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前那半年,或许是阮之和傅长川在这段短暂婚姻中的蜜月期。
刚刚交往时,阮之对傅长川客客气气的,或者说是谨慎。她全盘接受了傅长川的解释,也接受了他的条件,唯独没有接受他“本人”。
在那场盛大的星港婚礼上,发给媒体的通稿上有两人的亲吻照,傅长川清晰地记得,自己靠近去吻她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有片刻的僵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最终那张照片上,新娘的腰肢纤细柔软,微微往后仰着,而新郎俯身屈就。看似赏心悦目,其中的隔阂,两人却是心知肚明。
而这种差距感,很快就被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亲密消融了。
阮之个性直爽,很容易和旁人打成一片。她才搬进傅家老宅住了两三天,傅宅上下就都十分喜欢她了。尤其是黄叔,一直以来都是和淡漠冷静的傅长川相处,家里忽然间来了个活泼嘴甜的小姑娘,简直打心底喜欢。
有天晚上,傅长川吃过晚饭去书房看书,累了走到露台看了一眼,小花园里黄叔正和阮之一起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傅长川好奇,走到楼下,站在两人身后听着。
“……这里种点葱啊,长得可快了。要用的时候就剪一点,这样就不用每天去买了。”阮之说得很专业,“这个都不用去买种子,每天剩下的葱须插上就好了。”
她穿着乳白色的家居服,上边印着胖乎乎的小企鹅;扎着马尾,摇头晃脑的样子,十分可爱。傅长川忍着笑,想听黄叔怎么回答她。
这个花园是黄叔耗尽心血打造的,每年的园丁、维护费就是很大一笔开支,珍贵花木也不在少数,她是在要固执的老头子开辟一块地种点葱?
黄叔犹豫了一下,一时间没说话。
“是不是傅长川会不高兴啊?”阮之看出来了,连忙说,“我随便说说的啦。”
“不是……我只是在想,如果这样的话,这里也可以种点蔬菜。”黄叔兴致勃勃地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我还是得和先生说一声。”
“我没意见。”傅长川适时地插话进来。
两人转过身,都吓了一跳,阮之埋怨说:“你干吗偷听我们说话?”
黄叔笑着说:“先生说好那就没问题了。”正打算离开,听到傅长川含了笑意问他,“不过,黄叔,葱和你的红豆杉听上去不搭。”
黄叔哈哈笑了笑:“我可不在乎种什么,重要的是,勤勤恳恳干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人关心了。”
花园只剩下两个人,傅长川侧脸望向阮之:“走走?”
两人就在花园里逛了逛,那会儿是初秋,虽然说不上冷,但是夜风里站久了还是会有些凉意。傅长川随手脱下自己的针织外套,搭在她肩上:“这里住的习惯吗?”
“很好啊。”阮之双手拢在胸前,“从小到大,都是黄叔照顾你的吗?”
他“嗯”了一声:“除了读书那几年。”
“黄叔人真好。”阮之叹口气,“倒是你,黄叔关心你的时候,你老是不冷不热的。虽然你是大少爷,可这样子老人家也会寒心啊。”
傅长川揉揉眉心,很想回她一句“你认识别人才多久”,可看她认真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回应说:“嗯。”
“我在这里住不了多久,以后你也要和黄叔多聊聊天啊。”阮之侧过头,她没化妆,显得年纪很小,也很稚气,可是语气却相反十分老成。
傅长川沉默了一会儿:“你住在这里也没关系。”
“还是算了吧。”阮之尴尬地笑笑。她对自己的身份认识得很清楚,才不是什么傅太太,充其量,也就是在傅长川需要找人结婚的时候,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住市区上班方便一点。”
傅长川“哦”了一声,只说:“既然结婚了,我们也都没有离婚的打算,这里就像自己家里一样,你什么时候想来住都可以。”
那片葱园倒是长起来了,青青郁郁的,每天去摘都不愁吃完。可阮之后来很少回到老宅,她不像傅长川,那张扑克牌脸可以应对所有人。老人家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俩好,她没办法告诉他,他俩只是在搭伙过日子。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开始有了火花和暗流?
她渐渐不害怕和他独处,也不害怕和他肌肤上的接触。
因为是合法的夫妻,他们很自然的会有亲密接触。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彼此本性渐露,一个是冷漠,另一个却是暴躁,吵架就成了家常便饭。
有一次两人大吵之后,杜江南约傅长川出来喝酒,又是同情又是好笑:“你是要找个能胡闹的吗?我帮你介绍别人啊,我们公司很多……”
傅长川微微晃动杯子里的酒:“我愿意陪她胡闹,因为她不是别人。”
听上去倒是很情圣……杜江南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还不是坐在这里回不了家吗?
“那你们要个孩子吧?”杜江南喝的有点多了,“有个孩子,阮之也就成熟了,不会动不动和你吵吵闹闹。”
话一出口,仿佛一盆凉水浇下来,杜江南忽然间就醒了,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
傅长川表情未变,只淡淡地说:“我没准备要孩子。”
杜江南“哦哦”了两声,本来还想再劝两句,到底还是不敢,拙劣地转换话题:“我们公司最近新来了几个女孩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叫来热闹点?”看他依旧冷着脸,又说,“……还是你老婆亲自签的……”
傅长川冷冷看他一眼,一口饮尽了杯子里的酒:“我忽然发现宁可待在家里和她吵架,也比和你在这里好。”
几天后,杜江南那个乌鸦嘴,一语成真一语成谶。
阮之拿回医院鉴定有孕的报告,心乱如麻。如果是普通的小家庭,得知这样的消息,应该是欢天喜地吧。可是他们不行。
阮之知道傅长川从未打算要孩子,可这个意外之后,她还是试着想要让他接受。
她有信心,哪怕孩子出生就带着有缺陷的基因,可她一定会做一个乐观坚强的妈妈。
那个晚上等到傅长川回来,阮之忐忑不安地把报告递给他。
他看完,沉默不语地回望她。
阮之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歉意,莫名地有些不安。
她酝酿了一下午,正要开口,傅长川沉声说:“我知道了。”
她“哦”了一声,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头发乱乱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鼻尖都是红的。那个瞬间,傅长川忽然有一点动摇,他知道她是个多倔强的女孩,她决定的事,其实哪怕全世界都反对,她都不会放弃。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略有些干涩:“阮之,医生给我打电话了,这个孩子,建议我们不要留。”
阮之秀眉一扬,她知道他会这样答复,可她并不害怕,孩子是她的,没人可以夺走。
可是,现实根本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
“上个月你感冒低烧过,还记得么?”傅长川轻声说,“你吃过两天的药,药里的成分或许会影响到孩子的神经发育,他们不建议保留孩子。”
阮之一时间就觉得呼吸急促起来,她后退了半步,跌坐在沙发上,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喃喃地说:“可我……只吃了两天。”
傅长川蹲在她面前,视线恰好与她平行,声音温柔,却又克制着痛意:“小之,我们……不能拿孩子的一生做赌注。”他黯然垂了垂眼眸,“我不希望,他像我一样,一出生,就和别人不一样。”
隔了许久,她终于抬起眸子看他,声音带了哭腔:“可是,这个孩子没了,我是不是以后都没机会当妈妈了?”她伏在他肩膀上大哭,“你说过的,你不想要孩子的。”
大概这就是被哭得心碎的感觉吧。
傅长川身子僵直着,头一次不敢伸出手去回抱她,是啊……他不想要孩子,从来都不想要。或许现在安慰她最好的一句话是:“我们还年轻,未来还能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可他怎么能说呢?他的血液里就带着残缺的因子——他的孩子,天生就不会健康。
她细碎的哭声仿佛一把小小的刀子,正一点点凌迟他的心脏。可此刻言语匮乏苍白,他只能摸她的头发,轻声说:“对不起。”
抱着痛哭的年轻女孩,傅长川头一次对自己的婚姻有了动摇。
钱?物质?在健康和完整面前,这些又算什么?
是他太自私,明知自己能给她的这么少,却还是不肯放手。
这个晚上,她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依旧红肿着,脸色看上去很糟糕。可她穿戴整齐,带好了所有的资料,说:“我要去医院。”
那种表情,不是傅长川第一次见到。
在她拦了飞机之后,他去接她出来,她也是这样,虽然狼狈,可是一张脸干干净净的,满是倔强。
傅长川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陪着她跑遍了容城的各大医院,医生们的建议很一致,因为她服用药物的关系,极有可能对孩子的发育造成影响,建议人工流产。
阮之想过,如果有一个医生告诉她没有关系,她也会选择坚持。
可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大概,这就叫做绝望。
她还记得自己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自己的掌心,说:“好,我去做手术。”
手术安排得很快,隔天就进行。
进手术室之前,傅长川问医生:“可以陪我太太进去吗?”
医生犹豫了下,可当他准备就绪的时候,阮之在床上看着他说:“我不用你陪。”
他正想去握她的手,她却在他触碰到前,将手悄悄挪了挪,缩在了手术服里边。
护士看看时间:“家属到底要不要陪?”
阮之闭上了眼睛,没有看他,依然摇了摇头。
她知道自己在迁怒他,自己无意间吃了药,其实和他无关。可她还是恨他。
因为他在他们交往之初说过,他不想要孩子。
现在……就如他所愿了。
她努力控制呼吸,微微侧过身,眼泪流下来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看见。
傅长川到底还是没有进去,就这样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他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二十分钟,也或许是一小时,手术室里有了动静,她重新被推了出来。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头发濡湿,紧紧闭着眼睛,显然十分痛苦。
他只看了一眼,竟不敢再看,仓皇挪开了视线。
医生走到他身边,安慰说:“没关系的,你们还年轻,下次还会有健康的孩子。”
健康?
真讽刺。
他听到那个词,自嘲地笑了笑。手术室的门又被推开,有护士走出来,他无意间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满目的血色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视线里——那是整整一个面盆的血肉,淋漓到他心惊。
他的病就是受伤后无法止血。小时候不懂事,脾气也犟,不肯承认自己的特殊,摔跤后膝盖流血,就悄悄躲起来,就是不肯找人。等到草地上已经有了一大滩血,黄叔才发现,心急火燎地找医生处理。
那一次,是他一生流血最多的时候,眼看鲜血汩汩地从血管里出来,仿佛是打开的水龙头,只靠自己,是无法让它关上的。
那是他一生的缺陷和阴影。
可是现在,他的妻子,经受了和他一样的痛苦。
以后,大概也会成为她的缺陷和阴影。
那种无力和绝望,从每一个细胞蔓延开,傅长川就这样在阮之的病房门前站着,直到优优赶来见到他:“傅先生,你不进去吗?”
有人陪着,他才敢进去。
阮之呆呆躺在床上,从她的表情看不出到底痛不痛。
这个姑娘就是这样,小病小痛她会大喊大叫,可是真正的痛,她会藏起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他走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仿佛没察觉到她的挣扎,牢牢握住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仿佛在克制着自己不要同他说话。
病房里的气氛蓦然间降到了冰点。
优优本来在往小碗里倒鸡汤,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说:“之姐,傅先生,我先出去下。”
只剩下两个人,他就站在病床边,专注而眷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阮之,我们离婚吧。”
是的,他已经对自己没有了信心。
他给她的,似乎远远及不上她所付出的。
他等了许久,没有等到阮之任何回应,于是放开她的手,克制着自己再回头看一眼的冲动,径直走到门口。
优优正靠在走廊上,一看到他,立刻站直了:“傅先生,你这就走了?”
