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玄昌张了张嘴,可是见到范云傲和胡雪辛都是紧紧盯着自己,终是叹了口气,坐了下去,神色凝重摆手道:“两位今夜所言,我就当没有听到,两位大人今夜也根本没有来过……你们……你们这就先回去吧!”
胡雪辛冷哼一声,低声道:“韩玄龄之死,是为兵权,你是否觉得韩玄道没有理由会对你下手,所以你甘愿听他摆布?”他握起拳头,上前两步,沉声道:“我可告诉你,你有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儿子,他是是你们韩家年少一代最强之人……文韬武略,如此人物,别人不忌惮,韩玄道会不忌惮?”冷然一笑,看了范云傲一眼,才缓缓道:“韩玄道得逞之后,就算权倾一时,总有一日还是会老、会死,他老谋深算,岂会不为将来的事情考虑?”
范云傲微微颔首,正色道:“父业子承,韩玄道之后,自然是要将基业传给他的儿子,那韩沧虽然也算有几分本事,在年青一代中算是佼佼者,可是比起韩漠,那还是差了一截子……韩漠担任过御林军指挥使,西花厅又是他一手振兴起来,而且在西北军中大有威望……如此人物,你觉得韩玄道会放心吗?韩玄道活着的时候,固然不会畏惧,但是如果他死了,韩沧会是韩漠的对手吗?”他将手中的瓷瓶子放下,缓缓转回坐下,淡淡道:“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你们父子就算无心去争,但是韩玄道会安心?古往今来,兄弟争权的事儿多如牛毛,韩漠当初锋芒毕露,对韩家有利,对韩玄道也有利,所以他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但是九大世家,九去其五,我们这些剩下的世家大族已经无力与你们韩家抗衡,韩玄道自然不会再忌惮我们,反倒会忌惮你那位越磨越锋利的儿子了!”
韩玄昌眼角抽搐,不得不说,范云傲这番话实在是极有道理。
此一时彼一时,如果燕国平衡之局未破,韩家的有才之士自然是越多越好,像韩漠这样的年轻俊杰自然是求之不得。
但是当韩族掌握大权,对于韩玄道来说,韩漠这类韩族嫡系精英子弟的存在,就必然威胁到他长房一系的地位。
当一个人为了权势,弑君杀兄的事儿都做了,那便不会有任何顾忌,任何挡在前面路上的障碍,必然都会不惜一切代价铲除。
韩玄昌闭上眼睛,半晌不语,他脑中寻思诸多事情,从一直以来发生的诸多怪事到各种事情的种种迹象,他隐隐感觉范云傲和胡雪辛所言未必是假。
但是他却不得不防备。
范云傲和胡雪辛终究是残存的世家的支柱,这两人都非泛泛之辈,韩玄昌即使心对韩玄道有所疑,却也绝不会在这两个人面前表现出犹疑之心。
……
见韩玄昌闭目不语,不置可否,范云傲和胡雪辛互视一眼,屋内安静一阵之后,胡雪辛终于叹道:“玄昌,今日我说话或许冲了一些,但是……我并无恶意。你的妻儿也是我的妹妹和外甥,我就算不为你想,也要为他们的前程想一想。你身为丈夫和父亲,更应该为他们想一想……!”他微一沉吟,才继续道:“韩玄道今日对陆英季下手,可见他已经是迫不及待了,纵观朝野,如今还让他不安心的,或许只有三股势力,我胡家,范家,还有渤州的赵夕樵……在对付赵夕樵之前,我范胡两家难免会成为他的眼中钉……一旦我两族有失,你韩玄昌日后就算后悔,也不会再有势力能够帮你了!”
范云傲微微颔首道:“玄昌,如今你们韩氏一族的势力遍布朝野,难有相抗者,而你亦是韩家的嫡系子弟,以你在韩家的地位和威望,一旦韩玄道有失,你完全可以凭借你的地位稳住朝局,我和胡大人可以在此发誓,若是如此,定会鼎力相助,决不相负。”他眼中光芒闪过,缓缓道:“曹家已经败亡,难以为继,萧家如今不堪一击,当朝之中,也唯有你韩家和我范家、胡家三氏留存,有我两族支持,你要当皇帝,绝非难事。”
韩玄昌淡然道:“皇帝之言,休要再说,否则休怪我翻脸!”
胡雪辛脸显恼色,欲言又止。
范云傲叹道:“我们选择你,不过是因为知道以你的性子,就算得了权势,恐怕也不会将我们赶尽杀绝。但是韩玄道不同,他心狠手辣,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剪除我们……!”说到此处,冷然一笑:“我范家虽然今不如昔,自问不是韩家的对手,但是韩玄道若真的逼人太甚,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想要轻松将我范家剪除,那是痴人说梦。”
“不错。”胡雪辛也是握着拳头道:“我胡家就算实力孱弱,但是欺人太甚,那也是要拼个鱼死网破……!”
范云傲正色道:“一旦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大燕国内恐怕真要乱起来,便宜的只能是庆国人……大燕乃是我们九大世家当初协助燕武王打下来,我们不希望看到祖上打下的江山就此白白断送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中。”
“你们是要我与你们联手,对付我自己的亲兄弟?”韩玄昌神情怪异,皱眉道。
胡雪辛立刻道:“人不伤虎,虎便食人。你当他是兄弟,他却未必当你是兄弟。”他眼角抽搐,沉声道:“你到底敢不敢做?”
“敢不敢做?”韩玄昌眉头一挑:“做什么?”
