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费力地想睁开眼睛。如果崔内官回去之后将我现在的状况向珲禀报的话,珲一定会担心的。他作为一国之君,从早忙到晚,本来要处理的事就很多了。我不想他因为担心我而跑来荞花堂。
“知道了。你好好服侍娘娘吧。”
但是我还没有睁开眼,就听到了崔内官离开荞花堂的声音。我短叹了一声,睁开了眼。与此同时,我远远就闻到了一股药味扑鼻而来。
最近我每天喝药的量比每天吃饭的量还要多。但是即使这样身体依旧没有好转,而且好像还变得更差了。药喝得越多,身体就越来越热。总之,因为身体发热,即使不怎么动,也很容易变得疲惫无力。我现在越来越嗜睡了。一天中大部分时间是在睡觉,而且在吃饭的时候,喝药也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了。因此,我也逐渐消瘦了。我总觉得所有的东西都有一种令人反胃的苦药味。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
“我们来打个招呼吧?来吧。”
睡眠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这时我做的梦也开始变得多了起来。
我向佲儿伸出手,可是佲儿却没有抓住我的手。我反而感觉到有人在背后用有力的双手把我拉进怀里,这时我睁开了眼,从梦中醒来。
周围依稀环绕着的独特的中药味让我瞬时清醒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不难发觉周围有一股与荞花堂不相符的香气。
“珲?”
我略微转了一下头,发现了在我身后紧紧抱着我的珲。他正闭着双眼。我越过他看到了在远处屏声静气地跪着的崔内官。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地板,一动不动。
看到崔内官也在,我便知道从一开始,珲就并不是为了躺在我身边而过来的。我抬起头,看到正午的太阳光透过紧闭的窗门照了进来。要是我估计得没错的话,现在这个时辰他应该在庆筵上才对。我意识到崔内官的存在后,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殿下。”
难道是因为我刚睡醒,声音听起来很无力吗?珲并没有回答我。我在想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于是就扭动身子,想从他的怀里抽出身来。但是珲好像知道我要抽身离开似的,双手用力地把我拉向他。我知道他没睡着,于是再次开口说道:
“殿下,这个时候您不是应该在庆筵场上的吗?”
但是珲依旧紧闭双眼,不回答我的问题。他分明是放弃了既定的行程,而选择和我一起度过这段时间。我心里叹了一口气,愣愣地盯着他的脸,他脱了翼善冠(君王处理政务时戴的帽子),但是身上还穿着龙袍,我一脸惊讶地说道:
“会沾上味道的。”
“什么味道?”
他终于开口了。
我现在终于转过身去,与他面对面。他睁开眼看着我。我看着他的双眼,说道:
“药味。”
我一说完,珲就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他鼻子里呼出的热气痒痒的,使我的身体止不住颤抖。他亲了一口我的脖子,然后又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你说药味?可是寡人只闻到了花香味。”
他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回答,然后就噗嗤地笑了。看到他的笑容后,我也笑了。我短暂的笑声一停,他又再次把我拉近他的怀里,紧抱着我。
“真的会沾上味道的。你放开我吧。”
可是珲依旧没有松开双手,他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地说:
“天气都变热了,可是你的身体怎么还像隆冬那样凉?”
被子都盖了这么长时间了,身体怎么可能还会凉。分明是他自己不想放开我,才找那种借口。我听到他敷衍我的借口后,又笑出了声。
他看着我说道:
“等炎热的夏天过去后,荞麦花开的秋天就来了。等到那时我们就去狎鸥亭散散心。”
“那我们回来的时候会顺便去梨峴宮吗?”
难道我猜中了他的心思?他像是要奖赏我一样,看了我一眼后就吻了我一下,然后又把我拉进他怀里。本来在他的怀里我应该感到很有安全感才对,可是不知为何我心里却萌生一种不安。那种不安分明是来自环绕着荞花堂的药味。
倧儿小的时候不喜欢去懿仁王后所在的中宫殿,就因为中宫殿被药味覆盖着。那是死亡的味道。那些新生的犹如刚刚开花般的小孩子们很清楚。他们本能地感觉得到那些离自己很遥远的死亡的味道。
我只是瘦了很多,身体乏力而已。可是那时懿仁王后所在的中宫殿散发的中药味,为什么会在这里也能清晰地闻到呢?
荞花堂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宫女安静地走了进来。她看到我和珲躺在一起后吓了一跳,在那里踌躇不前。崔内官看着那个宫女,抬起头向她示意了一下。宫女慌忙地低下头,走过去对崔内官嘀咕了几句,然后又出去了。
我越过珲的肩膀看到了那个宫女进来,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似的,于是抓住珲的手臂,轻轻地摇了摇他。珲虽然没看到宫女走进来,但是他总应听到声响了吧?他闭着嘴短叹了一声,然后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有什么事?”