“你陪着她一会儿吧。”他点点头说,“晚点我会让连欢送东西来。”
“哦……”优优一头雾水,推开房门,却意外地听到被子里闷闷的抽泣声。
她有些着急地跑过去,想要拉开被子看一看,可是阮之攥得很紧,她又不敢用力,只好轻声细语:“之姐,你怎么啦?”
阮之没有理她,优优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常识,又劝说:“流产也是小月子,不能哭的!”
她劝不动阮之,又担心她是伤口痛,只好跑去找医生。结果一拉开门,就看到傅长川站在门口,并没有离开,脸色竟比病房里的阮之还要可怕。
她停住脚步:“傅先生……你要不要去劝劝之姐?”
他右手捏了一支烟,搓揉得久了,显得有些褶皱。开口的时候,仿佛是花完了积蓄了所有的勇气:“我去叫医生过来,你看着她吧。”
到底,他也没有在医院里出现。
而阮之只住了一天,就坚持要出院。
傅长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公司开会,市场部正在给他汇报上季度的数据,有个数据不理想,下属们也有些忐忑。可是老板仿佛没有听到,就这样放过去了。
会议是提前结束的,会议室渐渐地变得空无一人,连欢出去后,特意关照了阿姨先不用进会议室打扫。
傅长川点了一支烟,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忽然在屏幕上跳了出来。
他将还没来得及抽一口的烟摁灭在了烟缸中,深吸了一口气,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阮之的声音已经变得轻快而充满活力:“傅长川,我们离婚吧。”
那样简单的一句话,几乎令他在这瞬间喘不过气来。
她在电话那头还有些疑惑:“你听到了吗?”
他用很慢的声音说:“听到了。”
“让你的律师拟合同吧。”她依旧语调轻快,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而他竟无话可说,恍惚间想起来,离婚是自己提的。
巨浪般的后悔瞬间把自己淹没了,只剩下勉强留在空气中的那点理智,如果可以回到那天……他深吸了口气,勉力控制自己,只说了一个字:“好。”
“行,那我挂了。”阮之爽快地说。
“等一等。”他到底还是说,“你身体怎么样了?”
“医生说我身体很好,恢复得也快。没什么了。”她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电话那边有人在找她,她就匆匆忙忙地说,“来了……我挂了。”
怀孕流产的事,除了优优,公司上下没人知道,阮之甚至没打算请假。傅长川到底还是不放心的,特地打了电话给杜江南,态度异常强硬地要他给阮之放假态度异常强硬地要他给阮之放假。
杜江南接到电话只觉得莫名其妙:“你老婆的脾气你自己不清楚啊?我给她放假也得她听我啊!”
傅长川顿了顿说:“半个月的假,她需要处理离婚的事。”
杜江南真的被吓着了:“离婚?没这么严重吧?我看她情绪很稳定啊。”
额角一抽一抽的,他忍不住伸手摁了摁,不愿多谈这件事,只说:“你给她半个月的假。”
杜江南叹了口气:“我尽量吧。”
这一场离婚大战,真的打得轰轰烈烈。
阮之接到傅长川律师拟好的第一版协议书,抄起电话就大骂:“离婚就分给我这么点?打发叫花子?”
傅长川在电话那边十分冷静:“如果有不同意的地方,我等你律师的回复。”
事实上,傅长川的律师也是一头雾水。傅长川对前妻很大方,可是又嘱咐:“这些条件不要一开始就给她,让她慢慢磨出来。”
与其撕破脸吵架,何苦不一开始就做好人呢?
那半个月,阮之确实无心工作,好在杜江南给她放了假,让她在家里办妥自己的事。拉锯战开始之前,两人见了一面,是在RY的会客室里,双方律师都在,如同每一场离婚一样,妻子开始历数丈夫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
性格冷漠,喜欢嘲讽取笑,对这个家漠不关心……阮之不说,傅长川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在她心里埋下了这么多怨恨。他没有插话,也没有辩解,只是安静地听着,可她怨愤得连他没收自己驾照的事都说了,却绝口不提孩子的事。
仿佛那件事从没有发生过,他们离婚只是因为个性不合。
会议室的百叶窗都拉开着,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强势,他这样看着,只觉得她的脸在这样的光亮中,却显得有些透明孱弱。
之后是双方律师在谈,那些话在耳中进进出出的,涉及的房产、财产,他并没有觉得很在意。他已经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只是偶尔看到,阮之也在发呆,视线有些茫然地盯着手里那支笔,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他觉得胸闷,想要先走,刚想站起来,只见阮之也推开了椅子,略有些不耐烦:“你们慢慢谈吧,谈出结果告诉我。”
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傅长川轻声问:“身体好点了吗?”
她避而不答,语气冰凉:“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和你走在一起。”
过了那么久,离婚的经过回忆起来,竟比结婚清晰且深刻得多。傅长川按着她还在微颤的肩膀,低声,又强调了一遍:“那不是你的错。”
半梦半醒的时候,一个人的防御机制大约便全数卸下了,她缩在他怀里:“可我错过了……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睡前洗过头发,发丝有一种温暖而干净的味道,像是椰子的味道。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说:“以后……我们会有孩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迟迟没有回应他这句话。
傅长川以为她睡过去了,又或者是没有听见,微微松开了扣着她肩膀的手。
她却动了动:“不,现在我不想要了。”
并没有多说什么,语气也平淡淡的,可傅长川知道,她已经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了。
因为噩梦醒了一次,阮之后来就睡得很沉,隐约只记得自己半夜醒了,还和傅长川说了几句话。床的一侧空落落的,傅长川早就起来了。他有晨跑的习惯,哪怕不上班,也一定是早早就起来了。阮之习惯性的先去露台伸个懒腰,却意外地发现阳台上的烟灰缸里,积攒了满满的烟头,许多并没有抽尽,半截折在一堆烟灰里。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站在露台上,点着一支,随手摁灭,再点一支。只是为了不让自己闲着而已。
可是,为什么呢?
阮之盯着那个烟灰缸,正在怔忡,傅长川推门进来:“出来吃早饭。”
阮之在餐桌前坐下来,有些探究地盯着傅长川看。
其实他那个人,从表情上,是看不出端倪的。阮之的目光从他的发丝一直落到嘴唇,最后定格在眼眶下边,忍不住探出手去摸了摸。
傅长川看着她伸出手来,也没有躲闪,只笑笑问:“怎么了?”
她的指尖十分温暖,停驻在那块肌肤上数秒,叹口气:“怎么黑眼圈这么严重?”
他若无其事地抓住她的手:“有吗?”
“怎么没有啊?”阮之有些心疼,“露台上的烟蒂怎么回事?你早起就一直在抽烟吗?”
傅长川眼神微垂:“公司的事有些烦心。”
“你这不是一直在休假吗?”阮之有些怀疑,“那今晚要和我一起去吗?我不想你太辛苦。”
傅长川松开她的手,扬扬眉梢:“好不容易能吃软饭了,怎么不去捧场?”
阮之没什么心眼,听他这么夸自己,还不带讽刺的,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以后我养你。”
傅长川点头,甚是殷勤地把她的风衣递上,送到门口:“路上小心。”
“呃……”阮之半只脚已经踏出去,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可是晚上被拍到了怎么办?”
他安静地看着她:“你介意吗?”
阮之顿了顿,离婚的时候因为心存怨愤,确实抱着物尽其用地想法的想法,变着法儿炒作。可是现在,就像珍宝被收在了家里,反倒舍不得拿出去了,让人多看一眼也觉得不舒服。
她想了想,勾起唇角笑了,爽快地说:“好,那就给你个名分吧。”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傅长川摸了摸她的头发,催促说,“去吧,别迟到了。”
美星上市的现场,明星股东们自然是媒体聚焦的中心。蒋欣然作为美星的一姐,被记者们众星拱月的围着,笑靥如花地回答一些“对公司未来很有信心”之类的话。阮之站在她身后,看似在帮艺人盯场子,其实是放空。
忽然有人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之姐,和你老公晚上一起出席呗?”
“他是要来。”阮之嫌弃地站远点,“你别动手动脚的,回头被拍到,形象太不稳重了。”
杜江南连忙站直了,酸溜溜地说:“那明天的头条又被你俩抢了。”
阮之抿唇笑了笑:“放心,我让他偷偷进会场,不会被拍到的。”
有相熟的记者眼见看到她,挤过来问:“之姐,心情是不是很好?你持有的股份已经暴涨了一千多万了。”
阮之连忙笑笑,说了句“是啊,很好。”
大约是觉得她此刻好说话,记者又问:“之姐,最近和傅先生有联系吗?”
本来被问到这种问题,阮之一定翻脸,可她今天心情是真好,笑眯眯回答:“还不错啊。”
“有人在巴黎拍到了傅先生和梅静在一起的照片,你知道了吗?”
她表现得略有些惊讶:“我也在巴黎跟组,怎么不知道?”顿了顿,又说,“我们公司的《走吧》马上要播出了,如果关注梅静的话,麻烦到时候多多宣传,拜托拜托了!”
她又招呼着工作人员给媒体拿礼物,忙活了半天,回到酒店里边,看到蒋欣然正在角落里打电话。欣然半边身子侧着朝内,眉角眼梢都是极幸福的样子。
作为工作上的老搭档,阮之由衷觉得,这样的蒋欣然才是真正开心的——比得影后那次,还要开心。
阮之走过去,蒋欣然警惕地捂住电话,用嘴型问她:“你干吗?”
阮之翻了个白眼:“这里记者窜来窜去,提醒你小心点。”
蒋欣然匆匆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拜拜,拉阮之到一边说:“你听说了吗?晚上的美星之夜,孟丽答应出席了。”
美星作为业内数一数二的公司率先上市,自然发了一圈的请帖,最终答应出席的,都是有合作关系的。像孟丽和阮之这样业内皆知的死对头,就算接到邀约,一般也不会来自讨没趣。
阮之就嗤笑了一声:“谁不知道她这几年蠢蠢欲动就是想上市圈钱啊?结果还不是一直失败。她愿意来很好啊,我酸不死她。”
“你要酸谁?”杜江南十分感兴趣地凑进来,“梅静吗?”
“……老板你可以正经点吗?”阮之吐了口气,“我在说孟丽啦。”
向来嬉皮笑脸的杜江南却怔了怔,难得有些正经地说:“之姐,过去这么久的事,也就算了吧。”
阮之家里的事,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多。
杜江南算是知情的,他这样说,阮之面子上就有些拉不下来,只收了笑,淡淡地说:“家里的事,我从来不会忘。杜总你也不用多提醒。”
杜江南便有些讪讪然,干笑了两声:“我也只是随口说一句。”
蒋欣然一看气氛不对,连忙把两人拉开了。杜江南看着她的背影,琢磨了一会儿,打了个电话给傅长川。他习惯性地一开始瞎扯几句,对方就有些不耐烦:“你今天不是应该很忙吗?”
“是在忙。”杜江南支吾着说,“那个,你老婆好像不理我了。”
电话那边静了静,傅长川淡声说:“你和她聊家里的事了?”
擦……这都能猜到。杜江南抹了抹汗:“我这不想着这个心结能解开,对她也好嘛!”
