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朝堂最近少了争吵,大部分的注意力,却都是聚焦到了皇城外的外使院。
外使院是鸿胪寺下辖的一处别院,不同于四通馆是用来安置外使歇息的处所,外使院是一处用来公干的衙门,是用来处理国与国之间各项事务的处所。
外使院修建的很有气魄,除了正院,另有东西两处偏院,大红色的高墙,红似火,很远的地方就能感觉到外使院的气势。
如今燕京城的整治目光,便是聚焦在这处火红色高墙的院内。
连续数日,外使院外都是车马如云,而且警备也是提升到了最高的等级,明里的御林军、燕京府衙差,暗里的花厅暗黑吏员,层层叠嶂,一派肃穆森然的气息。
很多人都知道,在这外使院中,那是进行着两场事关燕国前途的谈判。
对于谈判各方来说,这是一场极其艰难的谈判。
日出日落,谈判各方也都是筋疲力尽,但是连续几日下来,没有一方能够谈拢条件,各方只能在明面僵持着,暗中却是极尽拉拢活动之事。
事实上从谈判一开始,就注定这样的谈判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倾向于魏国的萧太师,却是负责与庆国人谈判,而负责与魏国谈判的,却是倾向于庆国的韩族一派,这自然会让燕国方面提出极其苛刻的条件来刁难对方,有些条件甚至是对方不可能接受的,所以这样的谈判,明面上是尽心去谈,实际上却是竭尽全力不让谈判成功。
这种诡异的谈判,在各国历史中,那也是极其罕见的。
魏庆两国自然是知道谈判对象有意刁难,许多的条款,自然不会轻易答应,这样的僵局也就一直延缓着谈判的进程。
而燕国朝堂方面也已经得到了战报,魏庆双方已经开始了小规模的战事,只不过因为燕国这边尚未给出明确的态度,双方还在尽力争取中,所以战事并没有进一步扩大。
但是燕国人却也清楚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这样的谈判拖上十天半个月倒也罢了,若是拖的太过长久,到时候那便是将魏庆两国都得罪了,如今燕国虽然占据了一定的主动,可是一旦真要得罪了另外两国,对于燕国来说,那只会是有害无利。
白日里是痛苦的谈判,但是到了晚上,燕国还是非常完美地尽着地主之谊。
由朝中的重要官员,陪同着两国的使臣夜夜欢宴,有最好的酒食,最美的舞姬和歌姬,最优美的舞蹈和曲乐。
只是这种场合,魏庆两国使团同殿而宴,气氛自然是极其怪异,针锋相对自然也是在所难免,这样的宴会,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至于燕国的皇帝,就如同庆使初来时候一样,依然是抱病在身----这是燕国官方的说法!
……
夜色幽静,一辆马车在太师府的侧门停下,从车上下来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头儿,身着锦衣,气质很是儒雅,穿着很是考究,右手拿着一方锦帕,时不时地擦拭着嘴角。
身边早有人上前去敲门,那侧门打开,瞧见那老头儿,立刻迎了进去。
老头儿身边只带着一名随从,跟着太师府的下人进了院内,转了几个院落,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萧太师的书房,显然这老头儿不是第一次过来。
下人轻轻敲响书房门,禀道:“太师,清源先生求见!”
书房的门很快打开,萧太师穿着便服,苍老的脸上带着微笑,竟是亲自开门相迎,请了老头儿清源先生入内,那随从便在门外守护。
这清源先生,乃是此番魏国使团的正使。
魏国国风尚尚武,却并非没有文人,而这位清源先生,便是魏国文坛的大宗师,博古通今,学识渊源,能言善辩,在魏国是有着极高的声望。
他更是魏国当今天子的老师,有着“帝师”之尊,非同一般。
萧太师将清源先生迎入内室,亲自沏茶,这才与他对面而坐,抚须笑道:“清源先生,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贵干?”
清源先生脸色很不好看,沉声道:“老夫本是隐居之身,素来不过问国事,此番前来,那是我朝天子极力劝说,老夫自念尚有些气力,这才起了报国心思,出使燕国,欲图与贵国想结为盟友,共剿庆国……只是贵国似乎并无诚意与我国继续谈下去了,今日谈判,韩玄道又提出增加两千战马,声称是贵国短缺马匹,若无骑兵,难以用兵,这前后加起来,那是要我国拿出五千匹战马……嘿嘿,这也未免欺人太甚吧!”
