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妃翘起二郎腿,扭动着右脚,把她的皮鞋在桌腿上蹭了蹭。“我看过一部电影,叫《列宁在1918》,那个刺杀列宁的女特务眼睛里冒着仇恨的火焰,那目光令我终生难忘。”
“那是电影,是演员。现实生活中的女杀手未必是那个模样,让我想一定是男性化。”
“女人狠起来要比男人凶残,历史上的吕后、武则天、庄妃、慈禧太后,哪一个不是满腹心机、杀人如麻?”
“是啊,韩信战功赫赫,威名远扬,还不是让吕后轻易地杀了。武则天统治时间很长,还养了不少男宠,可是满朝文武哪一个能算计过她?庄妃是蒙古族人,年轻美貌,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奠定了大清一统中原的帝业。慈禧历经咸丰、同治、光绪、宣统四朝,权倾一时,王公大臣,新旧将领,唯命是从,你说女人厉害不厉害?”
正说着,忽然壁上的观音菩萨像动了动,然后掀到一边,露出了一个黑幽幽的洞口,一尊迫击炮的炮口直对着黄妃,伸了进来……
黄妃一见,大吃一惊,手中的茶杯“啪”地落地,摔了个粉碎。
蔡若媚看到黄妃惊慌失措,脸色陡变,转过身来,也看到炮口,唰地拔出手枪……
龙飞几天前秘密去了北京,见到了公安部首长,首长对他面授机宜,然后龙飞匆匆离京,又秘密回到了南京。他的这一次入京,只有路明一个人知道。
这天晚上,龙飞接到那座精神病医院一个医生的电话,那个医生在电话里对他说,楚春晓失踪了。在住院期间,她一直呼唤龙飞的名字,她可能回到了楚家。
龙飞听到这个消息,也来不及通知路明,独自一人来到了楚家。
天色墨黑,楚家大门虚掩;龙飞轻轻一推,进了院。
他先来到楚雄飞的警卫员小黄的住处,只见房门挂锁。
他不愿见楚雄飞,他的到来让楚家增加了不少麻烦,他觉得无颜见楚雄飞。虽然是在完成任务,但是客观上对楚雄飞的伤害太大,他觉得与楚雄飞那剑一样的目光相遇,显得十分尴尬,人生最难过的就是面临尴尬的境地。但是如今警卫员小黄不知到哪里去了,这座宅院里只有面对楚雄飞了。一番思索之后,他决定硬着头皮去见楚雄飞。
楚雄飞居住的小庭院里,迎春花已悄悄地绽开了,院内荡漾着花香。楚雄飞的住房的窗户上挂着天蓝的窗帘。门前的台阶上有几片落叶。
龙飞来到楚雄飞住房的门口,心情格外沉重。
他迟疑再三,还是举了右手,在门上轻轻地叩了三下。
没有人应答。
他又叩了三下。
还是无人应答。
“楚老……”他小声地叫道。
房内鸦雀无声。
没有一丝亮光,楚雄飞习惯于灭灯躺在床上静思,他喜欢在黑暗中思索。
龙飞感觉房内无人,于是去推门。
这个门是暗锁,门没有推开。
龙飞悄悄地离开了楚雄飞的住房。
后花园里死一般的沉寂。那高大的松柏像一个个人威严肃立,在晚风中瑟瑟发抖。高大的梧桐树斑驳满目,仿佛长满了白癜风,假山之巅的山亭影影绰绰。
龙飞沿着甬道走着,他发现山亭上似乎有个人,静静地倚在那里,远眺着远方。
是楚雄飞,还是他的警卫员小黄?
