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三哼了两声,才道:“夕春县城,除了洪家和我们田家,那还是有五六家数得上号的大米商,我所说的大米商,你们懂是什么意思吗?”
韩漠摇摇头,谦虚道:“不懂,还请指教!”
“大米商,那是指有着自己私家粮库的商家。”田老三道:“夕春县城以前开米粮铺子的有不少,不过有自己大库的却不多,我们田家那是有自己的粮库……每年丰收之际,各地粮食收起来,那些地主们都能收到粮租子,除了交付给官府的以外,还能留下大批的粮食,他们自然是吃不完的,所以我们米商就能收购过来,储存在米库里……!”
韩漠点点头,这个道理他却是懂得多。
韩玄昌曾经是东海清吏司,东海各县的地主们,每季都要交上赋税,赋税除了银子,还有大批的米粮,韩玄昌的清吏司衙门,自会经过核算,缴纳给朝廷足量的银子和粮食,而后结余下来的银子归纳银库,而粮食则归纳东海粮库。
所谓的东海粮库,这也是分为两种,一种是韩氏家族的私粮库,另外就是官仓,按照燕国户部的规矩,每季的粮食,朝廷留下一成,地方上补上一成,都是要纳入官仓储存,用来做不备之需,而粮署司中间的转运司和发运司就是专门负责这样的事宜。
所以地方上出来的粮食,一般会流向三处,国家户部粮仓一处,地方官仓一处,另一处就是世家的私粮仓。
同理,地方县府的大小地主们,除了缴纳上去的银子和粮食,自然也有一部分余留,那便是落在自己的上手,储存在自己的私库里,而许多的粮商们则是前往这些地主家,购买他们的粮食,然后再进行市场的交易。
这粮商的实力大小,从他们的商仓就能看出来,仓库越大,储粮越多,自然也就代表着他们的底子厚,实力深。
但凡能够拥有自己商仓的米商,那都算得上是大米商了。
田老三眼中显出不甘之色,道:“你们两个只怕是不知道,大常江决堤前,我们田家在城里是有四家铺子,生意也是极好的,我便是其中一家铺子的掌柜……!”
“原来是田掌柜,失敬失敬!”韩漠抱拳道,他这才知道为何田老三这般恨恨不平了,好好的生意被夺走,丢了大赚一笔的机会,这不但对田家是个打击,对田老三个人来说,也损失了许多的利益。
田老三摸了摸腰骨,感觉剧痛难忍,这下子那是真正确定腰骨被打断了,满腔怒火,对洪家的怨恨更深,此时满腹怨怒,便要发泄出来,所以继续道:“大常江决堤,灾民无数,那是傻子也知道粮食值钱了。我们田家那是准备好好地挣上一笔……!”
韩漠很清楚,田家和洪家的斗争,那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双方都是为了利益而争,真要说起来,没一个好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无奸不商,找准时机大大挣银子,那是商家飞速崛起的一个手段。
就好像后世的军火商,他们是世界上最希望发生战争的人,就好像火葬场,对他们来说,死的人越多越好,而米商自然也是愿意看到大灾缺粮,他们可以大挣一笔。
在大部分商人的眼中,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是以何种途径,并不在道德考虑范围之内。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知县老爷却下了一道命令,说什么为了维持秩序,为了不造成地方混乱,各家米店必须重整……!”田老三恨恨道:“去******狗屁重整,就是让我们其他米店都歇了,生意留给大鸿米店一家去做,谁让他们的女婿是郡守大人呢!”
“这也太霸道了吧!”肖木一直沉默,这时候终是插了一句。
“是啊,就是霸道。”田老三道:“而且那县太爷还下了命令,我们其他各家米店仓库里的粮食,除了留下口粮外,将大部分都要卖给大鸿米店,虽然比之市面的价格高了三成,可是你们现在看到了,如今的米价行市,那可是高了百倍,区区三成,那是皮毛都算不上。”
韩漠微笑道:“你们田家米店这次可是亏大了。”
田老三道:“谁说不是。那县太爷竟是派出衙差,跟着大鸿米店的人往我们各米商的米库里拉米,刘家米库不放米,硬是被当场打残了十几个人,数万斤大米,硬是被拖走大半……我们田家米库中,也有八成大米被拉走……!”
