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澄看着韩漠,年轻人虽然脸上带笑,但是眼眸子中的犀利神色却是掩饰不住,这让朱子澄禁不住皱起眉头来。
韩漠冷然一笑,淡淡道:“驾轻就熟的事儿,谁都愿意做。若是换做本将,也不愿意调动,守着自己熟悉的地方,守着自己熟悉的人,得心应手。但是本将再次重复一遍,这是大帅军令,本将奉令照办,至若大帅何样想法,本将不知。可是本将却知道,大帅既然有此重大决定,那就必定有他的想法,本将要做的,只是将大帅所传达下来的命令付诸实现。”他缓缓站起身来,依然手握兵符,从桌后缓步走出,一步一步走到朱子澄面前,一双眼眸子犀利无比,与朱子澄眼睛对视,淡淡道:“言尽于此,朱总兵要不要服从军令?”
朱子澄瞳孔收缩,就在此时,从头到尾一直没有吭声的淄河总兵万俟青忽然道:“韩将军所言甚是,大帅下达这道军令,必有其缘由。末将自当奉命!”
韩漠转头看向万俟青,只见此人年近五十,留着小胡须,神情淡定。
万俟青在五大总兵之中,年纪最长,而且担任总兵的年头最长,一直以来都是镇守在淄河关,素来寡言少语,此时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到时让几名总兵感到惊讶。
万俟青面不变色,只是看着那张帅案,平静道:“我等俱是大燕边关守将,对我等而言,最紧要的便是团结一致,守好我大燕的每一寸疆土。我万俟青在边关已经快三十年,心中所想,只是要守护好我身后的燕国黎民。无论是一名总兵,又或者是一名兵士,无论是身在淄河关,又或者是身在涢水关上谷关,能够将一腔热血流在边关,我等便已无憾。”他的声音沉稳而缓慢:“韩将军既然手握兵符,得大帅嘱托,自然是大帅经过深思熟虑,我等自当视韩将军为大帅,遵从军令!”
万俟青的性情,这些同僚或多或少了解,沉默寡言,而且不大合群,但是却是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在西北军中是有极高威望的。
众人想不到,在这个时候,万俟青却突然站出来支持韩漠。
非但诸将没有想到,就连韩漠也想不到万俟青忽然出来支持自己,他淡淡一笑,点头道:“万俟总兵所言甚是,咱们身为军人,最大的职责,就是保护国土了。”
万俟青这番话说出来,其他诸将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如果再反对下去,倒像是为了谋求私利一般。
朱子澄皱着眉头,瞥了万俟青一眼,缓缓坐下去。
韩漠两边看了看,缓缓道:“如果诸位没有异议,请即刻签发调令……各军自偏将统领以上,都要调动……!”
几位总兵面面相觑,他们都不是傻子,到了这个份上,谁都知道这是要打乱调动,削弱总兵的兵权了。
韩漠也不理会他们难看的神色,沉声道:“来人,取纸笔来!”
很快,从帐外进来两名带甲护卫,手中拿着纸笔。
两名护卫刚一入营,杜威就如同触电一般,豁然站起,盯着其中一名护卫看着,脸上神色激动无比,朱子澄本来皱着眉头,看到杜威突然站起,颇感诧异,顺着他目光往帐门看去,竟然也如同触电一般站起来,张了张嘴,竟是没说出话来,脸上却如杜威一般,都显出极其激动的神色。
韩漠正往座中行去,感觉这二人站起来,还以为有什么意外,豁然转身,却见到杜威和朱子澄缓步往入账的两名护卫走过去,顿时皱起眉头来,不知道这两人要搞什么鬼。
……
只见杜威和朱子澄走到一名护卫面前,竟是同时单膝跪下去,杜威声音甚至哽咽:“纪大哥,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
朱子澄亦是哽咽道:“朱子澄见过纪将军!”
万俟青凝视着那护卫的脸孔,也缓缓站起身来,他虽然喜行不显于色,但是此时此刻,脸上还是微显激动之色,叹道:“原来你还活着!”
韩漠固然一脸惊讶,孔非和夏侯德二人也是有些茫然。
这名护卫,韩漠自然清楚无比,能够成为他的贴身侍卫,自然是韩漠极其信任之人,这名护卫并不是其他人,却是韩漠亲自收纳的镖头铁奎。
韩漠当初前往风国,乃是混在关氏贸易行的商队之中,而商队则需要镖局保驾护航,铁奎正是那次护镖的镖头。
韩漠与铁奎风国一行,看到了铁奎的才干,所以回京之后,找了个机会,让铁奎跟了自己。
一直以来,铁奎表现的很是低调,但是韩漠每一次出行,铁奎都会跟在他的身边,不显山不露水,燕京平乱之战,铁奎也是参加了。
这次前来西北,铁奎自然是以护卫的身份跟在韩漠身边,护卫左右。
可是此时杜威和朱子澄竟然同时跪倒在铁奎的面前,这让韩漠好生诧异,而且从二人的称呼中,似乎铁奎并不姓“铁”,而是姓“纪”。
能够让两大总兵跪倒在身前,这铁奎显然不是一般人,毫无疑问,铁奎肯定与西北军有着莫大的渊源。
铁奎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二人,叹了口气,只是将手中的纸笔递过去,平静道:“今日铁奎非当初纪风年,受不起你们这一跪,快起来!”