“多谢了。”傅长川声音依旧沉稳,“但是这件事,我来解决。”
“嗯,我只是觉得,你瞒着她越久,将来她知道了……”
印象中的傅长川从来不曾这样犹豫,过了很久,他才说:“我知道了。”
晚宴傅长川是直接从贵宾通道进来的,在门厅里边,已经没有媒体跟拍,他就站着等了一会儿。往来的宾客很少有不认识傅长川的,经过的时候自然会同他打招呼,再联想起他前妻在美星,眼光中愈发带了些异样。
傅长川不以为意,阮之匆匆跑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还有些气喘吁吁:“等很久了吗?”
她今天倒是没怎么盛装打扮,不过是衬衣加西裤,发型和首饰上略微花费了心思,如同耳坠上珍珠,低调,却又光华暗藏。
傅长川常常会想起最早认识她的时候,她不讲究穿着,运动衣牛仔裤随便一套,就跑来跑去的,充满了元气和活力。渐渐地,她会打扮了,不同场合会驾驭不同的风格,会光芒四射也会低调优雅。她一直在努力,头破血流也从不后退,有时候看着她,他也会有自私的念头,想要让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让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占据太多的注意力,比如说,事业,比如说,仇恨。
傅长川伸手把她落下来的发丝拨回了耳后,笑笑说:“没有,刚到。”
阮之今天格外兴奋,挽着他的手臂去宴会厅。
她手臂的肌肤微烫,傅长川都不用看她,就知道她心情极好,忍不住就想逗她:“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们公司的股价今天上市十分钟就涨停了,你猜我赚了多少钱?”阮之压低声音,眼神深处有难以抑制的得意。
傅长川报了个数字,精确到个位。
阮之瞪大眼睛:“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不远处又有人跟他们打招呼,傅长川微笑致意点头,动了动嘴唇说:“帮你算过了。”
哦,她都忘了这方面傅长川算是行家了。她微微仰了头去看他,像是邀功的孩子,双眸熠熠生辉:“我送你份礼物啊?”
傅长川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阮之就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去看房吧?”
她还是对盛川一号念念不忘。
傅长川抿了抿唇,不再看她:“如果我没记错,你的收益不能立刻折现吧?”顿了顿:“即便能折现,买房之后,我还得贴你一笔钱装修。”
被看穿了……阮之撇了撇嘴角。
“阮之,我一直有个问题。”人来人往,衣香鬓影中,傅长川微微侧脸,看着她说,“如果有一天,我破产了。你……”他本想说“你还会留在我身边么”,可顿了顿,改口,“你还会喜欢我吗?”
“你破产啊?”阮之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会啊,我会更喜欢你。”
她越想越高兴:“那个时候家里就靠我赚钱啦,你还敢讽刺我?你还敢跟我唱反调吗?”傅长川想过她或许会深情款款,也或许会异常严肃地告诉自己不会。不过眼下这个反应倒是他没想到的……他摸摸鼻子,带着笑意:“好吧,如果你真的喜欢的话,周末可以去看看。”
阮之的嘴角刚刚扬起来,看到门口走过来的一个人,脸色忽然就变了。她匆匆忙忙说了句好,伸手把优优招呼过来:“让优优先带你去坐吧,我去去就回。”
“之姐——”优优喊她都来不及,看着她的背影,鼻尖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走吧。”傅长川往不远处瞄了一眼。
“傅先生你要不要叫住她啊!”优优有点急了,“这会儿闹起来不大好看。”
傅长川眼皮都懒得抬:“你老板还不至于这么不懂事。”
优优心底的声音在咆哮,至于的至于的!老板这么不懂事就是被你惯出来的!可她怎么敢?!优优带着十分的担忧陪着傅长川入席,一步三回头地往后看着阮之的背影。
阮之站在孟丽面前,一副后辈晚生的谦逊表情:“孟总今天会来,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孟丽今天是盛装出席,礼服一看便是时装周上的高级订制款,妆容亦是艳丽,明眸皓齿,年纪虽说比阮之大上两轮,这样看起来,依旧年轻貌美。
孟丽唇角勾了勾,只是眼神深处没什么温度:“美星上市成功,我们一个圈子的,也算与有荣焉。再说了,见到杜总也能取取经。”
孟丽这句话说得很巧妙,提到杜江南,意思自然是两个公司间的对话,其实轮不到阮之来插嘴。阮之笑了笑:“也是,幸好孟总也是有些耐心的,等上市和等男人,不都是一个道理么。”
孟丽嘴角的笑僵了僵。
阮之今天心情大好,口舌之争占了上风,也不想继续,正要先走,忽然听到孟丽说:“你和傅长川又在一起了是么?”
阮之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还没有回答,孟丽轻轻笑了声:“看在你爸爸的份上,听我的一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阮之脚步都已经跨出了一半,听到“爸爸”两个字,整个人都懵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你说什么?”
孟丽置若罔闻,阮之一转身,抓住她的胳膊,一字一句说:“你怎么敢再提起我家人?”
她的手劲很大,连指甲都抠进了孟丽胳膊上的皮肉里,孟丽微微变色:“你干什么!”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尖锐,已经引起了附近一些宾客的注意,阮之的表情有些扭曲:“你什么意思?”
她的手适时地被另一个人抓住了,带着淡淡的温度,和一贯淡定的口吻:“小之,放开她。”
阮之一点点地松开指尖的力道,微扬着头:“他就在这里,那句话,你能解释一下么?”
孟丽一见到傅长川,略有些尴尬忐忑地望着他:“那,我先走了。”
傅长川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回阮之身上,立刻变得柔和:“先回座,别让你公司难堪。”
阮之被他带回座位,脸色依旧铁青。优优在远远围观,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见到傅长川终于把她带回来,连忙递上一杯水说:“之姐你消消气。”
阮之没有接,只是侧头看着傅长川:“你知道她和我说了什么?”
傅长川依旧从容,极长的睫毛甚至不曾颤抖一下,他仿佛能猜到孟丽说了什么,声音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阮之,不管她说了什么,你都打算相信她胜过相信我,是吗?”
阮之的身体轻轻震了震,被傅长川这短短的一句话点醒了。
她在干什么?!
孟丽挑拨的一句话,她就傻乎乎地相信了,还质疑身边最亲近的人。
内心被前所未有的负疚感充斥,阮之望着傅长川,目光水盈盈的:“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说了什么?”他依旧冷静地问。
“她说了什么不重要。”阮之有点惭愧,略微避开了视线,“对不起,我不该……不信任你。”
傅长川微微抿了抿唇,轻叹了口气,拇指轻轻摩挲着阮之的手背,“没关系。我知道,你恨她。”
阮之一时间有些恍惚。
是的,她恨孟丽。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妈妈不会在过世之前那么多年,因为知道父亲身边有这个女人的存在而整夜整夜地失眠落泪。她不会在大学读到一半就因为贫穷而辍学。她也用不着冲破保安和地勤傻乎乎地去拦飞机——仅仅是为了在新老板面前保住一份可怜的助理工作。
从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到穷困潦倒的退学生,阮之唯一感谢的,大概就是老天赏的这个乐观爽朗的个性,她还能一点点地站起来,直到遇上傅长川。
可是报仇?
阮之不是不想整得对方家破人亡人财两失,而是这样奋斗这么多年,顶多也是站在和对方平起平坐的位置上,随时给对方添个堵。
她也知道,这种事傅长川不会插手,她的能力,也仅限于此了。
可是只要自己过得好,大概就是孟丽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了吧。
阮之的情绪平缓过来,这会儿典礼已经开始了,杜江南在台上讲话,连欢小跑进来,低声问阮之:“外边媒体很多,好像都知道傅先生也来了。一会儿是先走呢,还是和媒体见个面?”
连欢向来就十分有分寸,尽管给傅长川做事,但在美星的宴会上,她还是会先来问阮之的意见。阮之低头想了想对傅长川说:“要不一会儿你先走,我去媒体区那边应付一下就回来。”
傅长川并不怎么喜欢面对媒体,也知道这样的场合公司不喜欢模糊焦点,点头说了句好。一顿饭吃的也并不如何安宁,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一来是傅长川不大在这些场合出现;二来,自然也有人对两人关系好奇地,旁敲侧击也会问上几句。
最后就连杜江南都一身酒气地挤过来,半靠着傅长川说:“说,你要怎么谢我!”
傅长川漫不经心地先看了眼阮之,她正在一旁和蒋欣然聊天,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杜江南身上,低声说:“你喝大了吧?”
他的声音低沉清冽,杜江南听着,瞬间就清醒了些,用力拍了拍傅长川的肩膀,声音特诚恳:“都到这一步了,好好过日子吧。”
阮之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们一眼,插话说:“你们在说什么?”
傅长川若无其事地一把把杜江南推到了他助手怀里:“没什么,他醉了。”
阮之担心杜江南,陪着助理一起把他送去酒店的客房。杜江南拍拍她肩膀,大着舌头说:“美星都上市了,我也算功成名就了。阮之,我可告诉你,别瞎折腾了啊,好好对我兄弟。”
阮之只好伸手掐了他的胳膊一把:“甩手掌柜你怎么说话呢?”
杜江南是真的喝多了,往助理身上一靠,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阮之看着他进房间,这才折回去找傅长川。
宴会也进行得差不多了,也不需要阮之张罗,她回到座位上,往四周看了眼,问优优:“傅长川呢?”
“去洗手间了。”优优帮阮之拿着大衣和包。
阮之“哦”了一声:“那我去找他。”
她逆着人群往洗手间的方向走过去,经过走廊的时候,珍珠耳环被旁边景观树的小枝勾了一下,间然就断了。那粒珍珠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往一侧滚了过去。她一边忙不迭地去追,一边心痛这副耳环怎么这么不经用,这年头奢侈品的质量,实在是越来越靠不住。所谓限量版,即便是老客户也没给折扣,结果第一次带就坏了。
她一心找到那粒珍珠,好去门店投诉,刚蹲下来按住,忽然听到那扇门后面有人在说话。阮之也没在意,以为是服务员在整理东西。
这是酒店宴会厅的侧走廊,平时接待包厢的客人,因为今天整个宴会部被美星包下了,这里黑漆漆的都关着门。阮之摸索到珍珠,正要站起来,忽然听到包厢里的女声尖锐高亢起来,阮之隐约听到了几个词,“友林”,“第一桶金”。
高级酒店的包厢隔音都做得很好,阮之想要再听,声音却渐渐变小了。
里边的人要出来,隐约有些动静,阮之连忙站起来,闪在了一个廊柱后边。
傅长川先出来,径直回去了大厅。隔了一会儿,孟丽才慢慢走出来,脸色很差。
阮之能猜到他们说了什么,孟丽和RY一直有合作的项目。事实上,但凡和容城金融圈有些关系的生意,总是绕不开傅长川。至于友林……那是阮家的公司,十多年前也算是名噪一时的民营企业了。阮之不知道孟丽为什么重新提起这个,或许是因为傅长川威胁她了,她在为自己辩解。
阮之从廊柱后走出来,回到座位上,傅长川正在等她。
她忽然就想起了傅长川那句“你不信任我么”,定了定神,直接问:“你找孟丽什么事?”
傅长川怔了怔,旋即笑了:“你看到了?”
