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漠十八岁这年的冬天,终于踏进了燕京城门。
车队在官员们的簇拥下进了京,早有兵士在前面开路,看着斑驳的城墙,韩漠不由一阵感慨,或许这座城池的历史并不是太悠久,但是这里面发生的故事,或是墙外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从今天开始,他也将融入这个故事之中。
燕京城内,果然是一片繁华,街道宽阔,沿途竟是酒楼食肆,青瓦淡墙,树如标枪,精致颇美,街面上行人来往如梭,见到车队经过,却也不显得如何惊讶,对于他们来说,比这阵势大得多的排场他们也是经常见到的。不过深知是贵族车队,所以路人们还是让出道路来,车队很顺畅地进入了东城。
韩家的丫鬟下人们以好奇的目光望着四周,他们显得很惊讶,虽然都听说过燕京城很大很大,但是他们却没有想到竟然大到这种程度,单就道路宽阔而言,就比东海城大出好几倍。
燕京城有外城内城之分,外城有护城河,而内城里面,则是金碧辉煌闲人免进且有御林军把守的皇宫,所以内城又被叫做皇城。
内外城之间,东西南北四城区,任何一个城区,似乎都比东海城大得多。
韩沁听到外面热闹的人群,总想掀开帘子往车外看看热闹,却被碧姨娘阻止,这个时候,不比郊外,女眷是不能轻易抛头露面的。
韩漠策马上前,赶上韩滨,问道:“三哥,皇宫呢?我怎么没有看到皇宫?”
韩滨哈哈一笑,往前方指道:“往前行个几十里,那里还有皇城,皇宫在皇城里面,那是有御林军守卫的,一般人可是进不去的。”嘿嘿一笑,道:“不过小五你很快就会见到,你立了大功,圣上总是要召你进宫的。”
韩漠“哦”了一声,这才明白,单就内墙和外墙,就有几十里路程,以点画面,这燕京城的面积只能以惊叹来形容。
“小五,身上带银子没?”韩滨笑眯眯地凑过来,低声问道。
韩漠一翻白眼,立刻道:“没有!”
韩滨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韩漠撇撇嘴道:“没什么可惜的。你想引起我的好奇心吗?三哥,告诉你,你那些游戏,我可没兴趣。”
韩滨只是摇头叹息,并不说话。
户部尚书府就座落在燕京东城,在清福道上,这一片都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并没有平民百姓立足的余地,所以整条街道都显得很宁静。
这条街离皇城并不远,却也看不到皇宫。
冷清的大街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府邸,每座府邸外面都蹲着一对石狮子,几十个石狮子在清福道两面派开,蹲在自家的门前,百无聊懒地瞪着双眼,瞪着从街道上走过的车与人。
韩家的车队经过时,韩漠瞧见各府半掩的大门里,似乎有眼睛正在对着车队张望,他左右看着,有时候甚至对着那些掩在门缝里的眼睛笑一笑,那大门便立刻紧闭起来。
这一条街似乎没有尽头的长街,坐落着十几处府邸,都是高层官员,“尚书府”,“将军府”,“御使府”,每一座府邸看上去都是占地极广。
“三叔,礼部尚书府还在修缮,就在隔壁那条同源道!”韩滨对于韩玄昌是显得极为恭敬的,解释道:“父亲说了,还有十多日才能入住,先请三叔和三叔母在我们府里暂住几日。”
其他官员将韩玄昌送到道口时,都已经坐车离去,此时只剩下韩家一群人。
韩玄昌点头道:“恩,先在这边住下吧。”
车队在街上行了小片刻,只见前方一处阔气的府邸前,聚满了一群人,当先一名贵妇人正满面含笑地迎了过来。
这妇人面容娇好,虽然年纪不小,但是保养的却极好,皮肤依旧光滑白皙,双目如漆,身上群裾微摇,金钗耀眼,碧钗幽亮,虽然面带微笑,但是气质雍容华贵,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韩玄昌见到贵妇人,立刻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恭敬行礼道:“大嫂!”
