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政殿事件后,中殿开始长时间地反省。
不知道中殿这种行为的原因的宫女们,私底下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有说珲都不愿意朝中宫殿的方向坐着。
不管怎么说,立场最为尴尬的还是世子。世子一天数次来往于大殿和中宫殿,但是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世子的努力也没有任何收获。
在这期间对宫内的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大臣们对中殿的反省都保持缄默,只因为一件事,那就是“诅咒狱事”。因为中殿长时间的反省,这次狱事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宣祖驾崩前,在当时还是行宫的庆运宫里流传着谣言,说宣祖的病之所以久治不愈是因为死去的懿仁王后和恭嫔的鬼魂在作怪。对这个谣言反应最为敏感的不是别人,正是中殿金氏的父亲—金悌男。
金悌男让巫婆在裕陵(裕陵,懿仁王后陵,现东九陵中的穆陵)埋下了巫具,做法诅咒懿仁王后。虽然说之后宣祖的病还是没有起色,可是后来还试图让巫婆去恭嫔的陵墓那里做法诅咒。
当时珲还是世子,在病重的宣祖旁边侍奉着,所以不知道有这回事。可是,很快就知道这件事的世子嫔柳氏赶紧派了临海君到恭嫔的陵墓那里,让他阻止巫婆们这种诡异的行为。
不久,宣祖驾崩,珲继位之后,这件事就被掩埋在接连不断发生的狱事中。可是通过被这次金悌男的逆谋事件牵连的朴东亮,这件事再次被拿出来议论,浮出水面。
结果,逆谋再加上在懿仁王后和恭嫔的陵墓下诅咒,金悌男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元嫔娘娘,是宝香。”
“让她进来吧。”
“是。”
担心又会传出什么谣言,宝香打量四周,走近了荞花堂,我合上书,看向宝香。
“有什么事吗?”
“娘娘,殿下去了庆运宫。”
“庆运宫?真的吗?”
“是的,我亲眼看见御驾刚才去了庆运宫,所以过来告诉您,千真万确。”
“殿下……”
我没有把话说完,陷入苦恼之中。
离仁政殿事件的发生已经过去十天了,珲在那段时间里因中殿对佲儿所做的事感到愤怒,一方面又陷入深深的苦恼。我把原因归咎于中殿在仁政殿里说的另一番话。
中殿在仁政殿里说自己把代表着报恩的恭嫔的玉佩送到了大妃的手上。万一大妃收下了玉佩,遵守着报恩的意思把珲推上王位的话,那么珲就会意识到,之前认为自己堂堂正正继承而来的王位,实际上名不正言不顺。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烦恼。
“如果他知道宣祖想废去他的世子之位,想要让永昌大君继位的话……”
珲会相信的。
他会相信他的父亲宣祖的。
在我被流放到济州之后,即使知道父亲把自己和一天天长大的永昌大君作比较,为最终父亲还是选择了自己而感到安心,不知道有多欣喜。因为他觉得父亲在他和永昌大君之间做选择肯定会很苦恼,但是最后却还是选择了自己。
珲在这种情况下去庆运宫分明是为了见大妃,而且根据大妃所说的话,真相和谎言就会不攻自破。可是为了救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的父亲金悌男,大妃只能对珲说实话,我满心不安地看向窗外被乌云笼罩的天空。
那天到了下午,珲才回到昌德宫。
那天直到深夜,他自己一个人在大殿里待了好久。他好像就那样一直待着。不知他是不是听说了我没有睡,还在等着他的消息,很晚了他还来到了荞花堂。
在他还没来到之前,我就已经在渔水塘旁边的莲池边上站着等他了。
撑灯的内官走在前面,灯光划破了夜的黑暗,照亮了行走的道路,珲和宫女们一起到来。我高兴地迎了上去,但是与平时不同,珲的表情十分沉重。他指示我走到渔水塘旁的莲池边上。我跟随着他走到了莲池边,崔内官则指使宫女们撑灯站到了莲池周边各个地方。
各处的灯把周围都照亮了,眼前一片开阔,使得我们能够随意地走动。
我和珲在莲池边散起步来。崔内官为了让我们自在地说话,退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站着。
偏偏这一天,珲的话很少。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在莲池边走了好一会。我知道他就算是有话想对我说,这时候他也不会轻易开口的,所以我便先问道:
“听说您今天去庆运宫了?”
他今天去庆运宫的事现在已经是朝政所有大臣们都知道的事了。他或许也知道我已经知道他去庆运宫的事。因此,我毫好不隐瞒地问了。
珲好像听到我的问题又好像没听到似的,只是笑了笑,停下了脚步。
我朝着那样的他又再次问道:
“去见大妃娘娘了吗?”