她板着脸,生硬地点点头。
傅长川伸手去揉她的脸颊,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提醒她,以后尽量不要在我太太面前出现,免得惹你生气而已。”
只要他说,她就会相信。
阮之一下子放松下来,抿抿唇说:“我有这么弱吗?”
他微微笑了笑:“你不弱,只不过我不想让你不高兴。”
记者们聚集在酒店一楼的大厅,阮之吩咐同事们送上了点心和水,顺便统一回答一些最近媒体都关注地问的问题。因为是临时安排的见面,时间也不长,问题也没做筛选。
提问的那个女生非常眼生,一开口就是:“听说你和傅长川复合了是吗?”
优优十分熟络地来替老板挡:“时间有限,现在不方便回答私人问题。”
女记者讪讪笑了笑,她身边一个男记者又抢着开口问:“这次复婚会和傅先生签婚前协议吗?”
“傅小姐你名下的一套房产正在挂卖,这次赚了这么多钱,经济状况有缓解吧?”
每个问题都是预设了不怀好意的立场,都和阮之的感情有关,还影射到了其中牵扯到的金钱利益纠葛。甚至还有人问:“听说阮小姐您为了复合,专门去国外找傅先生是吗?”
阮之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在这行里混了不少年,自然也得罪过不少人,可是今天这样被人堵着问私人感情,摆明了是有人给她难堪。
她倒是不在乎自己的感情公不公开,可今天这种情况,就算自己坦诚回答了,只怕也会被蓄谋乱写一气。自己名声不大好就算了,可是连累到傅长川就不好了。
正在纠结的时候,肩膀上忽然暖暖的,有人搭了手上来,带着沉稳的重量,傅长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镇定从容:“谢谢各位对我和阮小姐感情的关心。先回答一下大家最关心的事,我们的确重新在一起了。”
记者们闪光灯亮成一片,阮之张口结舌,一句话都插不上。
“我太太不方便自己澄清,那么我来帮她澄清下。第一次离婚是因为我俩性格需要磨合,并非外界所传,我太太挥霍无度。这段时间我们经过慎重考虑,决定重新在一起,也不是她倒追,而是我经过努力后,才让她第二次接受我。”
记者们传来一阵理解地笑声。
“至于房产问题,你们懂的,既然我们重新在一起了,当然就不需要她那套房子了。”傅长川淡淡地看向刚刚提问的那个记者,“哦对了,刚才是你提起了我太太有经济问题吗?”
那个年轻记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们也知道,我太太持有部分美星的股份,今天涨停,她算是赚了一些。足够她自己花了。”他顿了顿,“再养个我也不成问题。”
连优优都忍不住笑了。
“我太太对工作十分认真,甚至称得上拼命。我认为,任何人将这样的热情和专注保持在工作上,都会获得回报。这个回报之一,就是金钱收入。所以,外界一直说,她花我的钱,这对她来说,十分不公平。”
阮之脸颊有点发烫,傅长川是在帮她说话,可这些话……她好像有点受之有愧。
大约是察觉到她得不自然,傅长川轻轻攥住她得手,语速加快了一些:“今天和大家聊的这些,希望大家可以据实报道。”他的目光在现场巡视一圈,不轻不重地说,“当然,如果有人想要刻意扭曲,我也阻拦不了大家。我也只能让美星和RY的公关部和大家沟通了。”
最后这句话意思很明白,今天这件事不管是谁在暗中指使,他不会放任那些无稽的新闻传播开。
“今天就这样吧。”优优适时插话,“大家想知道的,傅先生亲自向各位说明了。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了。”
傅长川便微微向记者们颔首,带着阮之先离开了。
阮之还有些晕晕乎乎的,被带上了车,还没回过神。
倒是傅长川转过头,看了她一会儿,眉梢微扬:“你的耳环怎么少了一只?”
阮之下意识地摸摸左耳,又伸出掌心:“珍珠掉了。”
傅长川莞尔,索性帮她把右耳的也摘了下来:“下次买个质量好点的。”
“很贵的好不好……”阮之嘟囔了一声,忽然间想起刚才当着那么多人,长枪短炮的架势,就算是习惯面对媒体的自己都有些心虚,可他就在那面不改色地夸自己,眼睛都不眨。
这样的惊涛骇浪,旁人异样的目光,他毫不在意,却能注意到了你的耳环掉了一只。对外金戈铁马,一派冷硬,也只对你柔情款款。
阮之这样想着,脸颊又烧起来。
第二天是周末,阮之一早就醒了,习惯性地先看看新闻。一切如常,无非是提到了美星上市后,蒋欣然等明星股东都身价暴涨的通稿而已。
她也问了公司同事,昨晚因为一时仓促,放进来的媒体并没有筛选,是谁指使的,可想而知。这样想起来,傅长川那番话,倒不是警告,是RY的公关下手麻利,压根没让消息传出去。
“所以以前我乱发新闻稿的时候,你也是有能耐全部压下来的是吗?”阮之翻了个身,一手撑在头侧,眼巴巴地看着傅长川。
傅长川难得陪着她赖床,嗓音也有些慵懒喑哑,只“嗯”了一声。
“那你犯得着和我生气吗?”阮之戳他,“直接全压下来不就行了。”
他的长臂微微一展,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修长温热的手指就抚在她的脸颊上:“如果压下来,那就叫釜底抽薪懂么?”
她不解地仰头去看他。
“釜底抽薪,怎么能用在你身上?”傅长川闷闷笑了声,“那些新闻不出来,别人怎么知道你离了婚,但还和我藕断丝连呢?!”
……难怪她离婚快两年,长得不算差,在圈子里也算有点地位,却没有小鲜肉扑上来。
阮之却丝毫没有生气,只是微微侧过头,不轻不重地,隔着棉质的T恤咬了咬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倏然间便快了半拍,借势把她压在了身下,带着不怀好意的笑逼近:“……是你先惹我的。”
这一折腾就快到中午了。傅长川简单做了饭,两人吃完就去盛川一号的售楼处看房。阮之不是第一次来,进入小区,换了电瓶车去实地看房。
售楼精英向来是口若悬河,记忆力也是惊人,好几个月前阮之来过,丰经理还能记得清清楚楚:“阮小姐,您的眼光真是没的说。之前看上的那套房,没过两天就立刻被订走了。”
“被买走了啊?”阮之惊讶,那套房子是真的好,以至于当时也没看上别的,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又有些不悦,“那今天电话里怎么没说呢?”
丰经理有些讶然地看了傅长川一眼:“傅先生要看的是另一套。”
傅长川就坐在阮之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十分淡定:“来都来了,看看再说。”
他们看的是右侧一幢,楼层倒是一样,可是一进去,望见了露台外的景致,阮之便觉得和先前看的完全不同。仅仅拐了个角度,便是一百八十度毫无死角湖景,后边稳妥靠着容城唯一的凤凰山。
这样一比,虽然上回那套房子也是前水后山,但因为角度略偏,风水虽好,却不够完美。
房子贵到这份上了,业主也不差这点钱,如果有瑕疵,还是会觉得不妥。
“阮小姐,您看这里的风景比之前的还要好,价格上呢,其实也只是贵一点而已。”丰经理还是滔滔不绝,“您从这里望过去——”
“上次我来这里,不是问过你们这幢有没有空房吗?”阮之有些怀疑,“你说全卖完了啊?”
“这个……”丰经理将视线投向傅长川,有些尴尬地说,“这里的房子卖不卖,其实也要看上面的意思。”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阮之懂了。这样的户型这样的位置,已经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了。这一次如果不是跟着傅长川来,这套房子还是见不到。
想到这里,阮之莫名地就有些心气不顺,她到底和傅长川比差哪儿了?
一样都是人,可什么都比不上人家。
傅长川这会儿还真猜不出她在想些什么。阮之的喜欢十分感性,他更看中的是功能分区之类的问题。傅长川转了一圈回到她身边,含笑问:“这里喜欢吗?”
“我还要再想想。”她抬头看他一眼,兴致不高,“再说吧。”
丰经理有些急了,忙问:“傅先生,这房子是特意为您留下来的,刚才还有人要来看,这边都说订出去了,他们买了楼下的一层。”
傅长川点点头,斯文地说:“买房不是小事,我太太要再考虑下。”
丰经理今天敲不定这一单,大概还是有些不甘心,继续游说:“可是您那么久之前就付了订金——”
“他什么时候付的订金?”阮之忽然间插话,“他来看过这里吗?”
“那倒没有,是傅先生的秘书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
丰经理大概是觉得她问得太过仔细了,不由踌躇了下,望向傅长川。
傅长川隐约能察觉到她此刻不高兴,向丰经理示意了一下,等他走开,才低声问:“怎么又不高兴了?”
因为没有了外人,阮之一张脸就沉下来,丝毫不掩饰:“你什么时候让连欢来看房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傅长川想了想,才说:“年前,你嚷嚷着要买的时候。”
阮之是真的不高兴,她不喜欢傅长川默默地为她做事,却什么都不肯说出来。那副死要面子的表情她很想替他拉下来。
“你要是不喜欢也没关系。”傅长川十分体谅她此刻的小脾气,“以后再看看吧。好房子总是有的。”
门口的丰经理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可最后傅长川还是说了句“再考虑”。
阮之跟在傅长川身后,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角。
傅长川就停了步子,十分耐心地问:“怎么?又想买了?”
这些天他常常在家,出来的穿着也很随性家居,质地柔软的驼色开司米针织衫,摸上去只觉得指尖都温软起来。
阮之有点心虚:“你最近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喜怒无常?”
傅长川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个小动作令这个年轻男人看起来略有些捉摸不定,可他只是略微垂眸,有意掩了笑意说:“有点。”
阮之自己都有点糊涂了,其实她不是这样的个性,有话就说,爽爽快快的,喜欢就是喜欢,生气就是生气,可现在对着傅长川,她明明满心欢喜,就是忍不住想找他的麻烦。
只是他压根不会发脾气,一如既往地宠着自己,她便讪讪地反思,觉得或许是自己错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阮之有些懊恼,“老是这样,我也觉得不大好。”
“我觉得很好。”他抬起眉梢,明亮的眼眸盛满了笑意,“没关系。”
阮之有些愕然,抬头看他。
“你就使劲作吧,发些女孩子该发的小脾气,会让我觉得……”他的笑容狡黠,“你在我身边,真的养成一个女孩子了。”
使劲作……阮之忍不住翻个白眼,可是心底是高兴的:“难道你之前娶的是男人吗?”
“是啊,当初是看上了你能拼敢拼才娶回身边的。”傅长川顺着她的语气开玩笑,“可是看久了,又有点心疼你这么一个人瞎闯。觉得还是把你拴在身边比较放心。”
到了楼下,正巧另一部电梯也缓缓打开。
也是售楼部的工作人员陪着客户下来,刚一见面,阮之就愣住了。
客户母子她很熟悉,陈昕和傅斯明。
相比起阮之的惊讶,傅长川就自然多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不过微微颔首,仿佛见到了略有交情的普通朋友。
见到了大客户,丰经理也停下了脚步打了个招呼。
陈昕目光落在傅长川身上,踌躇片刻,才开口:“长川——”
这个女人离开了傅魏鸿,似乎不再那么柔弱了,妆容也不似在国外的清淡,变得明艳起来。虽说都是四五十岁了,比起孟丽那种略带着庸俗张扬的漂亮,陈昕一看便是被人护在温室里的美人,全身上下都是一种精致如玉器的美。
见到双方认识,丰经理连忙笑着说:“这位傅太太刚刚在我们这边订了上下两户的公寓。”
阮之诧异了一下,笑着说:“傅太太?陈小姐什么时候成傅太太了?”她回头看了看傅长川,“你知道吗?”