贵妇人忙摆手笑道:“三弟一路辛苦了。你大哥去了宫里,沧儿在火山营办差,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便出城,所以只能让滨儿去迎候三叔了。”
韩玄昌忙道:“有劳大嫂费心了。”
这贵妇人自然是韩玄道的正妻韩曹氏。
韩曹氏属于皇族,父亲曾是一位侯爷,下嫁韩玄昌,只是后来侯爷逝去,背景也就衰落下来,不过皇族的身份却是不变的。
韩沧是韩玄道长子,如今已是御林军五大营之一的火山营护军参领,属于实权人物了。
此时韩夫人和碧姨娘带着韩沁上来,都是行礼。
韩曹氏立刻拉着韩夫人的手,笑道:“妹妹一路辛苦了。我是一直想着妹妹的,听说你们要进京,我可是整日里数着日子过来的。”
韩夫人笑道:“几年没见大嫂,大嫂越发的富态了。”
韩曹氏笑道:“整日里除了吃喝,什么也不做,能不富态吗?不过心倒也****不少!”他望向韩滨,道:“我家那没规矩的小子你也知道,没有一日让我省心的。我天天烧香问菩萨,就是想知道我前世是不是欠了他的,不闹出点事来,他的手脚就不舒服。”
韩滨吐了吐舌头,转过脸去,只是偷笑。
韩漠此时也上来,跪倒在地,拜道:“小五见过大伯母!”
韩曹氏急忙拉起来,仔细打量韩漠一番,轻叹道:“孩子们都长大了,一晃十多年就过了,我们也都人老珠黄了。”
此时从后面上来一人,穿着青色的衣裳,看起来快有五十岁,他虽然带着笑,但是那一双眼睛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犀利之光,与后面那一大群下人的穿着大不相同,拱手恭敬道:“三老爷,三夫人!”
韩玄昌看着这人,叹道:“韩隐,一向可好?都快十年没见到你了。”
“多谢三老爷挂念。”韩隐恭敬道:“三姥爷身体一向可好?”
“好!”韩玄昌微笑道:“你还行?”
“大老爷一直照应着,我年纪虽大,可是力气还是有的。”韩隐笑道,转向韩曹氏恭敬道:“夫人,三老爷和三夫人一路风尘,先安排住下吧。”
韩曹氏笑道:“你看我这人,一说上话,就没个歇。韩隐,让大家帮着将行李都搬到西院去,那边已经收拾好了,是吧?”
韩隐点头道:“年前就收拾好了,打扫的干干净净。”
这韩隐自幼随着韩玄道长大,是韩玄道的亲信,他与韩玄道的关系,就像二宗主与韩伯,韩漠与韩青一般,是胜过兄弟之情的主仆。
下人们自是开始收拾行李,往西院去,这尚书府极是宽敞,单单西院,住上几百号人根本不在话下,从燕京来的韩族大小,俱都在西院暂时住下。
韩玄昌夫妇和韩漠则是到了正堂用茶。
茶上来了,是上好的西河峰,那是燕京最流行的好茶,也只有显赫的贵族们才有资格喝这样的茶,而且配茶的点心也是上等佳品,有许多甚至是韩漠从未见过的。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不过这几日天气似乎正在回暖,积雪也开始慢慢消融。
“老爷说了,你们今日刚到,就先不忙着张罗接风,都好好歇上一两日,回头再邀请众官为你们接风洗尘。”韩曹氏脸上的笑容似乎从未消失过,缓缓道:“最近圣上身子不好,可能要过几日才能宣见。”
韩玄昌点头道:“是。大哥这一向可好?”
韩曹氏叹道:“哪里有好的。叶吴叛乱,那迹象是早就有的,圣上早就下旨让老爷准备物资,旨意下后,老爷何曾睡过一个好觉。要想筹集十万人的物资,那不是张张嘴就成的,而且户部的事儿也不是他一人说的算,可是办不好差事却要他来顶……这打了大胜仗,世家将士要论功行赏,又是颁下旨意要银子赏人,这不还在宫里商量着这些事儿吗!”
韩玄昌微微点头,他当然也知道,燕国六部,虽然尚书都是最高长官,但是每一个部门里都掺杂着其他家族的势力,又加上内阁和皇族的干扰,根本做不到政顺令通,户部尚书看似管理天下税利财帛,其实坐在那个位置上,压力实在不小。
自己担任礼部尚书之后,以后也要同样面临那样的难题,部门内鱼龙混杂,一个闪失,丢官罢职是小事,掉了人头才是大事。
韩玄昌皱着眉头,他知道,在燕京为官,再也不比在东海。
东海可以宽厚仁慈,但是在这里,就是要心狠手辣,你不伤人,人便伤你,所以只能以心狠手辣来震慑住他人,最大限度地让自己的权力落到实处,归根结底,就是要尽可能地为家族带来最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