“是的,今天白天的时候去见了大妃娘娘。”
“因为这次的谋反吗?”
事实上我想问的是大妃娘娘对珲说了什么话。但是我嘴里却说起了别的废话。万一他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固执地问。再说,如果大妃今天与珲的见面并没提到宣祖去世的真相,那么我完全没有理由要先提起这件事。
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他犹豫了一会,之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从衣服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递了过来。我双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那正是被打碎的恭嫔的玉佩。
最后一次见到那玉佩是在大妃殿。玉佩上仍旧散发出那时候能够闻到的巧克力香味。就算是这样闻到了玉佩的香气,我还是有点无法相信,便把打碎的玉佩拼起来看。
“光海君珲”
破碎的玉佩一拼合起来,就显现出玉佩上刻着的珲的名字。没错,这就是他母亲恭嫔的玉佩。我拿出我总是携带在身上的十分珍惜的另外一个玉佩。
“元嫔金氏”
这两枚玉佩在经过漫长岁月的流逝之后得以再次相见了,不知是否因为这样,所以散着愈发浓烈的甜香。因为这香气吗?我脸上露出了微笑,珲看到我的笑容,脸上紧绷着的表情似乎也有所缓和了。但是突然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拿回了我手上破碎的恭嫔的玉佩。
因为玉佩被这样毫无征兆地夺走,我满眼惊讶地看着他。就在那瞬间,他毫不犹豫地将玉佩扔向了莲池。
“咚。咚。”
破碎的玉佩瞬间沉没在漆黑的莲池深处。
“为什么!”
这是我完全料想不到的行为。我看了看玉佩消失的莲池,接着又看了看他的脸,问道。珲看着那样的我回答道:
“我在庆运宫和大妃娘娘见面,她竟然请求我救救延兴府院君。而且没有给我问清楚的时间,就自己把这块玉佩拿了出来让我看。还有,你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吗?”
我虽然知道大妃说了什么,但是我不能告诉他我知道。因此我什么话也不说,静静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他接着说道:
“她说:‘为了取得主上所希望的宝座,我竭尽全力帮助您,现在也求您竭尽全力救救延兴府院君’。”
“啊……!”
我惊讶地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什么。
“原来在父王驾崩的前五天,父亲将大妃和延兴府院君叫到大殿去了。他们在那里约定十五天之后废除世子,推举永昌作为新的世子。还说父王或许也有可能在永昌登基之前驾崩,那么在永昌成年之前,就由大妃娘娘来垂帘听政。”
我可以感觉到珲的声音在微微地发抖。
他似乎想掩饰自己声音的颤抖,便将头转到了玉佩掉落的方向,然后突然干笑着说道:
“中殿知道了这个事情,在父亲驾崩的五天前的那一天,将我母亲的玉佩拿去,对大妃娘娘说这是我给她的。”
“珲啊……”
“不知道是哪里开始做错了啊。按照大妃娘娘所说的话,现在延兴府院君的罪行并不是谋反罪。他只是想遵守父王的遗志,这难道不是忠心吗?那样说来,如果我治他的罪,那我将会成为逆贼……”
他叹了口气,一脸痛苦的表情。因为莲池边到处都有灯光的原因吗?不然我怎么好像看到他的脸色慢慢地变得苍白。
我开始害怕了。现在他心里所想的,还有他所受到的打击和伤痛,所有这些都让我感觉害怕。因为如果他受到了伤害,我知道我将无法想象那伤害会有多大。.
我想安慰他,哪怕是只能减少他一丁点的悲痛,我急忙地开口说道:
“但是珲啊,你还没成为被废掉的世子,换句话说,你登上宝座是上天的旨意。”
一时心急说出的话,让我对自己感到寒心。
因为我知道刚才所说的话,和以前仁嫔还有如今中殿她们为了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而说出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只要这话能够给予现在承受着巨大悲痛的珲哪怕一丁点的安慰,要我再说多少遍我也都无所谓。但遗憾的是,我这样的话分明没能减少他的伤痛。
珲痛苦地喊道:
“但是,这不是父王的旨意!”
我被他的呼喊声吓到了。但是我知道这叫喊只是他在对自己的叫喊而已。他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直到现在,他内心深处都还是在相信着自己的父亲宣祖。
他一直坚信,父亲在对众多儿子的爱中,对自己的爱是最多的。还有在他紧接着获得了王位的瞬间,他更是确信了这一点,并且还以此为骄傲。但是这一切好像都是他想错了。
我等到他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有没有告诉大妃娘娘,事实上事情不是你做的,而是中殿娘娘做的?”
珲摇了摇头。
这样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他以中殿是自己的人为由,决心把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但结果也只能是将自己弄得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