傅长川眉梢都没抬,十分配合她:“不知道。”
阮之便笑盈盈地对丰经理说:“丰经理,卖房子连客户信息都弄错可不应该。明明是小姐,被叫成太太,有些人心底是会不高兴的。”
傅斯明当即要跨上半步,却被陈昕拉住了。她依旧十分好脾气,绕开了话题问:“你们也打算在这里买房吗?”
“看样子,陈小姐是打算回国长住了?”
“我是容城人,这些年在国外,的确是有些想家了。”陈昕从容地回答,“长川,你父亲大概一个月之后回来。他也考虑过,想在这里定居一段时间。”
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令阮之有些疑惑,只是傅长川很快截住了话头:“选的房子不错。”
陈昕便有些为难:“其实他对老宅那边还是很有感情的……”
傅长川倒是笑了:“那我欢迎他来做客吃顿饭。”
话音未落,傅斯明沉着脸,抢着说:“傅长川,那房子你又不住,让爸回去住着不行么?”
傅长川只淡淡看他一眼:“那或许你先得问问,那幢房子是在谁的名下。”
丰经理早察觉出气氛不对,闪在了一边。直到电瓶车开过来,两人坐了后一辆,到停车场换了自己的车,阮之皱眉问:“你那套房子到底是谁的?”
傅长川一边倒车,一边答她:“我外公的。现在是我的名下。”
阮之气得一下子噎住了,半晌才说:“我不想买新房了,就住回去吧。他们要来也行啊,我帮你招待他们。”
傅长川忍不住笑了:“你愿意回去住?”
“你的家啊,为什么不能住?”阮之理直气壮地说,“你这人老是这样,以为不争不抢的,人家就会尊重你么?结果还不是让人得寸进尺?”
一板一眼地说起来,仿佛他真的是软弱到一直在被人欺负,这瞬间阮之入戏太深,竟然真的有点痛心疾首。直到傅长川斜睨她一眼,她才算有点清醒过来,讷讷地说:“我不是说你太弱,是他们太过分了。”
傅长川一哂:“你真要回去住?那我就让黄叔去准备了。”
黄叔……阮之脸色微变,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只好装作不在意地问:“黄叔最近还好吗?”
“一直都挺好的。”傅长川调侃说,“只有我俩新闻闹得满天飞的时候血压太高。”
阮之只好振振有词说:“这事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你怎么不把你做的那些混蛋事告诉黄叔听?”
傅长川开着车,腾出手来摸了摸鼻子,含着笑意说:“只要你敢去,我有什么好怕的。”
结果傍晚的时候黄叔就打电话来,说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们随时可以住过去。傅长川挂了电话,把窝在沙发上睡觉的阮之拉起来:“回家了。”
阮之开始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这句话一下子蹦起来:“这么快啊?”
傅长川随手换了外套,瞥她一眼:“紧张?”
回家的路上,阮之还真的不说话了。
傅长川还逗她:“心虚了吗?黄叔那会儿都过滤了报纸,才敢放我面前。”
“他从小看着你长大,当然偏心你啦!”阮之顿时有点迁怒的意思。
提心吊胆了一路,回到家里,黄叔笑呵呵地把他们迎进家门,压根就没提之前的事,做的菜也都是阮之爱吃的口味。按着惯例,老人家从来不会和他们一桌吃饭的,阮之坚持了一下,最后还是傅长川发话,老人才添了副碗筷,坐了下来。
阮之的口味重,爱吃酸辣的食物,而傅长川是从小吃惯清淡的,今晚就只好盯着香菇菜心吃。阮之边吃边聊,渐渐地也把之前的心结给忘了:“黄叔,之前给你带的药有用吗?”
“挺好的。”黄叔笑眯眯地说,“难为你有心了,一直记着我。”
阮之还是有点心虚:“其实我一直想来看看你,可是……”
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踩了地雷,只好悄悄抬脚踢了踢傅长川求助。
傅长川“哦”了一声,随意地说:“是啊,我没让她来。”
黄叔看了傅长川一眼,叹口气,“现在和好就好了。”
“黄叔,对了,你知道陈昕回来了吗?”阮之喝着汤,想起了这件最重要的事。
蓦然听到“陈昕”这个名字,黄叔有些惊诧,抬头看了傅长川一眼。傅长川才说:“我带她去过法国了。”
“黄叔,你可别让她进门,不然打电话给我也行。”反正她也不怕当恶人。
和傅长川对视一眼,黄叔忍着笑说:“她已经来过了。送了老先生的一些东西过来。”
阮之反应过来,老先生……应该是说傅长川的父亲吧?
“不过先生已经吩咐过了,不用理她,所以我没让她进门。”
阮之不由抬头看了傅长川一眼,他在安静地吃饭,侧脸俊秀,就连咀嚼的时候,下颚的弧度都显得十分斯文。她松了口气,这家伙早就知道陈昕回来了吧?亏她还忐忑了半天,决定出头替他当这个恶人,其实哪用得上自己啊,他就这么把人家拒之门外,连话都用不着多说一句。
这顿饭比往常都热闹得多,老人家也吃得眉开眼笑,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之前阮之用了傅长川信用卡,结果进了警局的事。黄叔就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傅长川:“您怎么能这么做呢?”
傅长川的嘴角难得抽搐一下,眉梢微扬,似乎想对阮之说什么,最后也没开口,对黄叔说:“我当时有点冲动了。”
自幼黄叔就带着傅长川,说是管家,其实傅长川心底,也当他是个极为敬重的长辈。这位老管家自他小时候起就曾不厌其烦地教导他所谓的风度教养,榜样便是他的外祖。这会儿听到阮之提起报警的事,简直不可思议,要不是还顾忌着身份,一句“太胡闹”都要出口了。
阮之便有些小人得意,唇角抿着笑,趁黄叔去厨房,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下次还敢不敢?”
傅长川早就恢复了淡定的表情:“也没什么,现在我俩在黄叔心里大概是差不多形象了。”
阮之语塞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便好心地抬起头,用一种“你懂的”眼神看着阮之。
黄叔盛了汤回来,阮之生怕他说起以前的事,连忙换了话题说:“黄叔,以后晚饭不用准备这么多菜,就我们三个人吃,三菜一汤也差不多了。”
黄叔更加高兴:“你们能回来就好,定菜谱再让厨房做,其实也不麻烦。”
这也是家里一条规矩,哪怕只有傅长川一个人吃饭,也是菜色齐全。傅长川是这样长大的,也不以为意。阮之提起来,傅长川倒是没什么意见,附和说:“是,我们吃的也不多。”
一向固执的黄叔竟然也没多说什么,点头说:“好的。”又笑眯眯地对两人说:“吃完就去花园里转转吧,消消食。”
天气已经微微回暖了,这样的夜晚走在花园里,已经有春虫的轻轻鸣叫声。阮之一脸惊喜地盯着那片郁郁的绿色:“这里还种着葱啊?”
“嗯,你走之后,黄叔也一直很用心地打点。”傅长川站在她身后,单手插在口袋里,同她一样微微俯下身,“其实我不吃葱蒜,他也舍不得拔掉。”
阮之的身上有非常清淡、却又温暖的香味,他觉得很好闻,于是忍不住靠近了一些,又低了低头,下颌便正好放在她肩上。
那句话他并没有说完,可老人家的心思阮之一直都是明白的,不过希望有一天她还能和傅长川一起回家而已。她心里有些不好受,也没转身,摸索着过去攥住了他的手。
说不清到底是谁的错,可终究也是因为他俩这一场彼此任性和猜忌,也连累了许多人担心。
难得有这样安静的一刻,手牵着手散步,阮之的电话响了。她看了眼屏幕,是蒋欣然。也不用避讳傅长川,阮之接起来,“蒋小姐,今天有心情给我打电话了?”
自从那次采访之后,公司也算是尊重蒋欣然的决定,帮她清了不少工作,这段时间她忙着公益,除了在公司上市的时候见了一面,也难得和她联系。她还以为蒋欣然找自己是为了聊天,结果听了两句,就悻悻地把电话给傅长川了:“喏,找你的。”
傅长川怔了怔,还是接过了电话,客气地问:“蒋小姐?”
这个电话打的时间不长,傅长川也没说几句话就挂了。
阮之好奇:“她找你什么事?”
语气里未免有些酸溜溜的,毕竟自己当了蒋欣然这么多年的经纪人外加闺蜜,遇到事难不成自己还解决不了?
傅长川把电话还给她,随意地说:“她的那个慈善基金想找审计,让我帮忙推荐合作方,没什么大事。”
“你帮她把关也好。”阮之顺口说,“她这人看着精明,其实大大咧咧的,头脑一热要办慈善,我还真怕她被骗。”
他“嗯”了一声。
“你不知道现在的娱乐圈,其实金主啦隐婚啦这些都还好说,可是就不能在慈善这种事上栽跟斗,这种事都没法澄清。哪怕你劈腿有小三小四都没关系……”
她牵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工作上的事,傅长川就认真地听着,也不打断她。
夜风吹得两个人都觉得沉静和暖,直到黄叔匆忙跑过来,打断了这难得的温馨:“先生,她又来了。”
傅长川心情很好,说话也很温和:“就说我不在。”
黄叔便有些为难:“你父亲也来了。”
傅长川脚步顿了顿,脸色微微有些不悦:“还是说我不在。”
黄叔点了点头,阮之却拦住了他:“请他们进来吧。”她仰头看着傅长川,“迟早要见的,走吧,我陪你一起?”
傅长川定定看她一眼,眼神深处一闪而逝地笑意,坦然笃定地说:“也好。”
阿姨把傅魏鸿和陈昕带到了客厅,倒了茶水,切了水果,就退了出去。傅长川和阮之走进来的时候,他们坐在沙发上没动,傅魏鸿神色复杂地看着儿子,良久,才说:“你肯见我了?”
阮之没来由地冒出一阵火,傅魏鸿也就算了,陈昕算什么东西,坐在这里把自己当长辈了么?
傅长川的涵养远比她好,坐下微微笑了笑说:“不知道您会要来这里。”
傅魏鸿看着这个儿子,他的样貌很像他母亲,文秀俊美,语气也是那样不急不缓。他很清楚,长子的能力远比小儿子出众,如果不是因为遗传的这个病……他无声地叹口气,“长川,年纪大了,就想落叶归根。”
傅长川眉眼不动,安静地听着,也不打断他。
“……那时我只要回国,都住在这里。那个时候,你才两岁……”
“老先生,您可不能这么说!”黄叔站在一旁,忽然间插话说,“当初是您要走的!太太留您,您听了么?现在还带着别人回来,您这样——”
黄叔气得狠了,胸口正剧烈地起伏,她有些心疼老人家一大把年纪,还要这么维护小主人,当即打断了老人的话:“傅先生,我能和你单独谈几句吗?”
傅魏鸿怔了怔,倒是陈昕声调柔和地说:“这里是傅家,阮小姐还是等到他们父子谈完再说吧?”
