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亲斋在兵部尚书府的后宅,那是范云傲的母亲范老太君所居住的地方。
范云傲的父亲已经过世,他是如今范家的家主,但是谁都知道,范云傲是一个大大的孝子,堂堂的兵部尚书范家家主,有时候许多事情一旦意见与老太君相左,老太君生气起来,范云傲就只能依着母亲的意思去办,所以很多人都说,范家的真正主事人,其实是这位老太君。
老太君很多年前就被封为了一品诰命夫人,是整个燕国少有的尊贵世家女性,需知这一品诰命夫人,立朝以来,也不超过两位数。
这诰命夫人,不但有朝廷的爵位在身,每年都有朝廷下发的俸禄赏赐,就是做寿的时候,那皇帝陛下也是要亲自前来贺寿的,除此之外,三品以下的官员只要见到诰命夫人,那是要行跪拜之礼,即使是一品二品的大员,见到诰命夫人,也是要行个礼表示敬意的。
诰命夫人最特别的权力,那是有资格直接上书皇帝陛下,可以不经过任何衙门,甚至内阁也无权过问诰命夫人上呈的奏折,此可谓特权不小。
范老太君就是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而范老太君,也是燕国如今唯一一位有着一品诰命夫人爵位的女性。
韩漠对于这一点,那是极其清晰的。
而且据他的了解,这位老太君对于自己的孙女儿那是极其疼爱的,视若掌上明珠,而且范小姐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跟着老太君一起在慈亲斋起居生活。
对于这桩婚事,老太君是采取保留意见的,她舍不得从小跟着她的范小姐嫁出去,而且从内心来说,她也并不愿意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范小姐成为政治联姻的一件工具。
但是她更明白,这桩亲事,是关乎到范家的前途,作为范家最有威望的老太君,她绝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人感情而置整个家族的利益于不顾。
但是毫无疑问,这位老太君对于要抢走自己掌上明珠的未来孙女婿,那显然不会有太大的好感。
……
跟着丫鬟往慈亲斋而来,这里花香鸟语,小桥流水,如同画境一般,韩漠吸.允着园子里的清香,只感觉沁人心脾,这些花香并不似那些普通的庸花俗枝,看起来这些枝叶也是极为秀美,所谓见花知花人,这满园子里的花草修剪的干净利落,想来主人也是干净利落的人。
走在青石小道上,远远就望见前面有一处雅致的阁子,尚未靠近,那阁子里面已经传出阵阵欢声笑语,看来一群夫人太太们正在阁子里面说着趣话,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话题?今天这日子,按理说话题肯定要涉及到自己身上,不过这老太君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孙女嫁出去,这范家的女眷们还未必敢拿这亲事出来说笑。
愈是接近那阁子,韩漠愈是有些紧张。
前世虽然活了二十多年,也谈了不少女朋友,但是却从未经过这样的阵势。
这种情况不像是统领兵将,也不是上阵杀敌,更不是上台演讲,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过去让一大群老娘们过过眼,询问几句,想到马上就要满屋子老娘们怪异的目光,还要面对那个很难对付的老太君,韩漠心儿跳得快,他停住步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那领路的小丫鬟似乎也感受到了韩漠的紧张,捂着嘴偷偷笑。
终于到了阁子前,守在门外的侍女见到韩漠到来,急忙禀道:“回老太君,韩少爷到了!”此时两家并未结亲,所以并不喊“姑爷”,只能叫“韩少爷”。
屋子里顿时静下来,本来一片笑语声,顷刻间就变得悄无声息。
韩漠两只手不由紧张地握在一起。
他站在门前,听到那绛色的阁门“吱吱”响起,缓缓打开,忍不住探头去,一眼就见到屋子里面红花翠绿,金玉满堂,立刻垂下头来。
“请韩少爷进来吧!”屋内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那声音不大,但是在寂静的屋子里,却很清晰地传出来。
听到那声音,韩漠非常肯定,绝对不是老太君发出来的,因为这个声音不但温和,而且很清脆,想来是哪家夫人所言。
门前的丫鬟立刻欠了欠身子,恭敬道:“请韩少爷进门!”
韩漠微微一笑,顺了口气,这才踏进屋子内,他虽然没有往两边看,但是他很清晰地感受到,最少有二十道目光射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神情平和,带着腼腆的微笑,看清了屋中正座处,正坐着一名年过六旬的老太太,穿着紫色的福寿裙,头上戴着紫金女冠,一脸的福相,那神色看起来很平静,一双看似昏暗却能看透人心的双眸正盯在自己的身上。
韩漠当然知道,这位就是燕国如今唯一的一位诰命夫人,范家实际上的精神领袖范老太君。
他在无数道目光之中,上前拜倒,恭敬道:“韩氏子孙韩漠,拜见老太君,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祝福词,韩漠并不知道,在这个时代是没有出现的。
老太君听他说出这奇怪的词儿来,有些发愣,四周范族的女眷们也都是有些疑惑,不知这话究竟是何意思。
“起来吧!”老太君淡淡道。
韩漠这才起身,瞧见老太君身边有一位白衣妇人,年纪大概三十六七岁,眉若春山,眼似秋水,清理明媚,但是神态端庄,雍容华贵之气中,带着温和的笑意。
韩漠脑子极是灵光,一瞬间就想到,这位夫人那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未来岳母大人,范云傲的妻子范夫人,于是一礼到底,恭敬道:“韩漠见过夫人!”