萧太师微笑道:“清源先生先请品茶,消消火气……!”
“老夫哪有心思喝茶!”清源先生叹道:“太师,你也知道,如今我魏国数万大军陈兵边关,每日里耗费的钱粮,那便是不小的数目,每耽搁一天,也就等于给我魏国百姓增加极大的负担,到如今已经折腾了近十日,一切却毫无进展,如此下去,老夫有何颜面向国中臣民交代?”
萧太师颔首道:“清源先生的苦处,老夫是知道的。不过话说回来,魏国耽搁一日消耗钱粮无数,庆国亦是如此……清源先生也不必太过忧虑……!”
“庆国国土庞大,钱粮甚多,这般消耗,我魏国是吃不住的。”清源先生正色道:“太师,老夫代表我大魏一路上历经艰难,好不容易至此,诚意可见一斑……若是贵国一直如此刁难老夫,那只能说贵国无意与我大魏结盟,若是那样,老夫留在这边也就没有意思了!”
萧太师不急不躁,端起茶杯,轻轻品了一口,才缓缓道:“清源先生,你我都明白,此番谈判,那是涉及到三国的前途,不可不细……!”顿了顿,才显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而且韩玄道之心,清源先生想必也能看出来,若想与他谈成,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清源先生皱起眉头,看了萧太师一眼,“太师,韩玄道故意刁难,无非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而已。老夫若是承诺给他五百匹战马,却不知是否可行?”
萧太师嘿嘿笑道:“清源先生果然是斯文人,不明鬼谋者之野心。五百匹战马?清源先生那实在太小看韩玄道了,他要的可不是几百匹战马,你便是承诺他一千匹战马,他也绝不会与魏国相连。”说到这里,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含笑道:“韩玄道是想要老夫这颗脑袋,除非你提着老夫的人头过去,他或许会同意与你魏国结盟,否则……比登天还难!”
清源先生神色更是难看,冷笑道:“与我大魏结盟,合力攻庆,必能占下大大的土地,对你燕国百利无害。这样的事情,韩玄道竟然因为私利而从中作梗……!”
萧太师摇摇头,淡淡道:“清源先生这话却是有些不当。其实论起来,与你魏国结盟,固然有好处,但是与庆国达成协议,却也未必没有好处。”悠然一笑:“若与庆国谈判成功,我大燕只需坐收无数财物,不用发一兵一卒,而且还能坐山观虎斗,端茶静看你们两国相争……这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清源先生倒是冷静下来,轻抚白须,凝视萧太师道:“既然如此,太师为何与庆国谈判至今,兀自没有达成协议?”
萧太师淡然笑道:“只因老夫所提要求,庆国一时间尚未应允……老夫做事,向来不退步,所以庆国人不应允老夫提出的条件,自然是难以达成协议的。”
“原来如此!”清源先生平静道:“太师看来……也是有意与庆国人结盟了?”
萧太师嘴角带着笑意,“其实与谁结盟,并不在老夫之心,只是看谁能为我燕国带来好处而已。老夫之心,全在我大燕,谁能给我大燕带来真正的实惠,老夫便想与谁结盟……!”顿了顿,笑道:“不过此番贵国国君出手大方,清源先生一入燕京,便给老夫送上千匹战马的大礼,老夫的心思……倒真是愿意与贵国联手了。只不过……接下来却是不知道庆国人会不会突然大方起来……!”
清源先生静静地凝视着萧太师,片刻之后,才道:“太师,老夫愿再赠送五百匹战马,只是……这谈判却不能再拖下去……!”
萧太师抚须道:“清源先生出手,却也不小气啊!”随即身体前倾,缓缓道:“清源先生,是否与魏国结盟,并非他韩玄道说了算,也不是老夫说了算……真正决定与谁联盟,乃是我大燕的皇帝,这一点,你总要清楚才是!”
清源先生眯起眼睛来。
“对付韩玄道,还不如去摸清我大燕皇帝的心思。”萧太师淡淡笑道:“拿出你们的诚意,让我大燕皇帝满意了,韩玄道就算想阻扰,那也是无能为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