阮之眉眼冷淡下来:“这是我先生的家,说起来,我才是女主人吧?怎么?在这家里,我想找我公公说几句话,也要经过陈小姐同意了?”
陈昕脸色铁青,傅魏鸿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站起来说:“我去去就回来。”
傅长川并没有拦着阮之,看着她从自己身边站起来,走向书房。客厅里只剩下他和陈昕,他也懒得多说,转身去二楼。
“长川,你爸爸最近身体不好,也常常想起过去的事,如果可以的话……这里,就让他住一段时间吧?”身后陈昕的声音柔软而带着恳求的意味。
傅长川甚至没有转身:“你明知道这是我母亲的老家,还能若无其事地进来,说出这样的话……”他淡淡笑了笑,“她这一辈子输给你,倒真是不冤。”说完,他回头看了眼黄叔,“等他出来,黄叔麻烦你送客吧。”
阮之很少单独进书房。因为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撞见傅长川大发脾气、弄伤自己,心有余悸至今,几乎从不踏足。今天在这里,和他的父亲在一起,她也决定速战速决。
“傅先生,我这人心直口快,您别介意。”
傅魏鸿笑了笑:“你说。”
阮之开门见山地说:“您不需要和我们说落叶归根,人老了就会想念起年轻的时候。可是我很困惑,你会怀念在这里生活的日子吗?”
她讽刺地笑笑:“对你而言,最美好的日子应该在巴黎,和陈昕两情相悦的那段时间。可对长川来说不一样,他在这里的时间,或许是他这一辈子对家庭最美好的回忆。父母之间没有第三者,也没有私生子弟弟。”
“阮小姐……”
阮之摆了摆手,并没有让他插话:“我爱他,想保护他,也受不了任何人伤害他。而你们一家三口的出现,本身已经是对他的伤害。如果我说了这么多,您还不能明白的话,我只好坦率地告诉你,这幢房子以前属于傅长川的母亲,现在属于他。”她顿了顿,“您和陈昕,不是我们欢迎的客人。”
傅魏鸿原本的一丝笑意也匿了起来,眼神变得冷硬。这样一个呼风唤雨惯了的男人,不会允许后辈这样同他说话。
阮之轻松地笑了笑,没有避开他的眼神,也并不害怕:“外人看着傅长川,会觉得他很强势,也很强大,可我还是想保护他。所以,我从不怕惹事。也请你,盯着陈小姐一些。你们已经伤害过傅长川,以后的日子,还是让他过得安静一些。”
傅魏鸿站起来,书房橘色的灯光下,阮之可以看到他额头上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
他的确已经老了,大约已经到了开始频频回忆过去的年纪。所以,才会回来。
或许也是为了略微修复一下和长子的关系?
可阮之觉得这些原因都虚伪得令人作呕。
那么多年的伤害之后,轻飘飘一句“老了”就能令一方彻底原谅?
总之,她做不到。
“阮小姐,谢谢你今天说的这番话。”傅魏鸿停下脚步,淡声说,“不过请你记住,你到目前为止,还不是傅太太。”
阮之略有些诧异地扬眉一笑,轻松地回答他:“我不在乎。事实上,傅长川可能也不在乎自己姓不姓傅。他的母亲姓黄,哪怕他以后改姓黄,我们也觉得无所谓。”
傅魏鸿脸色铁青,呼吸声都重了一些,转身离开书房。
客厅里陈昕正在等着,一见到他们出来,便殷切地站了起来。
“走吧。”傅魏鸿面无表情地说。
陈昕看看他,又看看阮之,想要说什么,往楼梯口张望了两眼:“长川呢?”
阮之笑眯眯的:“他休息了。”
“哦……”她似乎还有些不甘心,“那下次——”
“没有下次了,陈小姐。”阮之客客气气地看着她,语气却丝毫不让,“这里不欢迎你。”
傅魏鸿已经转身走向等着的车子,陈昕半侧过脸,路灯下,这个女人的五官眉眼精致得如同工笔画一样。
“阮之,这么维护傅长川,我是不是该为你们的爱情感动?”她用一种魅惑的语气同她说话,眼神中却又隐含着毫不掩饰的讽刺,“真可惜,到现在为止,你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阮之回过神之前,陈昕已经跟着傅魏鸿离开了。
她还在琢磨陈昕的这句话,走到屋里,黄叔正在收拾会客厅,回头看到她,老人放下手里的杯子,踌躇了片刻,才说:“阮小姐,就当是我拜托你一件事。”
阮之心里略微慌了慌,定定神:“黄叔,你叫我小之就好了。”顿了顿,又忍不住解释,“之前那些报纸新闻什么的,都是公司宣传,那个,是假的,你别放在心上——”
黄叔摇了摇头:“先生从小就很孤单,直到和你结婚,这里才开始热闹起来。请你,下次不要再离开他了。”
“我……”阮之轻声说,“我不会了。”
黄叔继续弯腰收拾,没有回头:“那些报纸啊新闻什么的都没关系,我看得出来,先生是不会对你生气,所以你同他闹闹也好。再怎么闹,我也站你这边。”
阮之觉得自己眼眶有些发酸,只好“嗯”了一声。
“赶紧去休息吧。”老人直起腰,面目慈和,“不早了。”
阮之走到楼梯的地方,忽然听到黄叔又说:“还有……小之,不管遇到什么事,你一定要相信先生。”
“我会的。”阮之一字一句地允诺,“我一定会。”
公司上市之后,《走吧》作为新年第一个提档的大项目,圈内外都十分关注。走了一阵宣传,后期制作完成,第一期播出的时候,阮之是在家里看的。
节目放到一半插广告的时候,阮之站起来想去厨房拿饮料。
正好傅长川回来,风衣还没脱下,就问:“要拿什么?”
“啤酒,冰镇的。”
傅长川拿了两罐回来,阮之喝了一大口,易拉罐攥在手里,捏得稀里哗啦的响。
傅长川斜睨她一眼,伸手把半瓶啤酒接过去了:“一个节目,至于吗?”
阮之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伸手去够茶几上的电话,一边嘟囔着说:“不行,我还是得回公司盯着。”
傅长川抬腕看看时间:“这么晚?怎么了?”
阮之一脸绝望地盯着电视:“完了完了,夏淇这下要被骂死。”
第一期节目还没跟去巴黎,一路上就看着小姑娘怎么作了。她家庭优渥,没进这个圈子之前家里就是富养着的,出门旅行都是头等舱星级酒店,当了明星后,在享受上更是毫不含糊。结果节目组给定了经济舱,小姑娘就拉下脸,还特不乐意地说反正没开录,大不了自己出钱升舱。一旁梅静怕节目组为难,主动劝了几句,她还翻了个白眼,一副别人是多管闲事的样子。一对比,梅静真是漂亮体贴、人见人爱了。
看到这里的时候阮之还能忍,手机震了震,夏淇还发了条语音过来:“之姐你在看吗?我表现不错吧!”
阮之气得语音都没回,忙着跟公司联系。傅长川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点评几句:“小姑娘还真能折腾。的确是像你带出来的。”
节目还没播完,微博上已经发起了热门话题:遇到梅静你就娶了吧。以及——夏淇滚出节目。
阮之彻底没了想法,靠在沙发上,托腮看着在放片尾曲的屏幕,随口就问:“梅静和夏淇,你娶哪个?”
傅长川陪她坐着,啤酒喝得差不多了:“都不娶。还是娶你。”
理工男的嘴甜起来,也是蛮厉害的。阮之笑了笑,不依不饶:“一定要选一个呢?”
他还认真想了想:“夏淇吧。”
“为什么?”
他便含笑看她一眼:“她虎头虎脑的,比较像你。”
虎头虎脑……是形容女生的么?
这一会儿工夫,再看看手机,夏淇已经是热搜第一了,热度倒是炒上去了……可惜糊了。阮之这边忙着电话和电视台、公司联系,折腾到傅长川洗澡出来,督促她上床睡觉。
“为什么对夏淇这么好?”他冷不丁地开口问她。
她翻了个身:“我喜欢她这样无忧无虑。能保护一些是一些。”
傅长川没有追问,只是伸出手臂,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完全能体会。”
就像在这个世界上,孤单的他,遇上风风火火的她一样。
是的,他完全能理解。
这一觉睡不到五个小时阮之就起来了。
这个时节天亮得早,阮之蹑手蹑脚地穿衣服,一回头,傅长川已经醒了,半靠在床上,皱眉望着她。
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啊?”
这几天他的头发略有些长了,发丝落在前额的眉骨上,这样看过去,竟有点不羁风流的意味。他眯了眯眼睛,拖长了尾音说:“我们都把工作辞了吧?找个小海岛,过一两年可以睡到自然醒的日子。”
阮之微微歪着头,噗嗤一声笑了:“我没听错吧?工作狂傅长川说要退休?”
他还拥着薄被坐起来,退了一步说:“或者我卖了RY,以后就做你背后的男人,这个家就靠你养。”
阮之快步走到他身边坐下,先伸手探探他的额头,略带着忐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身体出状况了吗?”她越想越觉得担心,“这种事你可别瞒着我。”
傅长川怔了怔,随即笑了,伸手揽过她的肩:“想什么呢,只不过觉得生活里有更加重要的事。”
“从法国回来,你就没怎么去公司上班。”阮之还是有些怀疑,“往年第一季度一开春,你不是超级忙吗?”
他微微低头,额头靠在她的肩窝上,沉声说:“我的确是在考虑把RY转手,有接手意向的公司也很多,所以最近在接洽这些事。”
他坦然回答了,阮之反倒放心,“哦”了一声:“你公司的事我不懂,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了。”又叮嘱说,“转手也要卖个好价钱啊,钱少可养不活我。”
他“哦”了一声,阮之就挣开他的手臂:“我上班去了。晚上不一定回来吃饭,你和黄叔说一声。”
清晨路上没什么车,她一路开得也畅快,到公司的时候楼下咖啡店还没开门。
几个公关团队都是苦战了通宵,论坛微博上各种煽风点火,转移焦点。项目经理给她汇报的时候,已经十分疲倦:“之姐,有人在和我们对着干。热点话题本来想找人疏通降温,可是那边已经婉拒了。明显是已经收了好处。”
“还能有谁?”阮之靠着椅子想了想,又拨弄了下刘海,“热度起来就起来吧,他们要往死里黑夏淇就让他们下手。你们搅搅浑水就行了。”
“可是——”
“黑红也是红啊,夏淇就是太小众,让她混个脸熟也行。”
经理就一脸呆滞,半天回不了神:“那需要给夏淇放个假吗?”
“正常开工啊。”阮之若无其事地说,“你太低估那丫头的承受能力了。”
两个小时后,优优把楼下刚出炉的巧克力麦芬和美式咖啡送进来的时候,夏淇也蹦蹦跳跳地进来了。
优优瞅瞅阮之的脸色,朝夏淇使了个眼色。夏淇还全然没有察觉,大呼小叫:“之姐咖啡可以给我吗?我好困啊。”
优优把饮料放在阮之桌上,一分钟不敢多留就出去了。
阮之冷冷盯着夏淇:“你还困么?拍戏前每个合同都在帮你争取足够睡眠时间,你看看公司里谁还有你这样的待遇?要不你去问问蒋欣然是怎么三天三夜没合眼拍戏的?”
