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秋风万里缘定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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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青锋伏魔剑(二)

时过境迁,一隔千年。

太辰变了,他也变了。

那个山清水秀、雨花漫天的仙境,即使在梦中,也很少出现了。陌生感让他不愿,也不敢接近一分。仅仅远望山顶,心中蔓延的苦涩便会融进血液,流淌全身。

穿过初次相遇的树林,沿路一处比一处糟糕的“景色”让千秋瞠目结舌,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也得扶住下巴才没让它掉下来。

“伏魔剑的原主人就住…这?”

龙黎烨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千秋难得很有眼力见的没把心里话说出来,而是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神仙啊?是不是很厉害?”

说到这,龙黎烨的话明显多了许多,语气也温和了不少:“她曾用你手中的伏魔剑,以一己之力击退百万妖魔,护太辰万年周全。”

千秋小心道:“那你和她是?”

龙黎烨眼睫一颤,道:“她,是我师父。”

如果只是师父,他会不惜自降身价接受她的不平等约定?若当真是师徒情深,那他此刻的一脸伤情又作何解释?

千秋又道:“听灵鹫说什么‘其主死,器自封’,那她岂不是已经……”

看着他山雨欲来的脸色,后面的话自动被她封咽回肚子。

“其它的,本君不便作答。”

龙黎烨顿住脚步,道:“她的住所就在前面,你自己去罢。”

能让这块冷情的木头如此执着,看来这上仙月华倒真是个人物。千秋撇了撇嘴,独自上了山顶。

昔日莲开遍地的天池亦不复滟滟水色,只剩一滩死水,偶尔吹来一股清风,却也掀不起半点漪沦。烂在池中的木枝早已泛黑,绿藻积了厚厚的一层,浮于水中散发出阵阵腥臭。

池边的矮石桌被利器削去一角,石凳碎的碎,倒的倒,只剩一个完好无损的孤零零立在一片废墟中。破败之象,连她一个外人都忍不住长吁短叹一番。

费了牛劲才找到一个貌似能住人的地方。洞口被肆意生长的蔓藤和野草深深掩埋。没开封的伏魔剑用起来连菜刀都不如,千秋只好幻出灵剑,一路披荆斩棘,帮人家“打扫卫生”。

把洞口清理干净,一块字迹乌黑、缺棱少角的石匾出现在她眼前,字迹被风沙打磨的看不太清,只有“水”与“云”二字依稀还可辨认。

沿着洞口往里走,里面倒还算宽敞明亮,几缕光亮从洞顶的缝隙中洒进来,确有几分清幽的味道。

四下转悠一周,发现别说值钱的东西,连一件完整的物件都寻不得。

千秋心道:“这月华上仙到底得罪了何方神圣,连老窝都被人端了个干净。”

再怎么翻找,最多也就是些被砸碎的瓶瓶罐罐,或是拨浪鼓、布偶之类,在凡间常用来哄孩子的小玩具,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死心地继续在山洞中来回穿梭,终于在一个小隔间中找到了点有趣的东西:一个被人砍成两段的画轴,上面还连着几片画纸。

左右闲来也无事,不算那些被烧毁的和找不到的,三炷香过后,勉强拼出个大概。

是一名抚琴的女子。

千秋自认平生见过的美人没有一千也要有八百,却也克制不住的被画中女子夺取心神。虽然只拼出了半身,但女子的音容笑貌犹在面前,一个眼神,足以令人神魂颠倒。往下看,还有不知何人在画上题的诗:

月影星河幕帘垂。

华歌尚舞琴声催。

万古长青无旧时,

里愿与卿梦思追。

好......酸的情诗,才读两行,酸倒了一排牙。

画中仙美是美,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似曾相识,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灵光闪现!一路小跑出山洞,见本来留在山腰不肯上山的人正背对她,负手立在一棵歪脖子树下。刚想问他为何有石凳不坐,仔细一想,也是。那石凳看上去还没他鞋底干净,以这人的尿性,能坐才有鬼。

以为他在眺望天池,离近发现,正闭目养神呢。

一手抱着伏魔剑,一手举着拼出的半张画像,千秋兴奋道:“快看快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龙黎烨瞳孔猛缩:“你从哪里找到的?!”

千秋得意道:“在山洞里捡的,拼了半天呢,可能是生前仰慕她的信徒画的吧。你看,我是不是和画上的人很像?她就是月华上仙吧,之前你和二哥说我像谁,总算真相大白啦。只可惜她已经不在了,不然一定……”

“住口!!!”

