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一个厨子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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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唱歌

自从展泽和传菜员发生要打架事件之后,他就没再和艳华联系过,用他的话说艳华太招风,容易出事。依我看不是艳华太招风,是他胆小怕挨打。想处对象就别怕挨打,得拿出点骑士精神来。

他不和艳华处对象,开始整天的和洗碗张姐在一起,俩个人在洗碗间嘀嘀咕咕,估计是寻求张姐给他的安慰。张姐有时候说展泽人挺好的,就是心眼太小,不够爷们儿。

爷们儿不爷们儿的不管,只要能好好工作就行。

一天金姐来了,看样是刚做完手术,身体还挺虚。她过来看看儿子,顺便到厨房和大伙打个招呼。

我问:“金姐,做完手术了?”

金姐说:“做完了,快一个月了。”

我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金姐说:“挺好的,再恢复恢复就差不多了,然后找个活上班。”

我说:“那你着啥急,等彻底恢复好了再干活,咋说也是动了刀伤元气,多养几天。”

金姐说:“刀口都长好了,慢慢养吧,也得干活挣钱呀。”

我问:“还回来吧?”

金姐说:“不回来了,我妹妹在她饭店给我找了个打扫卫生的活,不累,先干着,我现在也干不了累活。”

我说:“那还行,有你妹妹照顾也累不着。”

又和金姐聊了几句,然后金姐和厨房的每个人打声招呼,聊了一会儿就走了。走的时候给我一条烟,说是感谢我病的时候照顾她,叫我有时间去她妹妹干的酒店,请我唱歌。我说好,有时间就去。

金姐也够客气的,根本没怎么照顾她,有点受之有愧。

也别说,金姐说有时间到她妹妹干的酒店去唱歌,还真的马上就实现了。

没过几天,饭店开工资。黄萍把我的工资也开了,林燕跟我借钱的时候从黄萍那拿了一千,就没要那工资。

黄萍说:“谭子,那一千块钱是二嫂借你的,你要是和林燕真成了,就当是我和你二哥随礼了,这八百块钱是你的工资,工资是工资,和那是两码事,你拿着。”

我说:“不行,我不能要二嫂,你和我二哥对我够好的了,这钱我不能要。”

黄萍有点生气,说:“不要你明天就走吧,别在这干了。”

看黄萍生气了,我说:“这样吧二嫂,我拿二百块钱零花,其余的在你这放着,等我过年回家的时候你一起给我。”

黄萍看看我,说:“那也行,给你五百零花吧,我给你保管三百百。”

说完把五百块钱塞到我手然后走了。

开工资是高兴事,那时候每个月就盼着开工资,开完工资可以给家里邮钱,同时也有零花钱了。出来打工就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改变自己的贫穷。

前台的服务员和传菜员,都是小丫头、小小子,开工资拿到钱都非常开心。当时我正在厨房收拾卫生,刘经理和小金子过来。

刘经理说:“谭哥,下班唱歌去呀。”

我说:“唱歌?上哪唱歌,我也不会唱歌。”

刘经理说:“看你,一点情调也没有,今天开工资,我们前面准备唱歌去,你们厨房的去不去?”

我说:“唱歌不去,喝酒还行,我是不去唱歌,你问问他们吧。”

展泽听说晚上去唱歌,马上说:“我去,我去,带我一个。”

刘经理看看展泽,她有点不待见展泽,不冷不热的说:“你去也行,但是得掏钱。”

展泽说:“掏钱没事,你们拿多少我拿多少。”

刘经理跟我说:“谭哥,去呗,你不去我们钱不够。”

我说:“唱歌用不了多少钱,你们还不够。”

刘经理说:“谭哥,一看你就是没去过歌厅,歌厅消费老高了,我们这点钱也就够唱一个小时的。”

我说:“那就算我去也不够呀,我也不是大款。”

这时小金子说话了:“谭叔,我们准备去我小姨那唱歌去,我妈也在那,我妈要是看到我去保证骂我,我妈就信着你了,你领我们去,我妈看着你了就不能不骂我,她还能跟我小姨说免咱们的包房费,钱不就够了吗。”

我一听,原来是这回事,说:“我去就好使呀,人家歌厅也不是咱家开的。”

小金子说:“谭叔,你去保证好使,我妈喜欢你,我老姨听我妈的,等我去就不行了,得给我骂出来。”

刘经理也说:“去吧谭哥,大伙都等你呢,你不去大伙就唱不成了。”

我想了想,觉着不该扫了大伙儿的兴致,决定过去:“那去吧,但先说好了,到歌厅我就会喝酒。”

晚上收拾完卫生已经十点了,林燕骑着自行车在外面冲我招手,我出去。

她问:“你家今天忙吧?”

