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阴阳家的产生有其深厚的历史根源。《汉书?艺文志》里面讲得十分清楚:“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也。及拘者为之,则牵于禁忌,泥于小数,舍人事而任鬼神。”从这里可以看出来,《汉书》的作者把阴阳家分为两大类,一类根据所谓的四光之度、四时之运、五行之性、八风之气来为国家制定各种律历、指导各种祭祀活动、甚至参与制定国家政令的人,这样的阴阳家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一直是被官方看做主流的。这些人虽然受到了观念上的尊重,但丰富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真正在宫廷庙堂和下层社会发生影响的并不是这一派,而是“牵于禁忌,泥于小数,舍人事而任鬼神”的那一类人,用今天的俗话说,就是搞“封建迷信”的那帮人。的确,后一类人不为正统的阴阳家所看重,甚至遭到他们的鄙夷和排斥;但由于他们有着广泛深刻的社会基础,用其神秘的理论和实践来混淆视听、蛊惑人心,所以,他们不仅在民间很有市场,就是在宫廷庙堂,他们也时时被看重。
在后一类“阴阳家”中,有许多人编纂了图谶书籍,造出了许多谶语,也造就了一种避讳的风气。
【事典】
《隋书》记载,隋炀帝到达东都时,在长乐宫饮酒,写了一首五言诗,最后两句是:“徒有归飞心,无复因风力。”令宫中的美人再三吟唱,因为当时隋朝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了,他听了以后十分伤感,泣下沾襟,身边所有人无不哽咽。到达江都以后,炀帝又作五言诗日:“求归不得去,真成遭个春。鸟声争劝酒,梅花笑杀人。”后来,他果然在三月被杀,这首诗准确地预告了他将在梅花盛开时节罹难。
据《隋书》记载,隋文帝曾作四言诗:“红颜讵几,玉貌须臾。一朝花落,白发难除。明年后岁,谁有谁无。”诗成之后,让歌伎排练咏唱。结果第二年王子相就死了;八年之后,秦孝王也死了。显然,文帝的这首诗预示了这一不吉祥的结局。
据《后汉书》记载,东汉末年董卓在朝廷专权,当时就流传了一首民谣:“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前一句合起来是个“董”字,“十日卜”是个卓字。童谣既表现了董卓气焰熏天的权势,又预示了他的死亡。这首童谣通过小说《三国演义》的传播,可以说已经家喻户晓了。
既然谶语可以亡国,自然也就可以兴国。后来曹魏兴起时,也出了许多谶语,像“代赤者,魏公子”,“鬼在山,禾女连,王天下”等等,这些都是说曹要代替汉朝的,证明灭汉乃是天意。谶纬神学发展到了这个阶段,统治者终于明白了,谶语可以兴国,也是可以亡国的。自己一旦取得了政权,就一定要禁绝谶纬神学。所以,在汉代以后的朝代里,统治者往往给那些研究和传播谶纬神学的人安上妖言惑众的罪名,处以极刑,甚至诛灭九族。
唐朝出了个两角犊子的谶言。玄宗李隆基时的工部尚书因为姓牛,就被人弹劾了一场。后来,“牛李党争”时,两派互相攻讦得十分厉害,李德裕借此攻击牛僧儒。几十年后,却是应在了朱全忠身上。
隋炀帝信谶言,认为姓李的王将来会夺他的天下,就把他所怀疑的李金才全族诛杀,后来却是李渊建立的大唐取代了隋朝。
李世民听说将来要有姓武的窃取国柄,为了保住子孙江山,屠杀武姓朝臣,可武则天还是当上了第一个女皇帝。后来武则天认为,姓刘的要取代武氏,但身边刘姓人中没有显赫的人,就派遣几路使者到各地捕杀姓刘的。这时刘幽求正在辅佐李隆基,后来也协助李隆基平内乱、靖国难,武、韦二后的家族全部伏诛。
在中国历史上,各种各样的避讳有时令人感到莫名其妙、哭笑不得。在思想比较解放的唐朝,避讳倒是空前绝后的。
唐朝人是十分避家讳的,回避与自己父祖姓名同音、同形的字,甚至远远超出了当时法规定的范围。
韩愈曾做了一篇文章,叫《讳辩》,深切论述了避讳太严是不当的,但当时人难以接受,《旧唐书》甚至说韩愈这篇文章是错误的。由此可见当时避讳风气的盛行。
裴德融避讳“皋”字。他参加科举考试时,主考官高锴说:“他避讳‘皋’字,在我主持下参加科考,如果我让他及第,肯定要连累他一辈子”。后来裴德融被任命为员外郎,他和新任命的郎官一起,前去拜见他们的上司尚书卢简求。到卢府以后,卢简求只让那位郎官进去,郎官说:“我是与新任命的屯田员外郎裴德融一起来的”。卢简求派手下人对裴德融说:“你是在谁主持的考试中考中进士的?现在主持有事,不能见你”。裴德融听了以后,无地自容,便急忙走了。