陈年旧疤被揭开,龙黎烨脸色唰的冷下来,千秋在画轴掉落的一刹那,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惜覆水难收。

龙黎烨步步紧逼,直逼到她没有退路,双指捏着千秋的下巴,用她从未听过的冰冷口气说道:“论道行,她当仙尊都绰绰有余;论功绩,她守山万年受尽苦楚;论品行,她更是五方之内无人不服。就冲这几点,你们——哪里像。”

千秋打娘胎里出来,第一次品到何为自取其辱。那是种恨不得缩成一粒尘埃的屈辱感,随便被吹到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里。

想说点什么挽回局面,岂料大脑一片空白,嘴巴像被人施了术,张张合合,却是半个字也编不出。

龙黎烨适时的松开她:“天色不早,本君答应你的已然做到,合作到此为止。”

一路无话的回到天宫,一个连招呼也不打便回了沐阳宫。一个傻站在天门门口,不知所措。

挥退了上来嘘寒问暖的守卫,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靠着宫墙慢慢蹲下,将头深深的埋进胸口。

“堂堂蛇族公主,居然躲在天宫哭鼻子,真是奇景。”

这妖里妖气的嗓音,除了今早刚认识的“变脸女”,绝不会有第二个人。

用袖子随便抹了把脸,千秋站起来反驳:“你哪只眼看见我哭了,风沙迷了眼睛不行啊。”

“呵呵,三公主你可别逗了,这里可是天宫,哪来的风沙。”看似甜美的笑容,笑意却丝毫未到达眼底。

“你到底想干嘛!”

千秋本来心里就堵得慌,再让龙潋这么一激,眼看就要到爆发的边缘。

“火气别那么大。本公主听说西凡仙座给你出了道难题,要知道,这剑的旧主可是本公主的故友。”

千秋当然没有蠢到会相信她的话,但换念一想,她毕竟久居天宫,消息灵通,就是了解的再少,肯定也比自己多。故而病急乱投医道:“你当真认识月华上仙?”

龙潋半昂着头,遮唇轻笑:“你若不信,本公主可以带你去她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看一看便知。”

千秋抱紧伏魔剑,暗下决心:“劳烦龙女带路。”

跟随龙潋来到了位于九重天边缘,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林子入口处的石碑上刻有“葬花林”,想必是它的名字了。

葬花林之所以人迹罕至,其因有二。一则,前有混元仙君掌管之天狱司,怨气太深;二则,后靠天宫禁地“无间地狱”,戾气过盛;三则,林中布有奇门遁甲之阵,非常人能破。

是以花开遍地,亦无人问津。

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千秋警惕道:“还没到么,我怎么觉得已经走了……?”

回身一看,哪里还有龙潋的影子。

“笨!居然上了她的大头当!”

真是枉费了她的一世英名,想她在黑木山,从来都只有她耍别人的份,明知变脸女一定没安好心,还…唉,罢了,有抱怨的功夫,还不如赶紧找出口。

若只靠独自摸索,恐怕耗到天黑也找不到出口的影子。望着林子上空盘旋的几只灵鸟,千秋来了主意。

谁知两根手指刚置于口中,哨子还没吹出响,只听一声类似犬吠的兽吼。

“嗷嗷嗷————!!!”

群鸟被吓得四处飞窜,连根羽毛都没剩下。

以为是谁家灵宠链子没拴好,不小心给跑了,谁知吼声过后,紧接一股熟悉的浊气席卷而来。那感觉,和前阵子在太辰遇到的蜘蛛妖二样不差。

艹!千秋气得心里直骂娘。她是出门没看黄历,还是沾了谁的晦气,怎么糟心事一桩接一桩?这里还是不是九重天了?哪儿冒出的妖兽!

根本来不及细想,找了棵枝叶茂密的大树暂且躲起。不会敛仙气,只好先屏住呼吸,暗自观察。

“嗵!嗵!”

一踩一个坑,瘆人的脚步慢慢靠近。身长九尺,半人半狮的妖兽一看便知绝非善类,尤其身上的黑纹图腾,看得千秋牙疼。

戴着口嚼的嘴中时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吼,它在说什么千秋当然听不懂,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爷绝对不是吃素的。

四肢被玄铁镣铐锁在一起,“嘀里当啷”拖在地上,走起路来横冲直撞,轻而易举地拍断一棵棵挡路的树。

还好,妖兽貌似跟她一样,也迷路了。

庆幸不过一秒,千秋脚下的树干突然折断!

