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的时候,身上几乎被汗水湿透,不是因为走了太多的路,而是想了太多的可能的那种无力。躺在病床上,月色依旧撩人却寒冷如冰,暗淡的手影在墙上没有太多的变化,亦寒冷如冰。
我理解的死亡分为三个层次,第一次是你的心脏停止跳动,从生物的角度来说,你死了;第二次是在葬礼上,认识你的人都来祭奠,你在社会上的地位就死了;第三次是在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死后,那你就真的死了,这被称为终极死亡。项目公司也许直接走到了最后一步,无力回天。
朱大哥坐在床边,呆呆的看着窗外,朱家嫂子已经睡去。我给小浣熊发去了微信,你打算怎么办,他们打算怎么办。小浣熊回的很快,我想征求你的意见,明少想让我去他的项目,还有一些人也想过去,只是更多的人可能就地解散了。
我沉默了,最苦的时候,他们和我一起走过,我曾幻想支持着,支持着,我知道我只要再支持五个月的话,项目可能就能够按照正常的轨道走向既定的方向。但是我却没有法子再支持下去了,我的头越来越沉重,我的四肢,渐渐麻木,我的眼前,出现了各种意想不到的色彩,像是在看无数幅印象派的杰作。
在卫生间冲了个澡,我只想沉沉的睡去,只去考虑眼前的事情,治病,其他的,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至少,现在是这样。
乔总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大大的果篮,还有一束鲜花。深蓝色的包装纸裹着同样是白色的百合,有淡淡的幽香,今天的药很少,小化疗只有吉西他滨。
我们聊了很多,聊了很久,聊了很远,我们还是很投缘的,只是,大概率,我回不去了。在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其实,和以前已然完全不同了,我真的是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不管药效如何,不管治疗好坏,我真的是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了。
乔总走的时候,我的药已经挂完了,吉西他滨的副作用还是很强烈,以至于他离开的时候我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听着他说保重,而那个时候,耳鸣正困扰着我,我几乎不能判定他到底有没有说话,朝着他走的方向,我笑了笑,苦涩的笑。
小化疗只有一天的时间,妻子很快办好了出院手续,像搬家一样把所有的东西挪到了车上,包括那床厚厚的鹅绒被和鹅绒枕头,和朱大哥两口子互道珍重之后,我笑着离开了医院。
只是,刚打开车门,似乎被人重重的在后脑勺全力一击,胸口喘不过气来,压的难受,憋的难受,我让妻子把窗户打开,却瞬间感到刺骨的寒,关上窗户,长大着嘴,像一条离开水的鱼,努力的极力呼吸着每一口的新鲜空气。
妻子问我是否需要准备一个氧气枕,以防万一,毕竟病灶是在鼻腔,谁也不知道是否会对呼吸道产生致命的伤害。有气无力的从后座上爬了起来,和妻子说,用不着,我只是难受。和妻子絮絮叨叨的说着项目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个瞬间,妻子专心的开着车,却也在专心的听着我说着什么,到达公寓停车场的时候,她说,你现在,好好治病。
回到公寓,没有任何进食的欲望,我只是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回到了房间,拿起手机又放下,点开通讯录,又关闭,最终,谁也没有联系。我关闭了手机,拉上床帘,漆黑一片,公寓的床帘一共两层,薄纱和厚布,完全拉上之后,遮光效果非常的好。
黑暗中,我问大圣,仗打的怎么样了。大圣歪靠着那棵低矮的桃树,树边有两个石凳一张石桌,依旧咬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蜜桃,咬了一口,淌下好多汁水,斜着眼看着我说,别着急,慢慢来。
平躺着,闭着眼睛,我看到大圣依旧在吃一个汁水欲滴的桃子,他总是这样,头顶上漆黑的天幕中一道蓝色的银河悬挂着,闪着璀璨的光,我们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