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娘道:"给你们一人一颗花生米。"说着,随手一扬,一把花生米撒了出去。那四个泼皮活动自如,赶快散去了。
杨露禅暗暗称赞陈玉娘的打穴解穴功夫,陈家拳的穴功名不虚传!
陈玉娘与杨露禅在包子铺吃了包子后,陈玉娘便约杨露禅到陈长兴家里坐一会儿,杨露禅早就想到陈长兴家里看一看,现在见陈玉娘主动提出邀请,便欣然同意。
走到陈长兴家的大院,杨露禅便闻到一种奇特的气味,有小葱、辣椒、小麦、蚕豆、菜豆等各种气味的混合物,几张席子上晒着大红枣。
陈玉娘带杨露禅走进一个角门,里面是个幽静的小庭院,北屋有三间宽敞的住房,院内栽着玫瑰、茉 莉 花等,院西南角有棵高大的枣树,一发出淡淡的枣花香。
陈玉娘领杨露禅走进房屋,白的墙,绿的窗棂,淡黄色的屋顶,壁上有一幅"怀素醉蕉"的国画,有一张硬木长桌,围着三张小圆椅,擦得锃亮。东面靠墙有一个玻璃柜子,里面陈设着各种怪石,五颜六色,各呈异姿,好像是从海滩上拾来的。东边的屋子是卧房,临窗大炕上铺着花纹绣缛,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被子;两边设一对梅花式小几,左边几上放着女人用的脂粉盒等,右边几上有一个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西边屋内是个书房,有一排书架,放着《史记》、《国榷》、《孙子兵法》、《汉书》一类的书籍。有一书案,上置文房四室,壁上挂一幅草书,龙飞风舞,写的是"大江东去,千古风流人物。"北面有一葵花形明窗,上面嵌着红、黄、蓝、绿各色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后面院内所栽的竹子。
陈玉娘请杨露禅在中屋坐下,陈长兴还在陈德瑚家未归,陈长兴的妻子王氏听说陈长兴的救命恩人到了,急忙赶到这里,并让丫环捧了一盘甜瓜过来。
"哎呀,那天多亏了你这个哑巴。"王氏对杨露禅依旧用老称呼。
"没什么,不要老提那件事了。"杨露禅嘿嘿笑着。
"我那老爷子脾气倔得像驴,三年前让你受委屈了,在我家门口整整跪了一天半。我几次去劝老爷子,让他放你进来,哪怕是喝口水,滋滋牙,可是那老爷子是一根筋……"王氏不好意思地笑着,递给杨露禅一个甜瓜。
这甜瓜,脆甜,咬一口,清香。杨露禅心里甜丝丝的。
"还是这丫头好心眼,正巧她在我家,她攀上屋顶,不知使了什么魔法,你就服服贴贴地回去了……"说到这儿,王氏爆发出一阵炒豆似的大笑。
杨露禅瞧瞧陈玉娘,两人相视一笑。
王氏又扯了一会儿,起身道:"露禅,今晚你就在我们家吃饭,我叫人去打两斤老白干。"
杨露禅赶快起身道:"师娘,不用忙呼了,我一会儿就走。"
"不行,到家来哪里有不吃饭的,你是贵客,不能不领情。玉娘,你一定要留住露禅,放走了,今晚你就给我卷铺盖卷儿!"王氏说完,蹬蹬蹬出去了。
陈玉娘说:"叔奶奶是个热心肠人,让你吃饭,你就留下吧,吃完饭再走。"
杨露禅说:"好吧,听你的。"
陈玉娘道:"我看得出来,叔爷挺喜欢你,谁对了他的脾气,他就给谁小灶吃。你可千万记住,在这陈家可不能乱走动,叔爷有个怪脾气,他的小庭院只准叔奶奶一个人进去,别人都不让沾边,连下人也不让进,好像有什么秘密似的。"
杨露禅小声问:"陈家是不是藏有《太极拳谱》?"