狂暴的妖兽正愁找不到发泄口,注意到异样,气势汹汹的朝叫声方向扑过来。

得亏她闪的快,如若不然,被拦腰拍成两段的,可能就不是身后那棵倒霉树了。

躲不开又逃不掉,握着把完全派不上用场的神剑,与妖兽四目相对,千秋干咽了几下口水,鬓角划下三两滴冷汗。

事到如今,她是不指望有神兵天降了。哪怕以卵击石,她也必须一试。

可惜现实很快就给了千秋一记响亮的耳光。

妖兽的行动远不比看上去笨重,若不是手铐和脚镣限制了它的速度,短短一炷香,远够她死十次不止。

妖兽身手敏捷,皮肤坚硬如铁,能伤到它的机会少之又少,而伏魔剑给它造成的伤害又无异于挠痒痒……胸口起伏加剧,千秋的体力很快被耗光。

妖兽似乎也发现她手中的东西根本谈不上威胁,打到后面,连躲都懒得躲,生生用头去接她的剑。

千秋何时受过这等羞辱!脸当即涨成胭脂色,更加毫无章法地挥起伏魔剑,朝妖兽身上招呼。

迎头痛击妖兽,可惜叫痛的却是她。

“啊!”

铆劲全力才没让剑被弹飞,仗剑的右手被余震激的止不住颤抖,虎口被震伤,裂开一道不小的口子,半个手掌顿时被染红。

千秋已在力竭的边缘挣扎,单膝跪伏,以剑撑地,调整着呼吸。

血水顺着血手流下,流过剑柄,剑脊。恍惚间,她仿佛看到剑身上附着的硬物有脱落的迹象,坑洼的缝隙中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光芒。

血?难不成…是我的血?!

看着眼前愈发逼近的妖兽,千秋拼了。

双手附上如磨砂般的剑脊,猛地一划!

那一瞬,灼似炎阳的光芒点亮了大罗天界!九重霄内外,五方天地间,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凡修有神元者,皆是一振。

亦有不少,望着仙府外的青芒万丈,各有所思。

“青锋…伏魔…剑!”

千秋的喃喃自语立刻得到回应。

恢复本来面貌的神剑发出悦耳的低鸣,三尺青羽在空中盘旋数圈,停浮在半空中,静候其主。

龙潋在不远处的树后,眼睁睁看着她成功将伏魔剑解封,又眼睁睁看着她将妖兽立斩剑下,身首异处。

“没用的东西。”

低沉的骂了一句,龙潋默默召出龙纹鞭,悄无声息地向千秋走去。

只见此刻最该得意满志的人,正累得呼哧带喘,背靠一棵大树勉强维持站姿。不是她放任受伤的双手继续淌血,而是她早已无余力为自己疗伤。

后脑勺无需长眼睛,千秋天生那份精准到令人发指的直觉,再一次救了她的命。

又一棵大树轰然倒地,千秋在躲开后,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调侃。

“这是第几棵为我消难挡灾的可怜树了?天宫不会让我赔吧。”

黑木山当然不差钱,只不过这银子她实在不好意思冲家里要。

鞭子划裂空气的声音呼啸而至,千秋再没了开玩笑的心。

她想到了龙潋或许是想给她点教训尝尝,却怎么也没想到人家的目标,竟是自己的命!

“嗖!”龙潋出鞭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千秋堪堪又躲过一击。

千秋不可置信道:“你疯了吗!若我在天宫出事,你不可能逃得了干系,你想挑起龙蛇两族大战吗!”