这似乎是个剪影,模模糊糊,恍恍惚惚。
龙飞走上石径。
剪影愈来愈近。
亭子的檐角已经看清。
那亭子的栏杆旁果然坐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楚楚动人的女人。
是楚雄飞的女儿楚春晓。
楚春晓从精神病院跑出来果然回到了楚宅。
龙飞有点喜出望外,他三步并作两步奔了上去。
“春晓,春晓!”他大声地呼唤着。
楚春晓穿着一件湖蓝色的旗袍,齐耳的短发,白玉般的脸庞镶着一双深澈的大眼睛,怔怔地望着月亮。
月光如水,一泻千里。
“春晓!”龙飞已经走近山亭。
楚春晓就像一个美术模特,默默无言,正等待着画师的素描;她又像一幅油画中的人物,一动不动,闪烁着油彩。
龙飞已经挨近楚春晓。他的手已经触到了楚春晓的胳膊,他感到冰冷,就像摸到一尊冰雕。
他猛然感到一阵恐怖,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袭上心头。
职业的敏感使他本能地后退,后退,再后退……
“轰”的一声巨响。
楚春晓爆炸了,巨大的气浪席卷着龙飞,把他推下山去。
龙飞失去了意识……
龙飞醒来时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他依稀见到了忧戚的路明。
路明的旁边是南京市公安局局长。
“我在……哪里?……”龙飞问。
“你终于醒了,你已经躺了两天两夜。”路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是怎么回事?”龙飞拼命追忆着。
路明告诉他,敌特杀害了楚春晓,把她制成了人体炸弹,置于楚家后花园假山亭上,引诱龙飞前去,引爆炸弹,妄图杀害他。
那个精神病院的医生是敌特冒充的。
楚家的后花园假山亭已经在爆炸声中炸成碎片。
爆炸声过后不久,路明和南京市公安局的公安人员在假山的半山腰找到了昏迷不醒的龙飞。
龙飞的伤势不重,脑部震荡后处于昏迷状态,身上有山石磨伤。
楚雄飞在警卫员小黄的陪同下正在海南岛的一处休养地休养。
整个楚宅空无一人。
蔡若媚和黄妃在半山寺的僧房里正在叙谈,壁上观音菩萨画像一掀,露出黑黝黝的迫击炮的炮口。
蔡若媚拔出手枪喝道:“谁?”
迫击炮后传出嘻嘻的笑声:“我是白蔷!”
白蔷是梅花党主席白敬斋的大女儿,白薇的姐姐。
蔡若媚听出是白蔷的声音,喝道:“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还开这种玩笑?”
一个风流妩媚的年轻女人端着一门迫击炮走下洞口。
这个女人有三十多岁,穿一件黑色旗袍,鬓发,别着一个梅花型的发卡,穿着一双时髦的红皮鞋。
白蔷见到黄妃,吃了一惊,问道:“这是谁?”
蔡若媚道:“黄家的二小姐,怎么?你没有见过她?”
白蔷露出笑脸,“原来是黄家的二小姐,久仰久仰!我从小生活在美国,只闻黄家二小姐的名声,并未见过面。”
蔡若媚道:“原来你们没有见过。”她指着白蔷对黄妃说:“这是白家大小姐白蔷。”
黄妃有点紧张,“哦,原来是有名的闪电手白蔷小姐,幸会幸会!”
白蔷对蔡若媚说:“家父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一场恶战,于是把我从巴黎调来参战。二妹白蕾正在苏联受训,要不然也会来助战。我从梅花党一个潜伏人员手里设法搞到这门迫击炮,这是当年日本人留下来的,算是立了头功。可惜我设计干掉龙飞的计划失败了。要不然他会和那个痴迷的漂亮女人一起碎尸万段,这一次他又逃脱了。”
蔡若媚喜道:“原来这颗人体炸弹是你的杰作!”
白蔷冷笑道:“我不会辜负闪电手的绰号,可惜的是龙飞的命实在太大了。”
黄妃赞道:“白小姐真是厉害,果然名不虚传!”
蔡若媚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迫击炮,说:“有了这玩艺儿,真是如虎添翼啊!有炮弹吗?”
白蔷点点头,“当然有,要不然就会变成不会下蛋的鸡,有一箱炮弹呢。”
蔡若媚喜上眉梢,说:“太好了,小蔷就是能干。”
蔡若媚对黄妃说:“白家大小姐就是厉害,她是制作人体炸弹的专家,去年她女儿受赤化影响太深,她把她的女儿制作成了人体炸弹,大义灭亲!”
黄妃听了,倒抽了一口冷气,她对白蔷说:“白小姐怎么对这里如此熟悉呢?”