阮之的语气是真正要发火了,夏淇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之姐,怎么啦?”
“公关的同事一晚上没睡,在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不知道?”阮之微微提高声音,“这个节目是你缠着我要做的,好了,人家抢都抢不到的资源,你一上去就给我作!作到现在舆论一边倒地在骂你,公司股票都要给你跌停了!”
阮之一贯都是护着她的,往常她惹了什么麻烦,顶多训斥几句,从没有这样疾言厉色过。夏淇抿了抿唇,眼眶有点红了,弱弱地解释说:“不是真人秀吗……我很真实啊……”
“节目组让你坐经济舱你就坐!没看梅静都坐了吗!”阮之啪地拍了下桌子,“是真人秀穷游,又不是让你去享福的!”
小姑娘年轻气盛的,头一次被这么凶,加上节目里看不惯梅静也是为了阮之,一下子委屈起来:“连累了公司那我解约好了!”
阮之不怒反笑:“解约?你的违约金多少你算过吗?我算算你这两年的收入是付不出来的,所以还是要让你爸妈埋单是吗?就跟这次做节目一样任性,最后让别人帮你擦屁股?!”
夏淇沉默下来,眼睛有点湿润了。
阮之顿了顿,看到她这副样子,一下子有些心软,可是想了想,还是继续训她:“这次公司投入这么多,人气都被梅静占便宜了——”
办公室是关着门的,隐隐约约还有里边声音传来。外边的大办公室鸦雀无声,每个人假装很认真地在盯着屏幕,眼角的余光却偷偷在观察动静。夏淇的经纪人等在门外,紧张地绞着手指。恰好蒋欣然进来,看到这一幕,摘下墨镜,大咧咧地问:“怎么了这是?”
张欣如逢大赦:“欣然姐,你进去看看吧。之姐在发脾气呢。”
蒋欣然还一头雾水就被推了进去,看到阮之和夏淇,有点明白过来,笑眯眯地插话进去:“哟,之姐怎么啦?欺负我们小美女啊?”
看到了蒋欣然,阮之略微收拾了下语气:“你出去吧,回去好好反省。这段时间微博交给张欣,你别乱给我惹麻烦。”
“行了,自己找个地方去玩几天。”蒋欣然出来打圆场,揽着夏淇的肩膀送她出去,又压低声音说,“别哭了,全公司之姐最疼你了,过两天她气就消了。”
夏淇抽抽噎噎地出去了,阮之低头看文件,翻得哗哗作响:“别以为我没听到你和她说的话。”
蒋欣然在她对面坐下:“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不疼她呀?这几年光看你怎么护着她了,我还嫉妒呢。”
阮之白了她一眼,今天她出来的早,也没费神化妆,一张脸清清淡淡的,只有一双眸子分外顾盼神飞:“你和小丫头较什么劲?!我好不容易找个机会磨磨她的性子,你这么一说,回头她又对我死皮赖脸。”
“……你故意的?”
阮之没接她的话,有些头痛地摁了摁额角:“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回来找我?”
蒋欣然就嘿嘿笑着:“你知道我的慈善公益基金快要筹备好了吧?至源和我商量过,想要办一个晚宴。”
“好啊。”阮之随口就说,“哪天?”
“最晚月底吧。想和公司商量,做一些宣传。”
阮之十分爽快:“我这边会让他们全力跟进。不过钱的事你务必要谨慎,这上边只要出一点纰漏,又和慈善有关,以后真的会翻不了身。”
“我懂的。这不是拜托了你家那位帮我做审计了嘛!”
“还有,媒体对周至源十分感兴趣,好几家都在跟。如果你不想再这么躲躲藏藏,干脆就在慈善晚宴上公开吧。”
蒋欣然难得露出了有些犹豫:“他太低调了,这事回头我问问他吧。”
《走吧》第一期播出后,算是火了。因为夏淇的表现差评如潮,连杜江南都打电话问了几句。阮之当然知道孟丽一定趁机买了水军疯狂黑节目黑艺人,可这风口浪尖的,她也不敢大规模帮她洗白。
小丫头算是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后果,足不出户整整一个星期,熬到第二期播出的时候,夏淇节目里的娇气做作已经霸占了论坛微博。阮之几乎就觉得这回大家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等在电视机前的。就连傅长川都从书房出来,陪她在沙发上坐下,饶有兴致:“今天是第二集吗?”
傅长川戴着金丝边眼镜,放松地把大长腿交叠起来,靠在沙发上,又拍拍自己身边:“坐下来啊。”
她还在打电话。这几天她在家里吃饭规律,略微胖了些,脸色也好,嘴唇粉嘟嘟的,表情也十分可爱。傅长川下意识地伸出手扣住她脑袋,不轻不重地吻了吻,一时间也舍不得放开,呼吸相闻,也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工作有什么好的,多陪陪我不好么?”
他很少用这样温软的语气同她说话,这个瞬间,阮之只觉得自己心软到无以复加,一句“那我辞职”差点就脱口而出。幸好节目的主题曲适时响起来,阮之恢复了点神智,推开他,还嫌弃地抹了抹唇:“我不像你,还没老呢,就没了事业心。”
傅长川色诱没成功,也不气馁,两人一起看节目。这一期播放的是他们在塞纳河坐游轮的内容。大约是已经适应了节目,夏淇虽然还是动不动就抱怨几句,外加习惯性对梅静翻白眼,比起第一期,总算是正常了很多。
不过阮之心里很清楚,她第一期的形象已经固定下来,接下去就算什么都不做,还是会被观众挑刺。片尾曲刚响起来,阮之侧头看了傅长川一眼,“怎么样?”
他的右手支颌,微微眯着眼睛看她一眼,隐约有着流转的光华,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留着这一手,等反转是吗?”
阮之心跳漏了一拍:“你说什么?”
傅长川已经站起来,略略伸展了肢体:“从巴黎圣母院出来,一群人去莎士比亚书店的路上,那个远镜头,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阮之眨眨眼睛,他的洞察力实在是令人惊叹。
明明不是干媒体这一行的,可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抓到重点。
不得不说,这样的天赋,他如果进的是媒体圈,又是竞争对手的话,一定秒杀了自己。
这么一想,倒是很幸运,至少不用与他为敌。
“可是像我这样能注意到的人应该不多,所以你应该还布置了什么暗线。”傅长川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分析:“当然,这整件事也有可能是你和电视台设定好的一个策划。先黑再白,只不过夏淇自己都没意识到,所以显得很真实。”
阮之狡黠地点点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你先去睡吧,我还得再盯着点。”
果然,没多久,在论坛上又出现了第二期的讨论帖。
一如既往的从黑夏淇开始。
不过晚点有人发帖:是我看错了吗?去书店的路上,夏淇把自己的汉堡给那个流浪老人了?帖子还附有不清楚的截图,大部队一边吃着简陋的午饭,一边去寻找传说中的莎士比亚书店,夏淇一个人落在后边,正对一个看上去十分干瘦的流浪汉老头弯腰说话。
迅速有人回复——
“我也看到了!他们午饭每人只有一个汉堡,那她岂不是饿着录完的?”
“呃,不是吧,黑转路人了……”
“洗白贴!这么远谁知道她在干吗?”
底下争论不休的时候,忽然有条小视频开始在微博疯转。是一个正巧当时也在巴黎圣母院的中国游客拍的,从另一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夏淇把自己的汉堡递给了那位老人。而这条视频的发布时间甚至是在节目还没开播的时候,当时也没有任何留言和回复,大概是节目和夏淇的热度上去了,才被人搜索找到的。
这下没人质疑这是不是节目组和夏淇团队的刻意洗白了。
操控大众媒体的固有印象,其实就是需要这样一个关键的点。它要求真实而富有细节,只要抓稳了,瞬间就能逆转黑白。仅有一个汉堡送了人,到饿了半天肚子却没有抱怨,还在塞纳河上吹冷风,小姑娘虽然娇贵,但是心地善良的形象一下子就立了起来。
公众总是这么健忘,瞬间忘了之前她的种种不是,转而夸赞起来。
熬了一个星期,阮之终于能松一口气,即便还有水军抓着上一集的黑点攻击,但是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公司上下,尤其是夏淇所在的艺人二部气氛轻松了很多。
张欣来阮之的办公室转了一圈,向她汇报了这一星期夏淇的动向,终于解除了夏淇的禁足令。临走前,张欣试探着问:“之姐,照理说,公司应该看过剪好的样片了。这个反转,是不是……安排好的?”
阮之不置可否地从文件里抬起头,微微勾着唇角:“怎么?对现在这个结果还不满意吗?”
作为直接负责夏淇的执行经济人,张欣当然是最关心她的前途的,连忙摇头说:“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阮之从善如流地笑了笑:“你不觉得夏淇的性格,就是要让她受点挫折磨一磨吗?”
送走张欣,优优打了内线进来,有些犹豫:“之姐,刚才日月传媒孟总打电话来,约您午餐。”
“孟丽?”阮之轻轻用笔敲着下颌,“她找我干什么?”
“那我就拒绝了。”优优十分有眼力见地说。
“不,约时间地点吧。”阮之轻描淡写地说,“我也好奇她找我什么事。”
孟丽约她在公司附近的粤式餐厅见面。阮之到的时候,孟丽已经点好了菜,神情专注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听到动静便站起来,笑盈盈地迎上去:“小之来了。”
阮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也懒得计较她叫自己什么,只说:“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看了节目,觉得夏淇这个姑娘不错。”孟丽示意服务生给阮之倒水,“刚好知道你们的合约快到期了,所以想问问能不能转给我们日月。”
阮之怔了怔,旋即笑了:“怎么?是夏淇本人的意思?”
“那倒不是。只不过觉得是棵好苗子,想要亲手带一带。”孟丽抿了口茶水,淡淡地说。
“那你说夏淇愿不愿意转签一个刚刚雇水军疯狂黑她的公司呢?”阮之指尖在桌子上轻敲,“孟总,你是不是已经习惯性地不劳而获了?”
说实在的,这会儿她连和孟丽吵架的心情都没有,只觉得莫名其妙。
除了被昨晚的收视率刺激到,她想不出孟丽这样失心疯找自己要艺人的原因。
“你们公司的女艺人,蒋欣然的一姐地位还是没人能动的。既然是这样,还不如好好花时间在稳固地位上。”孟丽的话有些意味深长,“慈善什么的,还是算了,不如多拍两部戏。”
前两天蒋欣然的慈善基金晚宴刚办完,圈里人大多去捧了场。晚宴上公布了已在筹划中的三座希望小学,以及几个正在准备捐助贫困失学儿童的项目,外界也颇多好评。阮之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忍不住皱眉说:“有话就直说吧。这件事和蒋欣然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大约是问到了点子上,孟丽的眉眼立刻生动起来,轻轻笑了声:“只是觉得,接下去你们公司也会很忙,未必顾得上别的艺人。”
阮之不是个喜欢讨价还价的人,立刻站起来:“孟总既然打定主意让我听不懂了,再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孟丽有恃无恐地等她走到门口,才说:“蒋欣然的慈善基金,是她男朋友一手打点的吧?”
阮之脚步顿住了。
“有人告诉我,蒋欣然的慈善基金是给她男朋友洗钱用的,你真的一点都没听说么?”
“证据呢?”阮之回过头,脸色阴沉,“你真把我当小孩?!用些子虚乌有的消息,就想要把我的人挖走?”
