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刘瑾祸害的大臣不计其数,有死者,有受刑者,有贬官、罢官者,也有隐名埋姓避祸他乡者。刘瑾威权越重,结怨越多,疑忌也越深,他就锦衣卫、东厂、西厂之上另设内厂,自己主管,其权力不仅在两厂锦衣卫之上,还可督察、指挥其余的厂卫,并有权侦知天子以下任何人的行踪,是明朝最大的特务机关。内厂的刑法比两厂都怪诞残酷,例如,内厂规定河这边的人家犯了法,河那岸的人家也要连坐,其刑具也骇人听闻,木枷有一百五十斤重,其枷法比凌迟处决之刑更惨绝人寰。数年之中,被处死的官民竟达几千之多。人人谈内厂而色变,内厂简直成了人间的阎罗殿。
在这种情势之下,不仅刘瑾骄横不法,就是其党属也权威薰天,无人敢治。都御史刘宇,曾用多于别人数量的金钱贿赂刘瑾,刘瑾十分高兴地说:“刘先生厚我!”不久就提升刘宇为兵部尚书。这是一个肥缺,武官们多有贿赂,刘宇把赃物分一半给刘瑾,自己还剩许多。不久,刘瑾又把他提升为吏部尚书,官虽升了,受贿倒少了,再兼刘瑾的心腹张彩从中挟制,越觉没有油水,刘宇就忍不住地发牢骚说:“兵部甚好,何必吏部。”刘瑾听了,便招刘宇饮酒,席间对他说:“听说先生厌任吏部,调入内阁怎样?”刘宇大喜,但喜极忘形,竟忘了给刘瑾再送厚礼,第二天穿得冠冕堂皇,先往刘瑾处拜谢,不想刘瑾微微嘲笑道:“阁下真欲入相吗?这阁是轻易入得的吗?”刘宇羞惭无地,知道再也不能博得刘瑾的欢心,只好上书辞官去了。
刘宇既去,张彩便补了刘宇的位置。张彩大肆收受贿赂,变乱选格卖官鬻爵。柳州知府刘介,由张彩一手提拔而至太常少卿。后来刘介在京师娶了一妾,十分美丽,张彩好色如命,听到这一消息,就往刘介家探视。刘介当然盛情款待,酒至半酣,张彩忽然提出要见刘介新纳之妾,刘介拗不过他,只好让妾盛装出见。张彩一见之下,魂不守魄,竟连酒菜都弄翻了。等新人进去好久,张彩才回过神来,便问刘介道:“你的富贵官职由何而来?”刘介道:“全仗大人一手提拔。”张彩又问:“你拿什么报答我呢?”刘介毫不犹豫地说:“一身之外,全是恩公之物。”张彩起身说:“足下既然说明,我怎敢不遵呢?”于是对手下人密嘱数语。张彩手下的人闯入房中,把刘介新纳之妾拥入张彩的车中。刘介见了,目瞪口呆,张彩却对着刘介拱手一揖道:“生受了,生受了。”说完就钻入车中,把刘介之妾带回家。
不久,张彩玩腻了,又听说平阳知府张恕家有一美妾,就想夺来,张恕不给,张彩就把他逮入狱中,等放出来了,再派说客,张恕才明白过来,只好乖乖地送去。
刘瑾一伙的专权无耻引起了人们的极大愤怒,但刘瑾采取的是高压政策,凡有触犯者,必加严惩。一次,一道奏章偶尔触犯了刘瑾的名号,刘瑾就命人诘问,吓得掌院都御史忙率十三道御史前往刘宅谢罪,刘瑾骂一句,众官磕一个响头。自此以后,朝臣奏事,均备有红、白两道奏章,先向刘瑾处献红本,等刘瑾同意再向朝廷奏以白本。
刘瑾见诸大臣不服,干脆写了一道圣旨,切责诸臣,凡与他不和的人,均列名其上,促令吏部查勘罪过。刘瑾把这道榜文贴在朝堂之上,并把榜上有名者叫到金水桥以南,迫令跪倒,让人宣谕这道圣旨,作为惩戒。这样一来,榜上有名者大多递交辞呈,要求辞官,刘瑾一律予准,凡不愿辞官的人,后来都遭到了贬官或下狱之厄。朝廷善类,几为之一空。
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发生了一件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事件。武宗下朝,捡到了一张匿名揭帖(揭发信),其内容是揭发刘瑾罪状的。武宗看了,未加理会,就交给了刘瑾。刘瑾一看勃然大怒,以为是朝中大臣所为,当即假传圣旨,命朝中大臣一律到奉天门跪倒。第一排跪的是翰林官,属刘瑾的亲信,刘瑾指着他们问:“你们可曾污告我?”翰林官领头的伏地哭泣道:“内官优待我们,我们正感激不尽,怎敢诬陷刘公公。”刘瑾就放走了这些人。第二排是御史官,他们见前面的脱难而去,也想学乖,说道:“我们台官知道朝廷法度,哪敢诬陷好人!”刘瑾却狞笑道:“你们都是好人,唯我是奸贼,既然恨我,站出来就是了,何必偷偷摸摸。”说完,径直入内。
当时烈日炎炎,酷暑难挡,众官跪在那里久了,年老体弱者就中暑晕倒,这三百余名各色官吏,竟跪在地下一动也不敢动。太监李荣看不过去,就让小太监拿来冰瓜,掷给他们,让他们吃了解渴去暑,并告诉他们说:“刘公公进去久了,大家不妨直直腰身。”
