,不知道背后谋划这局面的究竟是谁,她还在马路对面的小破车里蹲点,结果看到向垣抱着虚弱的曲清越出来时,简直傻眼。
这不是她预想的情况啊。
正常不应该是向垣去这种灯红酒绿的场合,结果被曲清越抓包,于是他富家子弟的身份被揭露……
怎么……
她脑子有些混沌,昨天改稿子熬到凌晨三点半,今天又出来蹲点到这么晚,她明显感觉到大脑有些运转不动了。其实曲清越那句话说的很对,苏禾就是在借助工作的便利,来满足她自己的好奇心。
向垣长了张好看的面孔,再加上他周身的气质,无疑是吸引人的。可这样一个完美的人设,总会找来妒忌。
这种妒忌的情绪有时是没来由的,他明明没招惹谁,可就是有人希望挖出一点他的秘密,好让自己的心里平衡些。
然后把秘密讲给身边所有人听,末尾还有加上固有的遗憾语气“看吧,我就说世界上没有那么完美的人”。
一切都是虚荣心和嫉妒心里作祟。
在她发给曲清越的照片里,她特地没去掉自己的私人水印,水印上就是她的联系电话。
苏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期待,她希望曲清越能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把照片甩给向垣看,那样她的联系方式就会被看到。
在向垣打来电话之前,她只需要安静地等待就好。
等着在接起电话的那一刻,说出自己在心中反复排练过的台词:“如果你想维持住你平日里苦心营造的人设的话,跟我合作。”
苏禾是有些懊恼的,为什么别人可以一次成功,而她总是在偏离正常的轨道。
所有人都跟她预想的、编造的完全不一样。
——
设计部的活儿忙不过来,曲清越终于又回到了自己之前的岗位。她再次搬着小纸箱回到宋可可对面时,宋可可还一脸惋惜。
“我们的越越宝贝不能跟她的向垣哥哥一起工作了……”
曲清越罕见地没搭茬,回来以后,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在抽屉里,一直摆着一份辞职报告。
从会所回来后,她直接回了房间,把门反锁上。那天她几乎没有休息,打开电脑,盯着空白的文档,本想像往常记日记那样写点什么,可打上去的几个字,却是“辞职报告”。
这一段时间,曲清越还在偷偷考虑,她要不要搬回去住。
她以为向垣的谎言被她识破一个后,他会表示些什么,可向垣反而越来越忙了,忙到两人白天没有见面的时候。
曲清越落了点东西在他办公室,返回去拿时,发现他人并不在那里。
她一一清点这桌上的文件,生怕漏下点什么,以免让之后的人不好交接。
从厚厚的夹子里,掉出一封信来。
信封是淡紫色的,表面贴了一束干花,顶部已经被剪开,看上去是刚拆开还没来得及读的状态。
紫色信封上工工整整写上了“向垣收”。
只是一刹那间的想法,曲清越鬼使神差地,从这小小的纸袋里,抽出了里面的东西。
不是很厚,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和三张照片。
三张照片都是跟当地不同的人的合影,里面都有同一个女孩子。
女孩脸蛋圆圆的,肉乎乎的,但是身子很瘦,站在别人旁边,看上去很娇小。这三张照片里,她都是开心地笑着的,眉毛弯成了月牙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莹润有光泽,小巧的鼻梁下,粉嘟嘟的唇微微张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她想,那应该就是寄这封信的主人吧。
信纸很光滑,上面用金属紫写了几行字。在阳光下,金属的光泽格外明显。
不得不说,这女孩的字真漂亮,不是那种秀气的字,相反,很可爱。但能看出来不是故意写可爱的,每个笔画如行云流水,搭配刚好的间距,显得格外干净整洁。
若不是最后写名字那一笔,由于纸面上的毛边使水笔晕染开来,曲清越甚至愿意相信这字体是打印出来的。
从拿出信件开始,曲清越便嗅到一股幽香,不知是信封上干花的味道,还是信纸本身自带的香味儿,又或者……
被装进信封之前,被主人喷了点香水。
是一股淡淡的香味儿,似乎有铃兰的味道,还夹杂着别的什么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