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临安异
81162300000271

第271章 恩平郡王篇【八】

原来,赵构并未安寝,恩平郡王现身之后,他便悄悄来至门后,细听门外动静。

灵阳与恩平郡王的对话,他全部听在耳中,心道:原来这灵阳道士竟是璩儿之子,难怪初见之时,会把他误认作是璩儿。

听到最后,见僧道为难,不知哪里有恩平郡王的神位,他这才由殿内走出。

灵阳闻听赵构之言,急道:“神位现在何处?快带我去看。”

“好。”赵构应了一声,道:“离此不算太远,我亲自引路。”

恩平郡王见到赵构,叫嚷的愈加疯狂。

灵阳面色凝重,对白山道:“和尚,你留在此处,照看我父,为他念些宁神静心的经文。”

白山犹豫了下,点头道:“你多加小心。”

灵阳又要赵构调派侍卫,严守寝宫。

赵构依言吩咐下去,随后引着灵阳,来至位于小西湖东岸香远堂后的一处小院。

这座小院不见匾额,推门进去,院中布局极简,屋舍只有三间,檐下依旧没有匾额。除此之外,空荡荡的院落中,只有两株老树,以及两口蓄水防火的铜缸。

走到屋前,赵构便要上前开门。

“且慢。”灵阳开口拦阻,问道:“我父神位便是设在此处?”

“正是。”

灵阳担心屋内已被人设下陷阱,不想让赵构涉险,却也不解释,只是冷冰冰的道了一句:“你留在门外。”

赵构还以为是灵阳不想让他靠近其父神位,神色黯然,向一旁退了两步。

灵阳一挥大袖,引一阵风吹开屋门。

屋内无灯,昏暗中显得十分静寂,借着月光,倒也能视物。

只见正对屋门靠墙有一张供案,案上正中立着一块将近两尺高的牌位,牌位前有香炉供品,两侧摆放烛台。

灵阳立于门口,屈指弹出两道火光,将烛台上的蜡烛引燃。

屋内瞬间明亮起来。

灵阳向那块牌位看去,上书:【信王赵璩之神位】。

赵璩是灵阳父亲的名讳,可信王是怎么回事?赵璩的封爵明明是恩平郡王。

灵阳随即醒悟,能在德寿宫内为父亲设立神位之人,必是赵构,想来这“信王”爵位,也是他背地里追封的。

灵阳心中愈发疑惑,赵构既然狠心毒死恩平郡王,为何还要为其设立神位,甚至追封爵位呢?

难道只是出于心中愧疚?

一时间,灵阳难以想通,也不想去问赵构。

他心中的另一个疑惑,却在此时忽然明了。

此前,他一直不明白,德寿宫自成法阵,阴魂为何能随意出入。原来其父的阴魂本就是在德寿宫内,又受此间主人香火,自然可在宫中任意穿行。

灵阳向屋内打量一番,见无异样,迈步进门。向前走了几步,先是躬身对着牌位施了一礼,随后便要上前。

他一只脚抬起一半,又缓缓收回,伸手摘下一根长发,又取出一张灵符,缠在一起,招出一具替身符人。

符人走上前去,探手去取牌位。

就在符人的手刚刚触及牌位之时,牌位上碧光一闪,一团幽火飞出,火舌缭绕,呈大字形,如同一个火人,扑在符人身上。

那符人在火焰包裹中,还原为符纸,燃烧着飘落在地。那团碧火也随之缩小。

符纸转瞬化为灰烬,火焰随即熄灭。

灵阳轻哼一声,再次招出一具符人,去取牌位。

这一次,不再有火焰飞出,符人顺利将牌位取下。

这时,灵阳忽然发现,牌位之下,压着一封折叠起来的信笺。

上面有两行字,上款写的是:【灵阳道长亲启】。

下款是:【大金南阳郡主完颜伽蓝留书】。

灵阳稍作思量,轻轻挥袖,一阵轻柔的风吹过,将那信笺吹开。

信笺之内却无一字。

信笺完全展开,空白的纸面之上蓦地喷出一道火焰,好似一道火柱直冲屋顶。

灵阳早提防着信中有诈,一见火起,立即以剑指指向院中一口铜缸,以指牵引,一条水龙自缸中腾跃而出,自赵构身旁飞掠而过。

水龙进屋后,围绕火柱,自下而上,盘旋而起,直到将整根火柱缠裹在内,猛地收紧,将火焰彻底湮灭。

望着湿漉漉的供案,灵阳不禁暗自感慨:好恶毒的完颜伽蓝,层层设下圈套,无论是牌位,还是信纸,自己稍有不慎,冒然取来,便会引火烧身,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立于门外的赵构早已目瞪口呆,一是震惊于灵阳高超的法术;二是惊讶于宫中被人做下这许多手脚,他自己竟一无所知。