一直低着头的崔内官回答道:
“是关于永昌大君的事……”
一听到是永昌大君的事,我就一脸担心地看着珲。但是珲闭着眼睛,像是不希望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被打扰似的,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
“你出去看看。”
“遵命,殿下。”
得了令的崔内官一出去,我就问珲:
“难道永昌大君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珲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我。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不希望我现在为那种小事费心。他马上又闭上了眼睛,对我说: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休养。现在你最需要的就是休养。你的身体不是还没痊愈吗?”
“珲啊。”
像是无法放下永昌大君的问题一样,我一喊珲,他就又睁开眼睛看着我。
“永昌现在在昌德宫。”
“他在那里?什么时候开始?”
“已经好几天了。不久之后我就会在朝廷上宣布将永昌交给中殿抚养。”
听珲这么一说,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发展。大君在昌德宫,也许看起来像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因为对大君来说他现在的状况跟身在敌营无异。但是从另一方面看,这个敌营十分公开透明。因为不论是谁都无法放箭伤害身处敌营中的孩子。
“太好了。”
珲看到露出放心的表情的我,脸暗了下去。我知道他那种表情意味着什么,我勉强地对他扯出笑容。
我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但是听到别人的孩子安然无恙的消息,心里真的很高兴。确切地说,我那是为了珲着想才做出那样的行为的。但是珲他并不知道。不,倒不如他一直都不知道,而所有的事也能完美地收尾就好了。那样的话就算多年之后我再次回想起这些难耐、伤痛的时光,我应该也不会那么悲伤吧?
***
“呜呜呜。”
殿阁里面传出了哭泣的声音。
我刚想进大殿,就听到殿阁里传来了哭泣声。我知道是永昌大君在哭。我费力地拖着病体出了荞花堂,就是为了来昌德宫见永昌。
“大君怎么了?”
我问守在殿阁外的内官,内官回答说:
“大君大人自从来了昌德宫之后,因为思念大妃娘娘,所以一整天都在不停地哭,也没有按时吃饭。内医院的医官说,要是再这样继续下去,大君可能会生病的……”
“在大君变成这个样子之前你们到底都干什么去了?”
听到永昌大君可能生病的消息,我怒斥了内官。这时内官低声下气地回答道:
“中殿娘娘下令让我们别管大君,直到他不哭为止……”
“我知道了。”
一听到是中殿的意思,我就打断了内官的话,然后走进大殿。房间里面几个宫女正围着永昌大君,而他正在里面哭。在他周边还可以看到打翻的饭桌。大君把房间搞得一团糟,不仅是饭,还有茶点、调羹,洒落得到处都是。
服侍永昌的宫女们根本不知道我进来,她们后知后觉发现我后赶紧站了起来。但是永昌还是在哭。我俯视着永昌,又想起了我死去的佲儿。我赶紧向永昌走过去,替他擦干净满脸的泪水和汗水,然后开口说道:
“怎么哭成这样?谁给大君小鞋穿了吗?”
永昌自从在庆运宫生活开始就跟我没什么来往,他可能连我是谁都认不出吧。但是因为我偏袒他,为他出头,所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脸埋进我的裙子里,一边哭着喊母亲,一边开始大哭起来。
我抚摸着永昌的背,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小脸,然后看着他。
“想母亲了是吗?”
一听到我提及了大妃,永昌就勉强地忍住了眼泪,一个劲儿地点头。他的眼里正向我询问能不能将他带到他母亲的身边,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的心就很痛。但我又想,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永昌啊。
“大君你只有留在这里才可能活下去,所有人才有可能活下去。”
“母亲大人,我想母亲大人,母亲大人……”
小永昌对自己既定的命运毫不关心。他应该是想念庆运宫里苦苦思念自己的大妃。大妃的心该有多疼啊?她根本不可能顺从地抛下永昌。自己的儿子就跟强抢似地被夺走,她现在即使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即使说是为了永昌,可难道不是因我的私心,才让这一切变得这么不幸的吗?”我心想。
永昌靠在我的裙子上,眼泪哗哗直流。我抓住永昌的手,对他说:
“走吧。”
“嗯?”
“去大妃娘娘那里,我现在要带大君去您母亲那里。”
一听到我这样说,照顾大君的其中一个宫女对我说:
“那个需要殿下允许才可以的,而且中宫殿里……”
我打断她的话,说道:
“殿下很快就会在朝廷之上宣布将大君交给中殿娘娘抚养,所以早已没有理由独自来昌德宫了不是吗?”
“但是,元嫔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