《唐语林》记载有另一件奇事。崔殷梦当主考官时,吏部尚书归仁晦对他说,自己的弟弟归仁泽这次要参加考试,请他给以照顾。崔殷梦只是口头答应而已,并没有把归仁泽的名字列上。归仁晦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三番五次前去拜托,最后他才非常严肃地说:“我如果把你弟弟列人及第名单,我就放弃现在的官职”。归仁晦这时才明白,原来自家的姓,是崔殷梦的家讳。据唐代的《宰相世系表》记载,崔殷梦的父亲名叫龟,“龟”与“归”同音,因此他便不写“归”字。这与“高”和“皋”同讳一样。
唐代著名诗人李贺因父亲叫“晋肃”,便不敢参加“进士”考试,一生沉沦下潦,郁郁而死;裴德融的父亲名“皋”,以及不把姓“归”的人列人进士籍中,这些都是在当时的规定之外的。
后唐天成初年,卢文纪任工部尚书,新任命的工部郎钟于邺按惯例去拜见卢文纪。卢文纪的父亲名嗣业,“业”与“邺”同音,卢文纪便坚决不见他。于是钟于邺认为他瞧不起自己,忧惧交加,一天晚上,竟上吊自缢了。卢文纪因此被贬为石州司马。
西汉时的杨恽,是司马迁的外甥,因犯错误罢官家居。在与友人孙会宗的回信中写了这样一首诗:
“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
张晏曲解此诗,控告他诬蔑朝廷一派荒芜。汉宣帝很生气,以大逆不道罪腰斩杨恽,其妻子、儿子一并处死。这就冤枉他了。
当然,在谶纬神学兴起的时候,许多有见识的人起来反对,并写出了《神灭论》这样的不朽之作。其实,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了。他们认为国家的兴亡不在于一两句话,关键在于修明政治。
当时就有人评论说,晋代的张华、郭璞、魏朝、崔伯深这些人,都是天象卜筮的精通者,他们料事如神,别人都望尘莫及,但最终都不免身死族灭,更何况是那些不如他们的人呢?如果他们真的能够预言将来,为什么连自己也保不住呢?
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对于避讳可谓“独树一帜”,对犯讳者的处理也可谓史无前例。例如,杭州学府教授徐一夔为本府起草的《贺表》中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之句,这本是极尽颂扬的话,谁知朱元璋见了大发其火,他说:“‘生’者,僧也,这是骂我当过和尚;‘光’则秃也,说我是个秃子,‘则’音近贼,是说我当过盗贼。”怀庆府学训导吕睿为本府作《谢赐马表》中有“送瞻帝扉”,“帝扉”可读作“帝非”,朱元璋也怀疑此语暗寓他不是皇帝之意,将之杀头。尉氏县教谕许元为本府作的《万寿贺表》中有“体乾法坤,藻饰太平”之句,其中“法坤”读近“发髡”,朱元璋怀疑是讽刺自己当过和尚,“藻饰太平”与“早失太平”音近,于是教谕被杀。
当然,对种种词语也可做出不同的解释。《晏子春秋》记载,有一次景公到纪国的一个地方巡游,得到一个金壶,打开一看,里面有红字写着“食鱼勿反,勿乘驽马”八个字。
景公说:“好啊!我知道这八个字的含义了。食鱼勿反,是指讨厌鱼的腥味,吃鱼只吃一面,而不要翻另一面;“勿乘驽马”,是说不要骑劣等马出行,嫌劣等马不能跑远路。”
晏子回答说:“您理解错了。‘食鱼勿反’,是说不要过分地破费百姓的人力物力;‘勿乘驽马’,是说君王不要把无才无德的小人安置在自己身边。”景公说:“纪国既然有这样的至理名言,怎么还亡国了呢?”晏子回答说:“纪国灭亡是有原因的,我听说,君子应当恪守自己的信条,把它悬挂在门上以提醒自己。纪国虽然有这样的至理名言,却藏在壶里,等待它的不是灭亡又是什么呢?”
有时候,谶语明显是被人们有意地制造出来,为自己的某种目的服务的。众所周知,《史记》中记载的陈涉起义就是利用了谶语的。陈胜、吴广起义时,曾让术士来占卜吉凶祸福,术士知道他们的心事,就说:“我已经推测出您的事情可以成功,你们还应该问一下鬼神的旨意。”陈涉知道这是暗示他们装神弄鬼、蛊惑人心,于是在鱼肚子里装上丹书,上面写着“陈胜王”;夜里又在丛林中模仿狐狸的声音在火堆旁叫:“大楚兴,陈胜王。”戍卒们在杀鱼时得到了丹书,又在夜里听到了这样的叫声,就真的以为天下将要归于陈胜了。这为陈胜的起义作了良好的舆论准备。
【评议】
在中国古代的艺术作品中,谶语和避讳是很多的,它起到了烘托小说气氛的作用。如《红楼梦》中元宵节猜灯谜一段,宫中的妃子贾元春送给贾家一个谜语,谜底是爆竹,谜面中有一句“回首相看已化灰”,贾政等人认为这是不祥之兆。果然,贾家不久就由繁华走向了衰落。
其实古人已经十分明白了,“皇天无亲,唯德是辅”这句话说出了一条千古不变的真理,灭亡自己的不是别人,更不是什么谶纬,而是自己。避讳,在任何情况下都是讳疾忌医,或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