众人连忙站起来改换一下姿势,并吃瓜解渴,瓜未吃完,刘瑾就来了,大家一见,忙又扔下手中冰瓜,一齐跪倒。太监黄伟见了,不太服气,说了几句抱不平的话,结果,李荣和黄伟第二天全都丢了差使。
众官跪了一天,又打入锦衣卫狱中,当晚病者二百余人,死者三人。李东阳上书营救众官,刘瑾也弄清了揭帖为一宦官所写,才卖个人情,放了众官。
刘瑾在京城胡作非为,他的心腹党羽在全国各地也横行不法,引得天怒人怨。正德五年(公元1510年)夏天,明宗室安化王受刘瑾党羽逼迫,杀了此人,起兵反叛,发檄文声讨刘瑾。宪宗让都御史杨一清带兵平叛,命张永做监军。张永虽属“八虎”之一,但刘瑾专权,张永日益不满。平叛之后,张永拉住杨一清的手说:“此次平叛全仗你的威德,如果发生内乱,又该怎样呢?”杨一清迟疑不敢答,张永就在手心里写一“瑾”字,杨一清会意,两人心意相通。
刘瑾听信相士之言,说他的几个侄孙辈皆有帝王之相,刘瑾就准备谋反。张永对这一切有所耳闻,只是无由达知宪宗。在班师回朝之时,宪宗为杨一清、张永举行庆贺宴会,一直喝到了深夜,刘瑾有事先回去了,张永就趁机向宪宗奏明了刘瑾的十七条罪状及谋反日期,宪宗尚不在意,醉醺醺地说:“今日无事,明日再说罢!”张永说:“明日不仅我们成了齑粉,陛下也成了齑粉了。”宪宗还不在意,恰在这时,一个太监奔入报道:“万岁不好了,刘瑾要谋反了,外人多半已经知晓,只瞒着陛下呢!”宪宗一惊,吓醒了酒,就派张永带禁军捉拿刘瑾。
张永即发禁军,出东华门,包围了菜厂刘瑾的家,假称皇上急诏,把刘瑾骗出,当即捆见皇上。第二天,宪宗还没想把他杀头,只是送他到凤阳居住,但抄家时的发现却不能不让昏庸的宪宗清醒了。抄家得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元宝五百万锭,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宝石二斗,珍奇异宝,不计其数。这还罢了,更有伪造玉玺一枚,八爪龙袍四件,蟒衣四百七十件,衣甲千余,弓弩五百。刘瑾经常持在手里的扇子的扇柄上竟藏有两把匕首。
宪宗见了这些,惊出了一身冷汗,才知刘瑾果然谋反。
刘瑾被凌迟处死,亲族十五人连坐诛死。爪牙张彩、焦芳等人也遭极刑。至此,这位“立地皇帝”去当地下皇帝去了。
【评议】
古时江南有一首小曲,感叹人心不足,倒很生动,不妨录下:
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
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却嫌房室低。
盖了高楼与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
娇妻美妾都娶下,忽虑出门没马骑。
买得高头金鞍马,马前马后少跟随。
招了家人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
时来运转做知县,抱怨官小职位卑。
做过尚书升阁老,朝思暮想要登基。
一朝南面做天子,东征西讨打蛮夷。
四海万国都降服,想和神仙下象棋。
洞宾陪他把棋下,吩咐快做上天梯。
上天梯子未做起,阎王发牌鬼来催。
若非此人大限到,升到天上还嫌低。
玉皇大帝让他做,定嫌天宫不华丽。
真乃“人心不足蛇吞象”,对权势富贵贪得无厌的追求,是否也是人性的弱点之一呢?当然,如果把上面的小曲看成是对事业的无止境的追求,当然是有进步意义的,但问题是两者风马牛不相及,刘瑾的一生作为正是这支小曲的绝好注脚,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官场也正好拿来做注脚,而又有几人像追求个人的权势一样,希望把衣食不周的人间地狱变成幸福美满的人间天堂呢?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权之为用,实在不可小看,因而,对极重实际的传统中国人来讲,拜权、抓权、弄权,是他们重要的人生信条之一。无权者想有权,有权者要保权,几千年的封建史,围绕一个“权”字演出了无数的人间惨剧。
权是什么呢?权者,把柄也。难道权柄真是推动历史前进的杠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