范夫人含笑道:“罢了,让老太君好好看看!”
韩漠听她声音极是亲和,心中大生好感,见到岳母大人长相极是美丽,又想到范云傲长相也是俊逸非凡,如此看来,自己未来的媳妇想必也不是一个难看的小姐。
他两手垂下,恭敬地站在老太君的面前,虽然心跳得厉害,而且脸上不自禁地有些发红,但兀自挺起胸膛,站直身子,尽量保持平静。
这叫输人不输阵!
老太君上下打量韩漠,从外貌来看,韩漠那是百分之一千的合格,是远远超过了老太君的预期设想。老太君最怕的就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歪瓜裂枣,万一这韩家的子弟长的实在难以见人,那可如何是好?为此她也几次向范云傲埋怨,怪他没有带韩漠进府来让自己看看就定下了亲事,只说一旦自己到时候看不中,必定要提了拐杖狠狠教训范云傲一顿,惊得兵部尚书范大人指天发誓,这韩漠一表人才,那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老太君自然是半信半疑,此时见到韩漠真人,那是真正地松了口气,她更是从韩漠身上看到了世家少年子弟中少有的沉稳镇定之气,这是成大事者必备的心理素质,而且韩漠属于那种越看越好看的少年,就像酒,越品越有味道,所以打量了一番,老太君的脸色终于柔和起来。
范夫人看在眼里,也是微微点头,而四周的十多名女眷们,也都是上下打量着韩漠,低声议论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看起来倒是都对这个年轻人的外貌大是满意。
“韩漠,你方才所说的什么南山什么东海,那是什么意思?”老太君终于开口道:“老身听着怎么有些糊涂。”
韩漠一愣,但很快就明白,莫非自己刚才说的祝福词,这个时候还没出现?否则听音也能听得清楚啊。
他在韩家时常蹦出一些奇怪的词儿来,韩家上下也是习以为常,但是这外面的人可就不同了,这些陌生的词儿蹦出来,那就很敏感。
“回老太君,韩漠刚才说的,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韩漠恭敬道:“意思是说,祝福老太君的福泽如同我们燕国东海一般,福泽绵绵,广阔无边,而老太君长寿如同……如同南边最高的山脉,直插云霄,没有尽头……!”
老太君虽然威严,但毕竟是老太太,所谓“老小老小”,人越是老了,有时候就像小孩子一样,听韩漠这样一解释,立刻高兴起来,呵呵笑道:“这寿命若是没有尽头,那岂不成了老妖怪,你这孩子,倒是极会说话……只是这词儿老身倒是没听过,你是从哪里淘换到的?”
韩漠忙道:“这个……这个是韩漠自己想起来的!”
“你自己想的?”老太君表示了怀疑,打量韩漠一番,道:“韩漠,要真是你想的,你再给老身说几个听听!”
这老太君显然是要试试韩漠是真有才学还是虚伪之辈。
范夫人只怕韩漠答不上来,这好好的气氛会被破坏,忙微笑劝道:“娘,这祝福的词儿那是能够说想便想到的,况且这孩子在这里,满屋子人,总是有些紧张的,还是过阵子再问吧。”
韩漠听到岳母大人善解人意,心中甚慰,有这样的岳母大人,想必范家小姐也不是一个泼辣刁蛮之辈了。
他见老太君显出犹豫之色,心中明白,要想过这关,日后在范家有好印象,那是一定要哄老太太开心,立刻恭敬道:“回老太太,韩漠已经想到几词,不怕老太君和太太们笑话,倒是愿意说几个。”
老太君呵呵笑道:“好,那你说说看,说的好,有赏!”
韩漠微一沉吟,搜索着自己脑海中一些比较吉祥的词句,缓缓吟道:“花经雨后香微淡,松到秋深色尚苍。”
“晚霞灿烂落红美,人到花甲正金秋。”
“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同光。”
“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著花。”
…….
韩漠这一连竟是说出了近十个诗句,出口成章,每一句都是吉祥词儿,而且句句都是恭祝着老太君,虽然有拍马屁的嫌疑,但是老太君却是点头微笑,显然对于韩漠的才华也有了初步的认可。
韩漠说出来的诗句,在这之前,自然是从无人说起,所以此事说来,谁也不觉得是抄袭别人,都以为韩漠是深有才学,才会脱口成章。
满屋子的夫人太太们,顿时对这个未来的范家姑爷更是大生好感,范家能够得到这样一表人才满腹才华的姑爷,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虽然先前知道老太君对素未蒙面的未来姑爷有些不满,但是此时见老太太开心起来,众妇人便纷纷夸赞起韩漠来,一时间满屋子叽叽喳喳之声,韩漠处在人群中,哭笑不得,保持着镇定谦恭之态,但是他此时却也发现,自己的两只手心中,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