德寿宫虽不比皇宫内院,却也是护卫森严,禁制重重,想要混进宫来,绝非易事,可想而知,在此布下圈套之人,也绝非寻常之辈。

他忽然明白了,灵阳为何不让自己进去。一双老眼忽的闪过一抹神采,望向灵阳。

灵阳正由符人手中接过牌位,随手收了符人,手一翻向牌位背后看去。

只见牌位背后有一副怪异的图案,颜色暗红,似是用血画上去的。

那图案与道家符文截然不同,枝枝叉叉,透着一股野性,料想必是萨满法术。

灵阳以指代笔,对着那副图案,书了一道雷符,随后念动咒语,数道细小的电光自令牌背后跳跃而起,奔走闪跃,眨眼间,将那图案破去。

“嗤”的一声,一股灰气自令牌上涌出,灵阳挥动衣袖,将烟气吹散。

与此同时,临安城外,西湖群山中的一座小屋之内,一具七寸高的草人,立于瓷盘之上,忽地无火自焚。

盘膝坐于草人之前的娉婷女子,缓缓摘下枯木面具,眼中满是怒火。

……

灵阳将牌位放回原处,转身出门。

赵构问道:“可将法术破去?”

灵阳淡淡道,“恩平郡王此时应已无恙。”

赵构点了点头,迟疑了下,忽然挺直衰迈的身躯,问道:“你果真是信王之子?”

“不错。”灵阳望向赵构,眼神冰冷。

赵构道:“信王确是因我而死,你若是想要报仇,就在此地动手吧。

“你父亲牌位立于此处,刚好可用我这条老命,祭奠亡魂。

“我只求一事,在我死后,这段恩怨,便就此了结,你不要迁怒于当今皇帝。”

“我若想报仇,何须等到今日?”灵阳冷笑一声,径直向院外走去。

赵构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旋即隐去,快步追上灵阳,说道:“你若不想做道士……”

不等赵构说完,灵阳打断道:“做道士没什么不好。”

听灵阳如此一说,赵构便不再说下去,走了几步,又问起,是谁在神位上做下手脚,令赵璩不得安宁。

灵阳简要的将君玄与完颜伽蓝之事说了一遍,说道君玄之死,自嘲道:“我何尝不是杀了赵家人?”

赵构劝慰道:“那君玄若是不死,我大宋百姓必受其殃。杀一人而使天下安,你没有错。”

灵阳瞥了赵构一眼,心道:你也是这样劝慰自己的吧。

临近德寿殿时,灵阳道:“我要请父亲随我回去超度,令他早日转世,免得再被人利用。”

赵构叹道:“我早有超度之意,无奈信王寿数未尽,又心怀怨念,不肯转世。无奈之下,只得在宫内立庙祭祀,化解怨气。”

走近寝宫,只见白山与恩平郡王立于庭前,恩平郡王身周的袈裟已经不见,两人神色如常,似是在低声交谈。

见灵阳走来,恩平郡王对白山道:“他便是我儿丹阳?”

白山点头。

恩平郡王喜道:“果然类我。”

灵阳快步上前,躬身施礼。

恩平郡王双手相搀,上下打量,眼中满是笑意。

白山在一旁解释,不久之前,恩平郡王忽然恢复神智,他便收回伏魔袈裟,向其说了灵阳之事。

灵阳含笑称谢,随后请恩平郡王随他离开此处。

恩平郡王欣然同意,临走之前,回首望了一眼赵构,神情复杂,却未说出一句话来。

出离德寿宫,已过三更。

此时行人稀少,加之恩平郡王常年受享香火,神魂坚实,虽较之常人仍显虚浮,可在朦胧夜色之下,却也不易被人识破。

因此,灵阳并未施法,令其隐去身形。

一僧一道一魂,便这样穿街而过。

父子二人一边走,一边闲谈。

恩平郡王问起灵阳母亲。

灵阳道,早已辞世。

恩平郡王取出灵阳那枚金簪,说道:“这簪子是你娘留下的吧?本是我送给你娘的,没想到,今日却用它伤了你。”

说着停下来,要为灵阳束发。

灵阳略作迟疑,伸手接过金簪,道:“我自己来。”

虽这样说,他却并未立即束发,而是将金簪收入袖中。

恩平郡王又问灵阳,其母如何评说自己。

灵阳道,母亲说父亲英明神武,若是做了皇帝,必会成就汉武帝、唐太宗那般的伟业。

恩平郡王轻声道了一句:“傻娘子。”

又对灵阳道:“你娘是在替我粉饰。我绝非明君之才。

“生前,我也并未看清,近些年才逐渐明白,当初是如何的狂傲任性。你知道吗?”