陈玉娘小声回答:"有个叫王宗岳的先生,写过一部《太极拳谱》,在康熙年间突然丢了,江湖上都传说这部《太极拳谱》藏在陈家沟,江湖上许多人都羡慕太极拳这种内家拳,认为看了拳谱就能掌握太极拳,那么陈家沟的祖传之拳就破了,因此江湖上常有高手来此地想盗此拳谱,有的高来高去,有的上门寻衅,有的造访观色,有的暗下毒手,可是没有一个满意而归的……"
杨露禅问:"这么说,《太极拳谱》不在陈家沟?"
陈玉娘神秘地说:"陈家拳到了我们这一代,香火衰微,我看你有继承此拳的气势,并有推陈出新的气象,我也不把你当外人,我实话告诉你,这《太极拳谱》……"陈玉娘几乎把嘴贴到杨露禅的耳朵上,杨露禅能闻到她脸上青春的气息,有些不好意思,将头往旁边移了移。
陈玉娘正欲说,猛听北窗外竹叶"哗啦啦"响,猛地冲出门口,一纵身,上了房,四外一瞧,并无人迹,她跳到北面的庭院,只见竹林中留有一行脚印,好像是方才留下来的。陈玉娘弯下腰趴在地上闻了闻,似有一股胭脂味。
杨露禅见陈玉娘大步走了进来,问道:"你怎么疑神疑鬼的?"
陈玉娘有些严肃地说:"刚才有人偷听,可能是个女流。"
杨露禅道:"玉娘,你还没说完呢。"
陈玉娘继续说下去:"其实这《太极拳谱》根本不在陈家沟,现在健在的四代陈家沟人都没有见到这部拳谱,有几部都是假的,这部拳谱早在康熙年间就丢失了,至今不知遗落何方?"
正说着,王氏脸色惨白急匆匆走了进来。
"哎呀,不好了,耕耘在山东折了梁子了!"
"什么?我耕耘叔怎么样了?"陈玉娘着急地问。
王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耕耘一直在外走镖,上个月接了天津一家富商的镖差,由天津走镖至苏州,行至山东曲阜时,耕耘因久慕孔子大名,到孔府、孔林、孔庙游览,在孔林失踪,至今不知生死下落,镖客们一见镖主失踪,四处逃散。只有耕耘的老搭裆陈家沟人陈福跑回来报信。玉娘,快去陈德瑚家叫你叔爷回来!"
陈玉娘听罢,急火火地出去了。
王氏又对杨露禅说:"露禅,我这儿子自幼随他父亲习武,成年后立志闯荡江湖,以保镖为业。我原本的意思是让他在家里做点小生意,不让他在江湖上混,可他偏不听。我那老头子却支持他,说马圈里怎能养千里马,孩子大了,就让他闯荡去吧,他在江湖上一晃就是二十多年,你瞧瞧,这不是翻船了吗?!……"说着。淌下泪来。
杨露禅劝道:"师娘不要伤心,我听说陈耕耘大哥的武功卓超,也不是好对付的,这次虽然没了消息,也不知究竟如何,师娘不要太伤心了。"
王氏用衣角擦了擦眼泪:"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呀!就说现在还在的陈有本的哥哥陈有恒吧,他膀大腰圆,蚕眉豹眼,环须虬髯,天生一副骠悍武将风采,论武功也是陈家的上乘。陈有恒成年后也以保镖为业,天生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陈家拳师押镖多走北路和东路,走南路和西路的不多,因为南方天气炎热,草木茂盛,山路崎岖,易于强人隐藏,难免遭暗算;西路贫瘠荒凉,人烟稀少,非汉人居多,语言不通。可陈有恒自恃武艺超群,偏偏爱走南路。为此事弟弟陈有本多次劝说也无济于事。陈有恒走南路到湖广押镖十多年,虽说也打过几仗,但没出过大事,并且交了几位江湖上朋友。陈有本长大后,跟哥哥走了几趟南方,平安无事,慢慢也就打消了顾虑。"