韩漠若有所思,这就是所谓的垄断吧。
“如今大鸿米店米库存放着无数的米粮,都是以一吊钱一斤的价格往外卖,日进斗金可不是虚言了。”田老三低声骂道:“只怕这洪水日后退去,以后这夕春县城也没有我们其他米商容身之地了……他奶奶的,洪家做事还真是做绝了,老子咒他们不得好死……。那郡守大人来到夕春县城后,竟然下了有一道命令,不许任何人私下卖粮,要买粮都必须去那大鸿米店……!”田老三怒气不小:“除了衙差们在街上巡逻监视,大鸿米店更是聘请了这帮无赖流氓,一来是保护米店,二来……!”
他虽没有说出来,韩漠和肖木也能明白,这二来自然就是监视是否有人私下卖粮。
像田老三这样私下找客人卖粮的人,自然是手头上有些粮食,偷找韩漠这一类嫌大鸿米店价格太贵的客人售粮。
他们是不敢出城卖粮的。
城外孤鸿遍野,灾民如云,虽然对官府的人怨恨无比,但总是有些惧怕的,但是商人在他们眼里,那可就是普通百姓了。
这年头,商人的地位并不高。
如果有人敢拿着粮食出去,以高价卖粮,可以预见,他非但带不回一枚铜板,而且粮食也肯定被一抢而光。
饥饿会让人疯狂,如果将百姓比作兔子,那么出城卖粮的商人那就只能是兔子最喜欢的野草,兔子虽然惧怕猛兽,但是他们却有能力将野草撕烂吞噬。
……
田老三被打得不成人形,如今又因为胸中郁闷要发泄,吐露了许多韩漠最希望听到的东西,此时显得筋疲力尽,也没力气说下去,指着街道旁边的一片乱石,向肖木道:“你去……你去那里将我的包裹拿来!”
肖木微微皱眉,但还是去到那一堆乱石处,仔细找了找,竟然真的找出一个袋子,袋子里显然装了东西,不过肖木一只手提过来,轻若云霓。
袋子丢在田老三身边,肖木已经问道:“这是你的粮食?”
田老三道:“是……你们送我回去,回头我会给你们粮食……我们田家在这城里很有实力,你们可不要起心思……!”
他要离开,这比银子还贵重的粮食自然要带走,但是暴漏在韩漠二人面前,他又怕二人起了歹心思,他自己伤重,只怕二人抢了粮食就走,所以出声恐吓。
他却不知道,他这样一提醒,别人即使没这心思,也会被他说动着心思。
幸好韩漠和肖木是另有所图,要是一般人,这一袋子粮食,起码有二十多斤,哪那管你田家还是李家,定然是要抢夺离开的。
田老三打开袋子,里面还有小袋子,他抓了两把大米放在一只小袋子里,递给肖木,吩咐道:“你去街上,用这粮食雇一辆车过来……我是走不得了,只能坐车子回府里了……!”
肖木肺都要气炸了,这可是堂堂御林军护军尉,那是连许多朝廷大员都支使不动的人物,想不到今日却要听一个小小的商人命令,而且这商人还不是真正的东家。
忍着气,接过小袋子,肖木看了韩漠一眼,见韩漠微微点头,这才快步离去。
如今粮食就等于银子,田老三两把粮食,那是有大半斤的大米,按照现在的价格,那是值上好几百文铜钱,用来雇一辆车子,那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肖木很快便雇来一辆车子,当下将田老三扶上车子,韩漠和肖木也钻进车内,顺着田老三的指点,径自往田府上去。
田府座落在县城的南边,其实他这样的富商,在夕春县城也是不少,他不过是在米行生意中数得上号而已,这夕春县城做生意的多如牛毛,各行各业都是有商户,还有不少庆商也是在这边做生意,所以田家府第也不算多宽阔,不过门前两头大石狮子倒是威猛的紧。
田家米店的东家,叫做田布仁,在夕春县城也算是一号人物。
这人五十岁上下,却精力旺盛,养了四房小妾,而且也极精明,在大常江的江水尚未漫起来时,他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商机的存在,所以一咬牙,将手头上的现银都调拔出来,四下里购粮,大肆储存粮食,那是准备着大常江决堤后,能够发一发灾难财,从而成为真正的大富商。
他这是咬紧了牙,那要大干一场。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虽然大常江真的决堤,可是他却没能借此发财,反倒是自己的死对头洪家,在大常江决堤之前,竟是悄无声息地将漂亮的女儿送到了郡守府,郡守大人也看上了洪家的女儿,这样一来,洪家便与郡守攀上了亲,有了大大的靠山,更因此垄断了夕春县的米店生意。
田家的一切准备,就像其他几大米店一样,全都付诸流水。
田布仁那心中的恨意,用一句话形容,那便是“此恨绵绵无绝期”,他心里那是对洪家已经仇视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