他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记得有一次,官家正为我和那赵昚讲述为君之道,有一只狸猫忽然窜了进来,我嫌它吵闹,便起身追打。

“你要知道,那可是当着官家的面啊。现在想起来,却是胡闹。”

在他生前,当时的皇帝还是赵构,所以习惯称呼赵构为官家,此时也未能改口。赵昚则是当今的皇帝。

说来说去,又说道十女之试上。

灵阳道,若非是赵昚用计,恩平郡王未必便输与他。

恩平郡王失笑道:“哪有什么计谋,那也是你娘亲骗你的,我当时就是未能把持。”

他忽地收起笑容,轻声道:“我倒也不曾后悔,若非如此,我又怎会与你娘亲相识?

“我并非是什么英明神武的男子,你娘却是天底下最温柔美丽的女子。”

灵阳望着这个率直的父亲,不禁莞尔,虽与他心中所想不同,面前之人,却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恩平郡王又道,在十女之试落败之后,他便知道,已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心中愈发不满,暗中培植势力,想要等待时机,与赵昚一争高下。

不想被赵构察觉。

赵构从小将恩平郡王养大,对他再是了解不过,知道自己死后,无人能够压制,必然要有一番龙争虎斗,为了维护大宋来之不易的太平,赵构最终选择将恩平郡王鸩杀。

灵阳道:“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岳相公不是也被他害了吗?”

恩平郡王叹道:“身为帝王,总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取舍。

“我虽不是官家亲生,却与他情同父子,知道他心中之苦,所以,被其所杀,即便心有不满,这些年来,我也未曾作祟。”

说到此处,想起今晚之事,疑惑道:“官家暗中为我设立祠堂,我每日受享香火,向来相安无事,为何近日突然发狂?”

灵阳将完颜伽蓝之事说了一遍。又道,此举不仅可令他父子相杀,又可暴露他的身份,令赵构心生疑忌,还可挑起他父子与赵构之间的仇恨,可谓一举三得。

恩平郡王喟叹道:“这番邦女子,确是歹毒。”

又称赞灵阳道:“她屡次设计,皆未能得逞,可见我儿亦是人杰。有儿如此,夫复何求?我如今怨念全消,也该离去了。”

说着望向白山道:“有劳白山大师,为我超度。”

说话间,已来至葛岭山中,灵阳手指不远处的一座道观,道:“父亲,那里便是四圣院,你住些时日,再去转世也不迟。”

恩平郡王摆手道:“多留一日便多一分挂念,还是早早去吧。”

灵阳修道,倒也淡然,知道难免分别,无非早晚,便不强求。

当下在山道旁寻了一僻静之处,由白山诵经超度。

灵阳暗中施法,令父亲转世依旧为人。

待将恩平郡王送入轮回,灵阳双眼微微失神,轻声道:“没让他束发,以后或许会后悔吧。”

顿了下,又道:“已经后悔了。”

白山望向长发披散的道士,说道:“我来替你束发。”

灵阳笑道:“也好。倒要看看,你这没有头发的和尚,如何为我束发。”

……

来至岔路口,天色已经泛白。

灵阳要白山到四圣院中,吃过早饭再回寺。

白山却道,要回山休息,傍晚再来。

灵阳心知,这和尚是怕影响他疗伤,自己也确实伤的不轻,便不再坚持,独自返回四圣院。

……

申时过后,山中已满是暮色。

圆月之下,和尚踏着月色下山。

走入四圣院,庭院内寂静无声,不见一人。

西厢的门开着,灯光明亮。

白山走了进去,坐在里面的,是个同样穿黑衣的道士。

幽阳道:“师兄需要静养,便要我来作陪。”

白山皱起眉,问道:“伤势那么重吗?”

幽阳微微摇头,道:“有罂娘在,皮肉之伤倒也没什么,最难医的,恐怕是心头之伤。”

白山想起灵阳说的那句“后悔”,似有体会,轻叹一声,道:“平日看他自在超脱,不想竟也会伤心至斯。”

幽阳道:“在这红尘之中,又有谁能逃过这世间纷扰?”

白山想到青青,想到恩平郡王,想到经历过的林林总总,不由得点点头。

忽地,又想到幽阳不喜满月,便问道:“你也一样吧。”

幽阳为白山倒了一杯酒,望了望门外的一轮圆月,道:

“今晚月正圆,想听听我的事吗?”

PS:想把这篇完结,写着写着就晚上一点了……这一章有点长,就算两章吧,明天看情况,尽量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