“你未免把自己想的太重要。”龙潋对她的担忧嗤之以鼻,“放心,这葬花林的最深处便是无间地狱,等你魂飞魄散后本公主再将你的肉身扔下去,谁又知道你去哪了呢。”

怪不得这人刚刚不动手,原来打的竟是这般盘算!听雨那么单纯善良,怎么会有个如此可憎可怖的姐姐……

如今伏魔剑是开了刃、解了封的,区区一个龙纹鞭,千秋当然不放在眼里,但在缠斗中她始终只守不攻,青衫上的血痕在一道道的增加,身体也愈发沉重。

龙潋冷嘲道:“蠢货,死到临头还不肯拿出真功夫,难不成是怕了。”

擦去唇边的血迹,千秋道:“不错,我是怕。不过不是怕你,而是怕龙蛇之争必引战乱,这个罪人,我当不起。”

龙潋蔑视的看了她一眼,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

千秋没有理会,继续道:“说实话,我与你素无仇怨,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不提还好,一提,龙潋脑中又上演了一遍早上在沐阳宫发生的一幕,死死握住龙纹鞭,恶狠狠道:“你算个什么东西,龙君凭什么对你另眼相待。这一千多年,陪在他身边的是我,对他关怀备至的也是我,他本就应该是我的夫婿,我决不允许任何人窥视他、甚至抢走他!”

什么另眼相待?什么窥视?什么抢走?

千秋要是还有力气喊出来,定是两个字:冤呐!

她一面逃命,一面解释道:“你不能因为我和龙君多说了几句话,就冤枉我和他有一腿吧。今早那个是误会,天大的误会。”

龙潋厉色不减道:“哪儿来的误会,你以为本公主跟着龙君多久,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失去理智的女人什么也听不进去,千秋有口难辩,犹豫间又多挨了两鞭。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伏魔剑护主心切,径自脱手而出,将龙潋和龙纹鞭一同打飞好远。龙潋在毫无准备的状态下受下这一剑,重重的落在地上,嘴角涌出一缕红色,貌似受了内伤。

“伏魔剑,回来!”

这下千秋可不敢再放它出去,也不握着了,哄孩子似的抱在怀里,心道:看来这“神器皆有灵性”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大师兄诚不欺我。

就在龙潋准备爬起再战时,被一声熟悉的怒吼止住了动作:“住手——!”

喊话的是龙牙,龙黎烨紧随其后。

原来他回到沐阳宫后,有些后知后觉,不该太过迁怒旁人。所谓不知者不为过,千秋也只是出于好奇而已,就这么把一个姑娘家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天宫已是不妥,再加上还有千梵这层关系……

龙黎烨思前想后,方觉动身折回来找她较为稳妥,哪怕丢了龙君的脸面也无所谓。

在天门转了三圈也不见一条人影,守卫亦是一问三不知。恰巧碰到外出归来的龙牙,说是寻不到龙女,便搭伴一起寻找。

岂料刚找到一半,九重天突然被一片耀眼的光芒笼罩,光源方向正是天界边缘的葬花林。

看到两人疾步走来,龙潋知晓今天的计划算是泡汤了。她固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后怕。脸皮已被撕得不能再破,蛇族在天宫好歹是能说上话的,万一千秋把她的所作所为捅出去……

事实证明,龙潋想多了。

就在她万念俱灰,笃定千秋会当众揭穿她真面目时。

“龙王,龙君,不必惊慌。方才我与龙女在葬花林巧遇,恰逢一只走丢的妖兽,齐心惩之,这才受了点轻伤。龙女约莫是怕那妖兽没死透,正准备上去补它几鞭子。说到这……”

不顾龙潋煞白的脸色,千秋两眼死死的盯住她:“还要多谢龙女的,‘救命之恩’。”

最后几个字,一个说的咬牙切齿,一个听的胆战心惊。

“不、不必了。”龙潋的闪烁其词让两人不约而同的蹙起了眉。

龙黎烨踱步到还冒着热气的罗刹尸首旁,道:“龙王。”

龙牙明了其意。

自己前日从极东之地亲手活捉的罗刹妖,本该在天狱司被锁得严严实实,如今被人刻意放出。

看来事情远没有他们想象的简单。

龙黎烨和龙牙不是傻子,若刚才还只是半信半疑,那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

尤其是最了解自家妹妹德行的龙牙,看她一副心虚样,心中早有分辨。

龙牙一手扶起腿软到站不动的龙潋,警告的瞪了她一眼,旋即对千秋郑重道:“三公主,今日之事是我龙族对你不住,改日,本王定带上潋儿去蛇族负荆请罪,望三公主海涵。”

“龙王严重。千秋就算再不懂事,也是辨是非明事理的。谁也不愿凡间再历浩劫,不是么。”

龙潋被龙牙带走疗伤,麻烦总算又解决一件。

神经一放松,身上大大小小的鞭伤开始叫嚣起来,失血过多的晕眩感扑面而来。

既已无需死撑,千秋便放任身体不断下坠,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