孟丽也不生气,靠在椅子上,十分放松:“这就生气了么?生意不在情谊也还在啊,这件事也不急,你想想吧,要是觉得还能谈,再和我联系。”
阮之想要离开,孟丽追着又说了句:“蒋欣然和夏淇,就看谁对你更重要了。”
阮之的脚步又急又快,到了酒店门口,看见优优正靠着门等她。
“之姐,这么快就出来了?”优优小跑过来,十分乖觉问,“没吃饭吧?”
她还不想上车回公司:“嗯”了一声,折身走向路边一家咖啡店。
这个时间大多是午休的上班族在排队买咖啡,队伍很长,阮之站在队尾,听到优优说:“之姐你去坐着吧,我来买。你喝什么?”
她就摆摆手:“我来买。”
队伍慢慢地在往前移动,她只觉得莫名有些不安,也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整理下思路。
孟丽今天敢这样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了确切地把柄在手上。她琢磨着最后一句话,分明是在说要用夏淇换蒋欣然的意思。难道周至源真的有问题?
终于轮到她,阮之随便点了巧克力和麦芬,打包带回车上,对优优说:“打个电话问问蒋欣然在哪里,我要找她。”
优优“噢”了一声,阮之喝了口饮料:“今天我见孟丽的事,不要对傅长川提起。”
优优答应了,趁着车子还没开动,打了好几个电话,有些无奈:“找不到欣然姐。”
阮之深吸了口气:“直接去她家。”
阮之是有蒋欣然家大门的密码的,直接就进去了。这个公寓是她新买的,搬进来没多久,阮之一看门口的鞋子,就知道她其实在家,站在门口就喊:“蒋欣然,我知道你在家,我进来了啊?”
优优使劲在拉阮之的手臂,大概是想提醒她,万一周至源在,就这样闯进去会很尴尬。可阮之理都没理,脱了鞋,赤脚就大步进了房间。
蒋欣然果然在。
一个人窝在落地窗边的贵妃椅上,只是窗帘拉得死死的,屋子里一点光线都没有,仿佛是深夜。
阮之一拉开门,光线落进去,蒋欣然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在椅子上缩了缩。阮之和她做了这么多年的搭档,彼此间的性格和习惯早就摸清了,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她放轻脚步,示意优优先回公司,然后慢慢走向蒋欣然。
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惊人,阮之叹口气,语气也放缓了:“不去医院没关系,先吃点退烧药,喝点水。”
蒋欣然的体质其实不大好,常常发烧,床头柜里就备着常用的发烧药感冒药。阮之去厨房倒了水,又拿了药片递给她,小心地问:“可以拉开点窗帘了吗?”
正是下午阳光最强烈的时候,光线照进来,阮之发现蒋欣然妆都没有卸,脸色铁青,眼睛也是肿的。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直觉已经告诉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比孟丽三言两语间透露的信息还要严重。可她只能按捺住强烈的不安,扶住蒋欣然的肩头,“欣然,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记住,我是你的工作伙伴,我会帮你处理。”
蒋欣然有些茫然地转过眼神,直到定焦在阮之身上,良久,才说:“他不见了。”
“周至源吗?”阮之顾不上绕圈子了,“你的慈善基金是不是出问题了?”
蒋欣然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紧紧抓住了阮之的胳膊,“我……我不知道。”
阮之深吸了口气,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好,你放松下来。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之后的事,我和公司想办法解决。”
她的语气刻意有些低沉,让人有一种信任感。蒋欣然的身体渐渐不抖了:“我,我接到几个项目负责人的电话,说是善款没有到位。但是钱明明已经划出去了,是我亲手签的字。然后我再找至源,就找不到他了。”
“什么时候的事?”
“晚宴结束后的第二天。”
所有的信息都在脑海里闪过,孟丽用这个来威胁她交换夏淇,而她说的是“洗钱”……可见爆料人说的未必全都正确,但是多少已经知道慈善基金出了问题,如果有心人一挖到底,一定能够查出来。
就像之前她提醒过蒋欣然的那样,这个时代,明星谈恋爱耍大牌甚至劈腿都不算很严重的误点,只要肯花钱花心思都能洗白,可唯独慈善是个死穴。你可以做个铁公鸡,却不能用这个来敛财刷形象,否则这个污点会跟着一辈子,前途尽毁。
“你不是拜托傅长川帮你看了看审计吗?他没看出问题?”
蒋欣然呆怔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他拦着我,说是要请正规的审计公司,到时候公开账目会比较好。我想反正也不着急,就没在意。”
“你的新电影下个月要上线,如果这件事没处理好,票房可能会被影响。你也知道公司的投资不小,加上刚上市,一旦出了什么事,市值会蒸发不少。”阮之的语速很慢,一字一句,也在给自己整理思路:“所以这件事在电影上映前,必须低调解决。即便有人知道了,也要让她无话可说。”
蒋欣然一下子惊醒了:“已经有人知道了?”
这个时候阮之不想加重她的心理负担,笑笑说:“以防万一。”
她很快已经有了决断:“第一,找到周至源,钱能要回来是最好。第二,最坏的打算,钱要不回来了,那么善款的缺口我们要自己想办法。”
蒋欣然早已经六神无主,又或许还抱着微弱的希望:“至源他……会不会临时有事出差了,所以才联系不上?”
阮之登了她一眼,却避而不答:“如果不是我今天突然来找你,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
蒋欣然怯怯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外界看来威风八面的一线影后,其实性格还是单纯的。这大概和阮之这个经纪人太过强势敢拼有关。想到这里,阮之也不忍苛责她,又有点对自己生气,还是大意了,没有调查清楚周至源的底细,只好板着脸说:“我让优优陪着你。吃点东西再睡一觉。”
她打电话叫优优上来,一回头看到蒋欣然颓废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是气是笑:“行了,不就被男人骗了么?干这一行的,谁还没被忽悠过?你就当拍了部电影,这会儿别入戏太深就行了。”
蒋欣然这几天心理负担本来就重,被阮之这么不轻不重地说几句,反倒卸下了心结,痛哭流涕起来:“阮之,我真的觉得对不起你,又把事情搞砸了——”
“先不用说这些话,你记得把这边有的账目都发给我,我得看看亏空有多少。”阮之咕哝了一句,拉开卧室的门,优优老实站在那里等着,就吩咐说,“你陪着她。我先回公司了。”
出了这样的大事,阮之头一个想法是找傅长川,可最近傅长川为了家人回国以及公司的事,似乎也在忙。他这个人,越是压力大,表面上越发不会表现出一点半点,她想了想,下定决心,如果自己能解决,还是尽量靠自己吧。
她托朋友开始调查周至源的去向。车子刚开到公司,朋友那边就有消息过来了,说是查到周至源已经出国,时间恰好是蒋欣然所说的晚宴结束后的两天。
这么看起来,周至源八成是有问题了。
阮之坐电梯上楼,回到自己办公室,查看蒋欣然发来的所有存档扫描的合同文本,又把公司的法务叫上来,隐去了姓名和关键信息,试探着问:“如果善款去向不明,这些合同作为证据,可以去告中间人诈骗吗?”
法务看了一会儿,笑着说:“合同没什么问题呀,你看这份补充协议,上边说了这笔钱是转到这个公司里去的,是正常的业务,并不涉及善款啊。”他又看了一会儿,一边摇头说,“之姐,是你朋友的事吗?光凭这份合同是没法立案的。你朋友是不是签合同之前都没仔细看啊?”
暮春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阮之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竟然打了个哆嗦——这件事往深了想,几乎就是一个圈套。
周至源和蒋欣然相识,蒋欣然减少工作、热心慈善,短短一两个月间慈善活动发起,周至源消失,善款下落不明,孟丽趁机胁迫。
——孟丽!难道这件事和她有关系?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所谓“洗钱”的说法,不过是试探而已。用不用夏淇交换,这个消息最终都会被爆出去,就像她说的,对于美星来说,第一位的花旦永远都是蒋欣然。
周至源是骗子无疑了,否则不会在合同上就已经动了这么多的手脚,就等着蒋欣然往下跳。而她……到底该怎么应对这个蓄谋已久的圈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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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之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下午,到了家门口特意先照了照镜子,觉得脸色没什么异常,这才推门进去。黄叔只准备了她一人份的晚餐,傅长川并不在家。阮之问起来,黄叔才说:“被那位叫去了。”
她“哦”了一声,匆匆吃了两口,躲到卧室开始打电话。
蒋欣然睡醒了,现在情绪很稳定,阮之便让她接过了电话,直截了当地说:“现在慈善基金的缺口我已经算过了,数目比较大,你可以拿出来么?”
蒋欣然的声音有气无力,苦笑着说:“其实我也算过,我可以拿出一部分,但是全部的话,有点吃力。你知道那些投资一时间不能那么快折现……”
“好,你能补上的亏空先补上,把数字发给我,剩下的我来想办法。”阮之干脆地说,“欣然,别想太多,先过了这一关,钱以后还能赚。再说,我们也不会放过周至源。”
电话那边长久的没有声音,阮之还以为信号不大好,喂了两声。才听到蒋欣然低声抽泣的声音:“阮之……对不起……”
“哭什么嘛——你也知道我老公有钱啊。”阮之只好干巴巴地安慰她,“没什么的。你看你新电影上了之后,票房要是大卖,分红不就能入账了吗?”她绞尽脑汁还想说几句,一回头,看到傅长川站在门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阮之挂了电话,赶紧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又不确定他听到了多少,只好迎上去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风衣挂在手臂上,白色衬衣的领口开了一个扣子,半靠在门边,也没有站起来,懒洋洋地看着她:“和谁打电话?”
“呃,欣然。”
他眯了眯眼睛:“怎么?蒋欣然还不知道我很有钱吗?”
“是啦,你知道我这个人肤浅,和你和好了就忍不住想炫耀下啊。”阮之想要匆匆结束这个话题,“去洗澡吧,赶紧的。”
傅长川站着不动,微微俯下身,黑色的眸中荡漾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用拇指轻轻扣住了她的下颌:“阮之,你有心事。”
阮之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半步,僵硬地笑了笑:“没有啊。”
“你有心事的时候呢,会咬住下唇……”他的拇指轻轻在她下唇下边的肌肤上抚过,带着微暖的体温,“这里的牙印都红了一片,自己没感觉么?”
他的语气这样笃定宠爱,这个瞬间,阮之真的很想动动嘴皮子,就这烂摊子丢给他,反正,他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可是理智瞬间就回来了,她用力挣了挣,移开了眼神:“没什么,在发愁新电影宣传的事。”
傅长川又淡淡看她一眼,放开她说:“别太拼命了,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
“哦,我知道。”阮之乖乖点了点头,等他进了浴室,压低声音给理财经理打电话。傅长川一向对她大方,前段时间她嚷嚷着要学理财,他也专门给她开了个账户,里边放了一笔钱,还说“亏了没关系,就当交学费了”。另外,之前一直自住的那套公寓也卖了出去,这几天资金就会到位,手头可以说十分宽裕。
这样一盘算,心里也没那么慌张了。可阮之也很清楚,孟丽不会就这样放过自己的。按照惯常的手法,她一定是想等着新电影宣传期,不费吹灰之力地添一桶油。
如果是这样……阮之随手划开了手机,数了数日历——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