白蔷神秘地一笑,“我自有引路人,这次我是随旅行团来的。”
蔡若媚说:“先把这门迫击炮保存好,很快就会有用场。”
一忽儿,进来一个小僧人,趴在蔡若媚耳边耳语几句,然后出去了。
蔡若媚说:“这次又让龙飞逃掉了,现在他住在一个医院里,据说受了一点轻伤……”
蔡若媚俯下身在白蔷的耳边耳语几句。
白蔷点点头。
这天晚上,龙飞喝了路明送来的银耳汤,感到十分可口,他与路明叙了一些话,便催路明回去了。
龙飞一个人静静躺在病床上,凝视着天花板,想着下一步的行动。
走廊里也是静悄悄的,初春的夜风顺着窗户的缝隙,飘了进来,带来了一片片花香,也带来一丝丝凉意。
龙飞身上的挫伤已经不那么明显,有的已经结疤,呈紫红色,痒痒的。
这时,病房里的灯忽然灭了,呈现出一片黑暗。
“停电了!”门外走廊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
龙飞听出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灯仍然熄着,还没有来电。病房内仍然是一片黑暗。走廊里也是一片黑暗。
龙飞感到一种不祥。
走廊里静得出奇,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门开了,进来一个女护士。
她轻盈的身影一闪,已来到了龙飞的床前。
她戴着一个大白口罩,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显得有几分忧郁。
“小刘护士到哪里去了?”龙飞问。
“她家里有点事,回去了,我来替班。”
女护士说着,从兜里摸出一个亮晶晶的体温表。
“试试表吧。”她把体温表塞进龙飞的左腋下。
“有什么不舒服吗?”她的声音有几分柔媚。
龙飞摇摇头,笑道:“好多了,我想我应该出院了。”
往常护士给了体温表就出去了,可是这个女护士却搬来一张椅子,安坐在那里,和龙飞聊开了家常。
“敌特真是太歹毒了,制作了一个人体炸弹想杀你,幸亏你命大……”她叹息道。
“你都知道了?”龙飞注视着她的眼睛,黑暗里虽然看得不甚真切,但是她的眼睛波光闪闪,十分耀眼。
“医院里谁不知道你是个侦察英雄?南京这地方,自古是帝王之乡,蒋介石把南京定为国都,也是风水师点拨的结果。可惜日本人打进南京,屠杀了30多万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和放下武器的士兵,血流成河,祼尸遍地,惨不忍睹。”女护士似乎有些伤感,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龙飞缓缓地说:“蒋介石纵有八百万军队,可是还是失去了南京,失去了大陆,失去了他的宝座,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啊!”
女护士幽幽地说:“南京曾是蒋介石精心筑就的老巢,同时也布下了不少特务……”
龙飞说:“这些特务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惶惶不可终日。”
“狗特务太可恨,险些炸了你。哦,都过了20分钟了,体温表……”她从龙飞的左腋取出了体温表,走到窗前借着月光看了看,“你,你还发烧,有38度呢,我给你打一针退烧针……”说着,她从兜里取出一支针管,来到床前,一把剥下龙飞的睡裤,扬起针管,往下便扎……
龙飞一闪身,针头落了空。
“你这个病人怎么不听话?”女护士嗔道,她举着针管朝龙飞扎来。
龙飞与她搏斗起来,这是一场无声的搏斗。
龙飞尽力躲过针头,与她盘旋着。
女护士有些焦躁,用力太猛,一针扎空。
龙飞瞅准了,照着她臀部踢了一脚,女护士针管脱手落地,滚向一边,“哎呀”一声扑倒在地。
龙飞趁势骑在她身上,拉过床单,撕了一条,将她绑了。
女护士已是气喘吁吁,汗水津津。
灯亮了。
病房内重现一片光明。
龙飞一把拉下女护士的大白口罩,不禁失声叫道:“白蔷!”
