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临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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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恩平郡王篇【四】

楼顶的积雪逐渐融化,栏外不住有雪水自屋檐滴落,好似初春的小雨。

小阁之内,灵阳手中把玩着空杯,目光稍显涣散,似是在回忆十年前那个夜晚。

沉默片刻,他的眼眸中再次凝出神采,嘴角略带笑意,说道:“和尚,那一晚,我在和宁门前站立良久。

“最终,我决定不报父仇,不是不想,不是不能,是不可以。”

白山体会着灵阳话中的意思,这道士并未放下仇恨,只是为了让大宋百姓不再遭受涂炭,而选择委屈自己。

这个平日里轻慢不羁的道士,原来心中也暗藏着难以化去的郁结。

灵阳接着说道:“当我转身准备回山之时,忽然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是谁?”

灵阳笑道:“是我恩师。”

白山只觉得心底一寒。

果然听灵阳说道:“师父说,如果我进了皇城,他便会出手杀我。”

顿了一下,灵阳又道:“恩师也有他的取舍。”

白山疑惑道:“既是如此,文翊真人为何不直接劝阻,反倒放任你前往皇城?”

“能劝阻一时,能劝阻一世吗?”

灵阳道:“师父是想让我自己做出选择。只有我懂得了取舍,他才能彻底放心。”

白山微微点头。

灵阳望向栏外,看着已经放晴的天穹,温声道:“事后我才得知,恩师为了我这桩仇怨,竟将飞升推延数年。”

白山略有感悟,蓦然间也想起了自己的师父,文翊真人为了弟子用心良苦,自己的师父又何尝不是?

灵阳道:“和尚,你放心好了。十年前我没有出手,今日同样不会。”

白山稍显犹豫,说道:“可那人毕竟是你的仇人,你心中若是不愿,可以不去的。

“听那陈总管所说,我推测,德寿宫中出现的怪事多半是冤魂作祟,我一人前往,足以应对。”

灵阳摆了摆手,道:“不是我小看你,德寿宫的事,你一人恐怕难于应付。”

白山有些不服,问道:“近日来,我勤修金刚伏魔秘法,难道连一个冤魂也对付不了?”

“此事可不是冤魂那么简单。”

“何以见得?”

灵阳道:“帝王所居,必是风水极佳之处,且建筑得法,自成法阵,寻常妖邪如何能够进去?”

听灵阳如此一说,白山顿时醒悟,细细想来,此事的确可疑。

又听灵阳说道:“无论是皇宫,还是德寿宫,一旦出现妖邪,必然非比寻常。

“那冲天观的道士同样修的是玄门法术,能被德寿宫请去的,想来也必是道法高深之人。

“连他们都束手无策,那邪物之凶戾,可见一斑。”

白山觉得在理,点头道:“看来,还真要你走一遭了。”

说罢,又问道:“会是什么邪物呢?”

灵阳笑容玩味,眯起一双凤目,道:“依我看,此事多半是有人故意为之。而酿成此事的幕后之人,很有可能便是那个完颜伽蓝。

“我也在奇怪,是什么样的邪物,能够受她驱使,随意进出德寿宫。”

听到“完颜伽蓝”这个名字,白山不免心惊,倒吸了一口气,问道:“真会是她?”

灵阳解说道:“你想想看,赵构退居德寿宫已有十年,一直相安无事,为何在那完颜伽蓝谋害你我不成之后,不足两月,便会闹出此等怪事?

“闹出怪事也就罢了,可疑的是,这怪事连冲天观都无能为力,就仿佛是专为我准备的一般。”

白山面带思索,微微摇头道:“不对啊,她为何要这样做?

“若是想要像览胜园那般,布下陷阱,按你所说,那德寿宫自成法阵,她那些魔头邪物,恐怕绝难派上用场。

“如何还能害人?”

灵阳笑道:“你这和尚,实在朴直,她若想害我,未必要动用那些魔头。

“她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必然知道我与赵构的恩怨,将我引入德寿宫中,即便没有布下陷阱,只要设法让赵构认出我来,便可令赵构心生疑忌。

“赵构若是怕我报仇,为了自保,或许便要将我除去,这一计叫做借刀杀人。

“我与赵构之间,无论谁杀了谁,对于她一个北国郡主来说,都是有利无害。”

白山大惊道:“若是如此,你便更不能去了。”

“为何?”灵阳嘴角轻挑,明知故问。

白山面露担忧之色,“既然明知是计,此去不就是自投罗网,何必自找苦吃?”

“非也。”灵阳道:“我说此事乃完颜伽蓝所为,只是猜测,并无确凿证据。是否真是如此,还要两说。

“怎能因为一个猜测,便吓得退缩不前?”

灵阳的凤目之中忽然闪过一抹狠戾,又道:“若是被我言中,也好将计就计,只要她敢现身,正好将之除去,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可是,你不能见赵构啊!”

白山所担心的,更多的还是灵阳身份暴露之事,毕竟若是被皇帝视为敌人,那便是与一国为敌。

灵阳哼笑一声,一股桀骜之气顿生,说道:“见又怎样,我何惧之有?”

见灵阳态度坚决,白山自知拙于口舌,无法劝阻,便不再多言,暗自愁闷。

灵阳见白山低头不语,笑道:“和尚,你不必忧心,就算我躲过这一次,她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让赵构知道,真正的恩平郡王还有我这样一个子嗣?

“有些事是躲不掉的,既然躲不掉,不如挺身而上。”

说着,灵阳举起酒杯,劝道:“本来是登楼赏景的,却被你坏了雅兴,和尚,你当罚一杯。”

白山知道灵阳是在故意引开话题,他也不想令道士为难,配合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忽听灵阳说道:“和尚,你看。”

白山沿着灵阳手指方向看去,灵阳所指的,似乎是西湖对面的一座桥。

“看什么?”白山问。

“你知道那是什么桥吗?”灵阳反问。

白山略作分辨,答道:“不是断桥吗?”

他在西湖岸边生活了二十余年,对西湖多少也有些了解,自是知道那座桥的名字。

“没错。”灵阳又问道:“断桥未断,你可知为何要被称作断桥?”

白山还未想过,不禁怔住。

灵阳道:“你这呆和尚,仔细看看不就知道了?”

白山有修为在身,目力远胜常人,向桥上望去,只见桥面向阳一侧冰雪消融,已不见一丝洁白,而背阴一侧,则仍有积雪。

桥面分为二色,好似从中断开一般。

白山恍然大悟,笑道:“我知道了。”

灵阳也笑了起来,“你这和尚,还算有救。”

两人又赏了一阵景,待白日西斜,灵阳这才起身,说道:“和尚,走了,去德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