我说:“还行,和每天一样。”

她说:“我家今天不忙,我就服务俩包房,九点多客人就走了。”

我说:“那挺好,今天请你唱歌去。”

她说:“唱歌?我可不去,我不会唱。”

我说:“我也不会唱,今天开工资了,前台服务员想唱歌,叫我领着去金姐妹妹那唱去,不是省点钱吗。”

林燕说:“那我更不去了,我和她们也不认识,去了也没意思,再说我也不喜欢唱歌,你去吧。”

我说:“去吧,我也不会唱歌,就当是陪我了。”

林燕说:“不去,我一看见刘经理就闹心,你们去吧,我回家睡觉了,好不容易早下班一天,得好好睡一觉。”然后嘱咐我:“你去了少喝酒,别再和那天似的,喝多了没人管你。”

看她是真不想去,就没再说唱歌的事,把黄萍给的五百块钱拿出来递给她,说:“今天开资了,这个月你钱都拿家去了,我开了五百,你拿着花吧。”

她看着我手里的钱,说:“不用,我还有钱花。”

我说:“你一个月就四百块钱工资,还有啥钱,给你。”

把钱塞到她手里。她看看我,拿出三百块钱给我,说:“你也得花钱,给我二百就行,我也不怎么花钱。”

我又给了她一百,说:“我二百就够,你们女的花钱多,你拿着吧。”

她看了看我,说:“那我就拿着了,我欠我同学钱,回去还她,谢谢你了。”

我说:“咱俩一家人,还谢啥。”

林燕骑着自行车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发现她现在和我在家时给五姐借念书的钱时一样一样的,有些孤单,还有些无依无靠。

下班之后服务员回寝室去换衣服,换完衣服的服务员各个都是花枝招展,活力无限。

我看到艳华也下来了,估计是被服务员拉下来的。

金姐妹妹工作的酒店在西塔,说实话,还从来没去过西塔,一直对那地方印象不是太好。大伙打了三台车,挤挤插插的到了金姐妹妹的酒店——夏日圣诞。

进到店里看到金姐妹妹正在大堂吧台那和吧台说着什么,见有人进来就往我们这里看,看到我的时候一愣神,估计是没认出我来,等看到我身后的小金子时可能想起我是谁了,走过来很客气的说:“谭哥来了。”

我说:“可别这么叫,我还没你大呢,得叫你姐。”

她微笑着说:“到我们这来的都是大哥。”

我说:“今天饭店开工资,大伙张罗着要唱歌,就上你这来了。”

这时候小金子问:“姨妈,我妈呢?”

金姐妹妹说:“在休息室呢,你去找她吧。”

小金子去找他妈。

我们一共十个人,金姐妹妹给安排了一个中包,安排好之后跟我说:“谭哥,你们唱吧,不收包房费,但是酒水得花钱。”

我说:“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她说:“嗨,谭哥你说啥呢,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我姐在你那没少麻烦你。”

小金子和金姐进来,服务员和金姐之前关系都挺好,都过去和金姐说话。

过了一会儿,金姐过来跟我说:“谭老弟,我正想你呢,你就来了。”

我说:“要不然咋是姐俩呢,都想到一块去了。”

金姐问:“咋没把林燕带来?”

我说:“她说有点累,回去睡觉了。”

金姐问:“你们俩处的挺好的?”

我说:“还行,金姐,在这上班累吗?”

金姐说:“累倒是不累,就是熬夜。”

我说:“那你可自己注意点,多休息。”

金姐说:“也没啥事,就刚来的时候有点不适应,现在好多了。”然后说:“也就在这干几个月,等我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还得出去拌菜去,打扫卫生工资低,挣不了多少钱。”

我说:“那也是,但这活轻快,你正好也是身体没恢复,先干着,等身体好了再出去。”

金姐说:“是,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服务员开始准备点歌开唱,金姐说:“谭老弟,你们玩,我还在班上,先过去看看,一会儿再过来。”

我说:“没事金姐,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这就挺给你添麻烦了。”

金姐说:“别说这些,啥麻不麻烦的,你们玩吧,我先过去。”

金姐走了,刘经理过来,说:“谭哥,你先来一首。”

我说:“我唱歌不行,五音不全,你们唱你们的,我喝酒。”

小金子拿过来几瓶啤酒,还有瓜子。

我说:“刘经理你们唱,我喝酒。”

刘经理看我不唱,过去和服务员唱歌去了,我坐在那启开瓶啤酒,慢慢喝着。

服务员里有一个唱歌挺好听的,剩下的不行。

艳华坐在那也不唱,看我坐在一边喝酒,过来问我:“谭哥你咋不唱。”

包房里放着音乐,有点听不清,问她:“你说啥?”