“好,事到如今,我也不妨直言。”胡雪辛道:“趁韩玄道如今还没有对你动手,你编个理由将他骗到你府里来,无论是请他饮酒也好,还是你装病也好,只要他到了你的府中,接下来的事情你就该知道如何做。得手之后,你便可以韩族嫡系子弟的地位,顺利成章接手韩玄道的位置,我两家也会鼎力相助你应对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韩玄昌淡淡道:“你是准备让我亲手杀死自己的兄长?”
范云傲立刻道:“至于如何处置,由你做主。你若实在不想杀他,大可将他囚禁起来……只不过那终究有风险。”他眼中显出冷厉之色,缓缓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玄昌,我二人都是在为你父子的前程考虑,听是不听,都由你自己来决定。”见韩玄昌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却不说话,范云傲似乎又想到什么,淡然一笑,道:“你若是怀疑我们想利用你另有图谋,那也怪不得你,不过我二人现在就可以向你立下誓书,若是你觉得有必要,我二人甚至可以送上人质交到你手中,我和胡大人的家人,你大可随意挑选人质,甚至……我范云傲便可做你的人质!”
胡雪辛也肃然道:“不错,你若真是要人质,我和范大人甘愿成为你的人质,只要你答应掌握大权之后,不会赶尽杀绝!”
韩玄昌此时心乱如麻,他既不会答应这两位,合他们之力去对付自己的兄长,可是今夜范胡两人的一番话,确实在他的心中翻起了巨大的风浪。
韩玄昌固然不知道许多韩玄道的私密之事,但是韩玄道的野心他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他心中也十分清楚,按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韩玄道必将成为大燕真正的执权者,一旦一个人拥有了权势,就绝不会放手,哪怕是死去,也会让自己的血脉继承自己的权势走下去,这便是人的私欲。
有子韩漠,是韩玄昌的欣慰,但却是韩玄道的心腹大患。
韩玄道对韩玄昌或许不会忌惮,但是对韩漠却一定会十分忌惮,一代大权臣,等到真正的手握掌控他人生死大权之时,又怎能容得下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
韩玄昌虽然不发一语,但是心里却隐隐发寒。
……
“今夜之语,我并没有听见!”良久之后,韩玄昌才平静道:“夜已深了,两位还是请回吧!”
胡雪辛骤然变色,便要开口大骂,却被范云傲一声咳嗽止住。
范云傲凝视韩玄昌半晌,终是长叹一声,拱手道:“韩大人多多保重,事到如今,我们也不强人所难,只盼他日还有把酒言欢之时!”再不言语,转身就走。
胡雪辛狠狠瞪了韩玄昌一眼,一跺脚,也跟着出去。
韩玄昌等到二人离开,这才起身来,走到窗户边上,看着夜色下二人的身影自书院中离开,脸上终是显出忧心忡忡之色。
今夜无月,书房内的灯火极是暗淡,火苗跳动,显得清冷而苍然。
“大哥,你真的要背弃祖先同室操戈?”韩玄昌背负双手,半晌才喃喃自语:“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范云傲二人自礼部尚书府侧门离开,悄无声息,无人察觉,在夜色中如同鬼魅般不着行迹地走了三条街,这才在一处拐角停下了脚步。
二人互视一眼,相顾无言,半晌过后,范云傲才轻声道:“夜深了,是该回去歇着了!”
“只怕回去也难以睡着。”胡雪辛自嘲一笑,“我这人本事不大,但是想的事情又太多……不过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好想的,就这样散了吧!”他也不多说,向范云傲抱了抱拳,转入了另一条街道,快步离开。
范云傲看着胡雪辛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终是轻叹一声,加快步子往前行。
深更半夜,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冷清异常。
尚未走到街头,听得前面传来马蹄声,又传来车轱辘的响动,范云傲闪到街道旁边,却瞧见一辆马车正迅速往这边行过来,马车四周则是七八名黑装骑士。
那马车距离范云傲不到十步远便即停下,当先一名骑士翻身下马来,缓步上前来,距离范云傲三步远便停下,对着范云傲恭敬一礼:“小的见过范大人!”
“你是何人?”范云傲心中微微吃惊,他这般打扮,对方竟然似乎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
那人抬起头,含笑道:“小的户部尚书府总管韩隐,封老爷之命,来请范大人前去议事!”
“议事?”范云傲不动声色,淡淡笑道:“如此深夜,议的什么事?回去告诉你们韩大人,本官今夜有事,有什么事儿,明日在衙门里再说。”
“自然是军国大事!”马车内忽然传来声音,车窗的帘子已经掀开,韩玄道的脸庞竟豁然显露出来,带着淡淡笑容:“韩某在这里等候多时,范大人也终于过来了。范大人既然能够抽时间与舍弟议事,韩某这里正有军国大事要与范大人商谈,范大人总不会弃之不顾吧?”
范云傲豁然变色,他今夜出来,可说是谨慎小心,自问没有半丝疏漏,为了保密性,就是连一个护卫也没带在身边,免得引起别人注意。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如此小心,却还是被韩玄道掌握了行踪,此时却也自知终究还是小觑了韩玄道,这老狐狸的眼睛和耳朵真的是遍布在京中的每一个角落。
值此之时,范云傲面上不惊反笑,淡淡道:“有劳韩大人就等,既然有军国大事相商,本官也不便推辞。且容本官回去换身衣裳,否则这身打扮,难登大雅之堂啊!”
韩玄道抚须笑道:“范大人客气了。寒舍已经准备好酒菜,胡雪辛胡大人也先一步被请去商谈国事,范大人也就不必拘礼了。至若贵府,范大人也不需记挂,本官已经令人过去通禀过,就说范大人这阵子要谋划国事,有段时间无法回府了!”
范云傲眼角跳动,终是抬起手,轻轻拍掌,笑道:“韩大人高明,范某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