王氏咳嗽几声,又接着说下去:"道光二十年秋天,两个外地人到陈家沟来找陈有恒,一个操湖南口音,一个操西北口音。操湖南口音的人递给陈有恒一封信;陈有恒一看,原来是几年前在湖南认识的一位江湖朋友黄云汉的信,黄云汉在信中说,他的徒弟滑玉柱和宁夏的商人马彪一起搞药材生意,从西北贩卖冬虫夏草、当归、党参等药材,拜托陈有恒帮忙护送到岳阳,酬金从优。其实黄云汉是个伪君子,可陈有恒是个讲义气的人,因与黄云汉有几面之交,慨然应诺。陈有恒一行四人,走旱路经郑州、禹州、南阳到老河口,然后从襄阳坐船顺江而下,入八百里,洞庭湖,一路平安到达岳阳。黄云汉接到这批珍贵药材后,非常高兴,便在岳阳楼设宴款待陈有恒弟兄和马彪等人。宁夏商人马彪因这趟生意净赚几千两银子,自然十分快活,因而多喝了几杯。陈有恒贪杯,也喝得酩酊大醉。陈有本见哥哥醉了,便扶着他离席,到江边观赏景色。这时,只听楼上有人杀猪般大叫:'救命,救命啊!'一会儿,见黄云汉、滑玉柱一伙人正追打着马彪朝江边跑来。马彪一见陈有恒弟兄,大叫:'他们想杀我,夺走银子,大哥快救我!'陈有恒让过马彪,拦住黄云汉等人。黄云汉对陈有恒说:'陈家兄弟,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这岳阳是我们的地盘,我劝你们高抬贵手,免得伤了和气。'陈有恒回答说:'武林人有个口头禅,叫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师徒二人和我们兄弟俩递上两招,如你们获胜,我们便永不进岳阳地界,更不管今天的闲事,如我们获胜,也请你们闪开一条道,放走马彪。'黄云汉说:'好,我黄某陪你们玩两招!'双方拉开架势,陈有恒有意后退几步,黄云汉运足了气,腰一弯就使一招铁头撞碑,正撞在陈有恒的肚子上。陈有恒将来劲化无,将黄云汉反弹出几尺,陈有恒正要上前去擒黄云汉;黄云汉就地十八滚,滚出圈外。滑玉柱上前救援,陈有本一个旋风脚,正踢在他的迎面骨上,把他踢翻在地。陈有本见对手双双倒地,便招呼陈有恒快撤,可是陈有恒正打在兴头上,他恼恨自己有眼无珠,竟会把黄云汉当朋友,恨不得一拳打死他。于是上前追打黄云汉。黄云汉将姆指和食指插入嘴中,用力吹出尖厉的哨声,呼唤手下人一齐出击。听到哨声,陈有本心中一沉,又一次招呼陈有恒快撤,他知道马彪已经跑远,救人目的已经实现,再战也没有什么意思,再则说寡不敌众,凶多吉少。可是陈有恒和你师父一样的倔脾气,不但不走,还骂道:'小子们,今天让你们开开眼,见识见识你陈爷爷的本事,省得你们死得冤枉!'……"
说到这里,王氏的眼圈红了,眼泪涌了上来。
杨露禅叹道:"陈有恒先生真是一条硬汉子……"
王氏叹口气道:"自古以来人都憋在一口气上,没等陈有恒骂完,黄云汉和十多个喽罗一拥而上。陈有恒本来就醉了,一场恶战,陈有恒被人用刀击中后脑,落入洞庭湖中……陈有本杀出重围,回到了陈家沟。陈有本回到陈家庄,从此闭门谢客,深居简出,不再授徒。哥哥陈有恒溺于洞庭湖的真相,从未再对任何人讲过。无论和什么人谈起拳来,他总是张口不中,闭口不行。其实,陈有本隐居家中,潜心研究前辈传下来的拳术秘籍,刻苦研练,形成了一套与前辈有所不同的拳架,陈家沟人称之为略,也就是陈氏太极拳新架,新架的架式和陈王庭旧传的老架一样宽大,只是扬弃了一些难度大的动作,更重由松入柔、积柔成刚、刚复归柔、螺旋缠丝、内外兼练。陈有本所以发奋图强,就因为他一直心中有疚,认为对不起哥哥陈有恒,他自以为功夫未达上乘,因而没能救哥哥于危难之中,时常懊悔不已。可怜的是,陈有恒死后,他的一个养子不再习武,出家当了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