她凑近我,大声说:“你咋不唱?”

我说:“不会唱,会喝酒。”

她看看我,拿起一瓶啤酒启开,说:“我陪你喝酒。”

我说:“行,咱俩喝酒吧。”

这时候小金子开始唱歌,他继承了金姐的嗓音,唱得非常好,一首唱完大伙开始给他鼓掌。鲜族人就是能歌善舞,唱歌都那么好听。大家叫小金子再来一首,小金子就又来了一首,用鲜族语唱的,虽然听不懂,但是好听。

金姐妹妹进来,后面跟着两个服务生,一人抱着一箱啤酒。

金姐妹妹说:“谭哥,我姐说给你们加两箱酒。”

我赶紧说:“太客气了,谢谢金姐。”

金姐妹妹坐下启开一瓶酒,说:“谭哥,敬你一杯。”

和金姐妹妹喝了一杯。

这时候小金子在那边正和传菜员展刚喝酒,金姐妹妹冲小金子喊,用鲜族话说的,大概意思是不要小金子喝酒。小金子赶紧把杯里的酒干了,然后冲金姐妹妹摆手,那意思不喝了。

金姐妹妹回过头跟我说:“谭哥,他在你那你多照顾照顾。”

我说:“没事,小金子挺听话的。”

金姐妹妹说:“我姐也管不了他,才十七就不上学了,非得跟我姐出来。”

我说:“都这样,现在孩子都不爱念书。”

金姐妹妹说:“是,他爸也不管他,我姐是离婚的,孩子判给他爸了,他爸一天天的就知道喝酒,也不知道管孩子,孩子都跟着我姐两年了。”

我才知道金姐是离婚的,以前金姐没说,大家也不知道。

我说:“当妈的都舍不得孩子。”

金姐妹妹说:“是,我姐心软,要是我才不管呢,当爹的都不管当妈的管啥。”

我笑笑说:“你是没孩子,等你有孩子了也这样。”

金姐妹妹叹了口气,又和我喝了一杯。

我问:“你不忙呀?不用管我们,这个时候应该是你们歌厅最忙的时候。”

金姐妹妹说:“不忙,没啥事,我们这就是周末的时候客人多,等像今天周三,没啥客人,来的也都是老客人,没啥说的。”

我点点头。

金姐妹妹说:“我们店老板就是泰山路阳春冷面店的老板,挨着吊炉饼的那家。”

我有点吃惊,说:“是吗?还真不知道。”

吊炉饼左边的“阳春冷面店”我知道,老板是鲜族人,没想到,这家酒店也是人家开的,真是想不到。

金姐妹妹说:“人家老两口可有钱了,这家店是人家买下来的,然后自己装修,给他家儿子的。”

我说:“厉害,你不说还真不知道,泰山路还有这样的隐形富豪。”

金姐妹妹又聊了几句走了,看看时间,还没到十二点,也就没打扰大家的兴致,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咋说也得叫大家玩的尽兴。他们唱他们的,我喝我的,还有艳华在旁边陪着喝酒,不时地和她聊上两句。

女服务员都不怎么喝酒,展泽的弟弟展刚喝,过来和我喝了一杯。小金子让他老姨一说也不敢喝了。展泽也就两瓶酒的量,看艳华和我坐在一起也不好意思不过来,在那边和服务员唱歌,刘经理倒是能喝点,过来喝了两瓶,然后又去唱歌了。

就剩下我和艳华,守着两箱啤酒,一瓶一瓶的喝着。歌厅里面的啤酒都是小瓶的,酒瓶子小,瓶子虽小但数量多,也容易喝多。

我看艳华喝的有六瓶了,对她说:“行了,差不多了,别喝多了。”

她说:“没事,好长时间没这么开心了,喝点没事。”

我说:“知道你有酒量,但是别喝多了。”