杜威和朱子澄眼眶都有些泛红,接过纸笔,却并没有立刻起来。
铁奎伸出两手,一手一个,将二人拽起来,等二人站直,他才用力拍了拍二人肩头,平静道:“记住誓言,保家卫国!”也不多说,向韩漠拱了拱手,就此退下去。
韩漠摸着下巴,匪夷所思,回到帅椅边坐下。
……
……
五大总兵从帅帐中走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铁奎手握佩刀刀柄,在大帐便四处巡视着,见到总兵们出来,停下步子,望着正看向他的杜威和朱子澄,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杜威和朱子澄正要上前,铁奎却是摇了摇头,转过身去,继续在帐边巡逻。
杜威和朱朱子澄互视一眼,知道此时上前相谈并不合适,看着铁奎背影转到帐后,正犹豫间,万俟青却已经上前来,平静道:“活着就好!”并不多说,缓步离去。
杜威叹道:“不错,活着就好,这些年,派人打听,始终没有他的消息,本以为他已经遇害,今日能再见到……!”
两人一脸感慨,缓步离开大营。
铁奎走到大帐后面,抬头向北望去,那边漆黑一片,夜色苍穹,他紧握刀柄,站立许久,如山般稳定不动。
脚步声响,铁奎转过头,却见到韩漠一身戎装走过来,正要抱拳行礼,韩漠却已经扔过一只酒皮袋子来,铁奎伸手接过。
韩漠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往旁边走过去,铁奎知道韩漠必有话说,紧跟其后,到得木栅栏边,韩漠背负双手,停住步子,也是望着漆黑的北面,轻声道:“你似乎对北方有很多的感悟!”
铁奎站在韩漠旁边,拔开酒塞,提起酒袋子满饮了一口,平静道:“十三年前的上谷之战,你可曾听说过?”
韩漠点点头,道:“如果是半年前问我,我未必知道,但是你今日问我,我却是知道的。”顿了顿,缓缓道:“十三年前,十五万庆军全面进攻我大燕,庆军集中兵力,强攻南阳关和上谷关,其中上谷关有庆军五万之众,而守军当时不过一万五千人。仅仅五日,上谷关便被攻破,我军后撤,庆军挺进,但是在涂良川却遭受我军埋伏,庆军折损近六千人马,而我军仅伤亡不到一千人,可说是大胜!”
铁奎又猛灌了一口烈酒,看了韩漠一眼,问道:“后来如何?”
“虽然取得涂良川大捷,但是我军与庆军兵力太过悬殊,我军撤至了上谷城。”韩漠平静道:“上谷城是靠近边关的县城,所以比之内陆的县城要坚固许多,我军一万多人固守上谷城,抵挡庆军,等待救援……!”
“没有援兵!”铁奎握起一只拳头:“上谷守军在庆军的包围下,竟是坚守了二十六日都未曾被攻破,死伤惨重,他们想坚守到援军抵达,可是……当时他们被包围之中,并不知道,整个北线燕军,都被庆军打的节节后退,而上谷城已成了突出的孤城……!”
韩漠神情微显黯然,沉吟片刻,终于道:“那是一群勇士!”
“上谷城的粮草本就不足,再加上水源被庆军切断,城破已经是时间问题。”铁奎缓缓道:“被围二十七日,城中因为饥渴已经死了许多人,所以那支军队的将领,万般无奈之下,做出了突围的决定。他经过观察,选择从西门突围,因为当时的情况,西门的庆军兵力最为薄弱,但是这一决定,或许是他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错误。”
韩漠叹道:“当日深夜我军自上谷城西门突围,但是庆军似乎预料到城中守军已经守不住,会有突围之举,所以故意显出西门军力薄弱,实际上西门之外,早已经设下了重兵埋伏,而我军出城之后,没有走出二十里地,就被庆军包围,那一战,我军伤亡八千人以上,几乎是全军覆没,突围而出的,不过两千之众,上谷城更是当夜便被庆军占领!”
铁奎脸上肌肉扭曲,猛见他抬起一只手,狠狠地砸在木栅栏上,就听“喀嚓”一声响,那根木栅栏竟然被一拳打成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