白蔷的脸色通红,眼睛里露出绝望的光。
龙飞押着白蔷走出了病房,在护士台给路明打了电话。
一会儿,路明带着两公安人员赶到现场。
在白蔷的身上搜出一支消音手枪。在这之前龙飞已经拔掉了白蔷口中的一颗假牙,那颗假牙里隐藏着毒囊。
警车朝市公安局驰去。
龙飞坐在白蔷的对面。白蔷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往日的风采一扫而光。
龙飞此时已换了中山装,他对白蔷说:“我已等了你多时,你终于来了。”
原来龙飞的伤势不重,在炸弹爆炸时,他被气浪击昏,醒来后基本正常,只是身上有些挫伤。
白蔷就像落入一个法网的困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思绪滚动着,追溯着往日的岁月。
她已不只一次输给面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曾经是大妹妹白薇的恋人……
难忘的一九六三年。
与我国山水相连的友好邻邦缅甸。是一个美丽富饶的热带国家,它的版图犹如一片枫叶,国内山川秀丽,素有“森林之国”、“稻米之国”的美誉。坐落在仰光河畔的首都仰光,是一个充满浓郁东方色彩的热带城市,它洋溢着一种幽雅而静谧的气息,到处绿树婆婆,芳草妻妻,鲜花盛开;街头举目可见金碧辉煌的宝塔。
夜晚,仰光是一片流光溢彩的世界,尤以迷人宫最动人心弦,远处望去,犹如一颗水晶葫芦,在半空中摇曳,闪闪泛光。迷人宫富丽堂皇的大厅上,吊着蓝色的精巧的大宫灯,灯上微微颤动的流苏,配合着五彩缤纷的塑料花木和天鹅绒的紫色帷幔;乐队奏着豪放粗旷的西班牙舞曲,一群珠光宝气的艳装妇人,在黯淡温柔的光线中,被搂在一群着装时髦的先生的胳膊上,妇人的皮鞋后跟响着清脆的声音。
龙飞身穿笔挺的西装也出现在舞会上,他的西装是白色的,为的是衬出胸前那枚梅花形纪念章。他系着一条鲜红的领带,彬彬有礼地在一旁观看。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样一位中国人,龙飞等了约有一个小时,也没有看见一个胸前佩戴梅花形纪念章的女人。
他沮丧地来到休息厅里,这里灯光很暗,软椅上坐着各色各样的人,有的在调侃,有的在絮絮不休地说话,还有的在喝酒。
这时,龙飞的身后传来一个女人柔美的声音:“您也是华人?”
龙飞回头一瞧,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时髦中国女人,她身穿灰色的巴黎式的长袍,头戴白色领巾,双眉呈现出匀称美丽的线条,细而长的美丽秀发一直垂到胸前。龙飞有点扫兴,她的胸前并没有佩戴梅花形纪念章。
他大胆地坐在龙飞的旁边笑着说:真是太好了,想不到在这里遇到您,我也是华人,家住香港,来此旅游;您在跑买卖吗?
龙飞不愿与这个华裔女人纠缠,想尽快结束与她的谈话,他摇摇头道:“我家在印度尼西亚,路过仰光,想逗留几天,我准备到巴黎去办事。”
“哦。”女人眉毛一扬,脸上漾起两个笑涡,往前凑了凑,一股浓烈的法国香水味刺激着龙飞的鼻子。龙飞往后挪了一下身子。
那女人善谈,一忽儿聊到仰光的名胜古迹。一忽儿又扯到印度尼西亚总统的轶事;一忽儿谈到香港电影,一忽儿又讲起巴黎女人的时装。
龙飞恐怕影响正事,想尽快摆脱脱,于是站起身来,说道:“我想到里面看看。”
女人也站起来,扯开随身带着的那个奶黄色的小皮包;“我这里有一个照片,照片上的人不知你认识不认识?”
龙飞抬头一看,一下惊呆了,那照片上的女人正是白薇,是在南京中山陵前照的,十四年前那个少女的影子又浮现在他面前。
“我还有件东西。”女人说着解开薄薄的上衣,蝉翼般的胸衣上现出一个梅花形纪念章。
原来她就是白蔷,白敬斋的大女儿。
“请跟我来。”白蔷小声命令道,龙飞随她走出休息厅,来到迷人宫外面的花园里。
桂花飘来阵阵清香,二人穿过常青藤,来到紫丁香丛边的一个双人椅坐下。这里很静,没有一个人。
“礼物带来了吗?”白蔷紧张地问。
龙飞点点头。
“快给我。”
“不,我要亲自交给你的父亲。”龙飞平静地说。
“什么?你想亲自请功?”白蔷不满地问。
“当然,我不想再回去了,你们在外面过着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生活,可我们像地老鼠一样熬着日子。”
“我知道你们够苦的,妹妹一定很苦……”白蔷说到这时,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龙飞叹了一口气;她变多了,可没有照片上的风采;现在正是大陆上生活最困难的时期,自然灾害,窝头、咸菜,比你们差远了,整天牛奶、面包、罐头……。
“阮明怎么没来?”白蔷忽然问道。
“他被你妹妹干掉了。”
“为什么?”白蔷听了,神经有点紧张。
“他把发报机丢在路上了,又不肯交出全部经费。”
白蔷仰天松了一口气,倚在椅背上说道:“怪不得没有发报,你在那边是什么身份?叫什么名字?”
“我在霓市四中教书,叫郑云亭,是白薇的联络员。”
“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
“你没听说的人还多着呢?”龙飞神秘地一笑,“名单上有我。”
白蔷用脚踢了一下地:“好,我们明日一早就坐飞机去台北,飞机票已经买好了。”说着,白蔷递给龙飞一张飞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