快十二点的时候金姐来了,她说每天这个时候就下班了,过来陪陪我们。看喝酒的就是艳华我俩,别的人都在玩,跟我说:“谭老弟,我身体不好,要不然咱姐俩得喝点。”

我说:“没事,别客气金姐,机会有的是,以后再喝。”

我和金姐聊天,没注意艳华,过了一会儿艳华趴在金姐耳边说什么,金姐笑了,站起来和艳华一起走出包房。

不一会儿金姐回来,跟我说艳华喝多了,在卫生间吐了。

我来到卫生间,艳华正趴在洗手池那洗脸,看样是刚吐完。

我问:“现在怎么样,是不是难受?”

艳华说:“好点了,不那么难受了,就是没吃东西,干喝酒,有点多。”

我说:“我送你回去吧,看你怪难受的。”

金姐说:“谭老弟,你送她回去吧。”

回到包房把刘经理叫出来,和她说艳华喝多了送她回去,叫她领着大伙再玩一会儿。

刘经理说:“那也行,谭哥,还用再找个人吧,你自己能整了吗?”

我说:“没事,我一个人就行,你们玩吧。”

然后到卫生间,和金姐一起把艳华扶出酒店,打个车往回走,快到寝室的时候艳华说她肚子难受,有点空,想吃碗面条再回去,于是就下了车,找了一家抻面馆进去吃面条。吃过面条,艳华脸色看上去好了不少,不那么难受了。

我问:“好点没?”

艳华说:“没事了,就是喝酒的时候没吃东西,要不然这点酒没事。”

我说:“是,我空肚子也喝不了酒,今天好在是啤酒,要是白酒我也得完蛋。”

艳华说:“挺长时间没喝吐了,真难受。”

我说:“以后可别这么喝酒了,自己遭罪。”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说:“我是没事找罪受,习惯了。”然后说:“他们现在应该还在那唱呢,咱俩走走吧,我不想现在回去,躺在床上还想吐。”

我说:“你都吃一碗面条了,不能吐了,半夜了还是回去睡觉吧。”

她看看我,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走。”

我说:“你自己走走?拉倒吧,我陪你走走吧,我送你回来的,你要是出点啥事我都说不清楚。”

她说:“我这么大个人能出啥事。”

我说:“别人不出事我信,你——”我看着她,说:“有点担心。”

她问:“我咋有点担心?”

我说:“大半夜的,你长得还漂亮,一个人在大街上走能不出事?”

她就笑:“那你陪我不就不出事了。”

我看看她,说:“走吧,到后边小公园坐会儿。”

和艳华到了后边小公园。

说是小公园,其实就是护城河边上的一块空地,种了很多树,空地中间又两个石头桌子几个凳,人们晨练的时候在那压压腿,伸伸腰,就叫成了小公园。在石头凳上坐下,拿出一根烟点上抽着。

艳华说:“给我一根。”

我看看她,给了她一根,又把打火机给她,她点上抽着。看她抽烟的样子以前应该抽过。

她说:“我会抽烟,只是不总抽。”

我说:“能不抽就不抽,抽烟没啥好处。”

她说:“我也就是闹心了抽一根儿,不闹心的时候想不起来抽烟。”

我说:“那意思你今天是闹心了。”

她没说话,坐在那直勾勾的往前看着,我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啥也没看到,就是树,树前面是护城河,河水在夜色里闪着黑黝黝的光。回过头看她,她吸了口烟,脸色平静,慢慢的,有眼泪从双眼流出,慢慢的滑过脸颊,落下,一滴接着一滴。

那时我想不明白,女人的眼泪为什么来的那么快,说流就流,毫无征兆。多年以后才明白,一个人伤心伤到一定程度眼泪会自动流出,如果伤心伤到肝肠寸断的时候,没有眼泪——欲哭无泪。

我靠近艳华,用手把她的眼泪擦掉,可是刚擦掉,就有新的眼泪流出来。我再去擦,艳华把我的手拿掉,把头埋进我的胸口,哭起来,无声地哭起来,身子一抽一抽的,双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衣服,感觉到肉都有点疼。

她就那样的哭着,流着泪。

渐渐地,她不哭了,一抽一抽的身子慢慢安静下来,趴在我胸口的头没有抬起来,听到她说:“我的命咋这么苦呀——”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该说啥。

我突然想到,她的遭遇有点像张玲。

张玲已经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她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