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玄道却极其镇定道:“回禀圣上,今年的国库收入,因为抄没两族家产,确实颇为充盈,不过今年拨出去的款项,也确实不少。各部各司衙门的开支,都是有案可查……特别是工部,今年宜春大休江堤,而且要安置受灾百姓,拨出了大批的银两……!”
皇帝却已经笑着打住道:“韩爱卿,朕可不是查账,你办事,朕很放心。户部乃国之财政根本,关系天下民生,这些年若不是你撑着,真也没有这般轻松,可辛苦你了。”
朝官们神情各异,皇帝和颜悦色当朝安抚韩玄道,中间似乎透着某种诡异的信息,只是到底是什么味儿,朝臣们一时也难以品出来。
一些臣子心中却在暗想:“如今韩家如日中天,萧太师离去,苏观崖已死,论起资历和实力,韩玄道已是内阁首辅,圣上如此亲切,只怕也是害怕韩家的权势吧。”
“这都是臣分内之事。”韩玄道平静道,在朝上,谦恭有礼:“只是国库虽然充盈,臣却也要以备急需之用!”
“急需之用?”皇帝微笑道:“韩爱卿所说的急需,是指哪里?”
韩玄道立刻道:“回禀圣上,臣近日听闻边疆的情况越加的恶化,就在最近一阵子,魏军又数次对庆军发起攻击,更令人吃惊的是,据西北军报,在临阳关内,竟然出现过魏人的细作……!”
朝上顿时一片哗然。
皇帝已经皱起眉头,目光闪烁,视线投向了兵部尚书范云傲。
范云傲已经出列躬身道:“启奏圣上,确有此事。”
“魏人往我临阳关派遣细作,他们想做什么?”立时有官员出列道:“圣上,魏人狼子野心,我们以和为贵,他们却肆意挑事,我们不得不防!”
皇帝神色凝重看着范云傲,正色道:“朕并不知此事,究竟是何情况?”
范云傲回道:“此事也是两日前得知,韩将军从西北飞鸽送来军报,就在不久前,守关将士在关内发现几名形迹可疑之人,随即便抓了起来,从他们手中竟然搜出了我军部署的地图,上面对我军的兵力部署描绘得极为详细,韩将军觉得事关重大,所以报了上来。”顿了顿,见皇帝神色有些难看,继续道:“只因淑妃娘娘诞下皇子,举国欢庆,不敢以此事打扰圣上心情,臣是准备今日朝上再向圣上禀明!”
“魏人派细作调查我西北军兵力部署?”皇帝神色冷下来。
范云傲点头道:“正是。”
“难道魏人还敢对我大燕起不轨之心?”燕帝握起拳头,冷笑道:“他们连庆人的土地都没有占下,就敢染指我大燕疆域?”
范云傲肃然道:“除此之外,臣也得知另一条极重要的消息。”
“什么消息?”
“庆国新皇登基之后没几日,庆人就派出了一队使团前往东北前线,与北蛮人谈判。”范云傲缓缓道:“我们的人经过多方打探,终于确定,庆人将中山、高阳外加阳平五县中的三县之地割让给了北蛮人,而且从今年开始,每年向北蛮人以惠赠之名交出一百万两白银,十万匹丝绸,换取北蛮人不可进攻庆国!”
此言一出,晴天霹雳,朝堂上一时间炸开了锅。
“无耻,无耻至极,我堂堂中华人物,怎能向蛮夷割地求和?”
“庆人这是疯了。北蛮人几万骑兵,就能逼得他们做些如此丧权辱国之事?”
“当年自称是雄狮,如今却向一头狼乞和,庆人怎能懦弱到如此地步?此我中华不幸,我中原上邦之脸面,都让庆人丢尽了……!”
朝堂上一阵阵喝骂,有些人痛心疾首,有些人则是握拳挥舞。
齐国灭亡百年,四国分离,风国由于族群原因,与其他三国倒也不同,而魏燕庆却都是正统的中原文化,三国实际上在内心中对于文化归属还是有着极强的认同感,都觉得三国本就是同一根源,同文同种,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暂时分裂而已,各自的心中,却无时不想着重归一统。
齐朝时期,时受北蛮人骚扰,北部地区的百姓,更是遭受到北蛮人无休止的祸害,中原人对于北方蛮夷充满了怨恨心理,后来齐朝勇帝倾尽全力,才一举击溃北蛮部落,将他们直赶到了极北之地,北蛮人因为那一次的重搓,上百年都不曾恢复元气,只是老老实实呆着极北之地,不敢再靠近中原地区。
但是一百多年后,当初那群荒漠野狼卷土重来,攻入中原,而庆国人却是懦弱地割地求和,这让朝臣们怎能不恨。
在燕国人的心中,北蛮人不仅仅是庆国人的敌人,更是整个中原人的世仇。
皇帝脸上阴晴不定,本来今日他的心情十分不错,但是这两桩子事情报上来,却让他如同在吃丰盛的佳肴时吃到了苍蝇,说不出的恼怒反感。
魏国人派细作入关,这事儿颇有些诡异,皇帝并不是十分的相信,但是庆国人割地乞和,这种大事却是谎报不来。
见皇帝脸色很不好看,众大臣的声音渐渐小下来。
很快,宏伟的太平殿之内,已经没有一丝嘈杂之声,只听得满朝臣子的呼吸之声。
“诸位爱卿,对此有何见解?”沉吟片刻,皇帝才沉声问道。
朝臣们一时间并没有开口。
大家明白,皇帝此时这般问,并不是要让大家对此事再谴责一番庆国人的懦弱,更不是痛骂北蛮人的野蛮,而是要询问大家燕国接下来的策略。
其实稍有见识的臣子心中清楚,魏国卧薪尝胆十多年,大力发展军备,此番开战,那是不死不休的架势,中原两国,西魏和北庆大战如火如荼,燕国不可能真的彻底地避免这场战争。
如果燕国坐视不理,这场战争无论是魏国人胜还是庆国人胜,最后对燕国都没有好处,那是眼睁睁看着其中一国独大。
燕国之所以迟迟不出手,说白了,就是要看着魏庆两国消耗下去,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到最后再出来捞一些利益。
大伙儿都清楚,这场战争,燕国迟早是要参与进去。
不过关键的问题,却是到了该出兵的时候,是保持与庆国人的联盟关系,合力攻魏,还是趁虚而入,在庆国山穷水尽之时,撕毁盟约,挥军北上?
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自己的选择。
……
前方的形势陡变,今日忽然出现魏国人派细作在临阳关内打探燕军兵力部署的消息,而且是从韩玄道和范云傲的口中说出来,一时之间,脑子稍微灵活一些的,已经感觉到内阁所作出的出兵方向。
只是朝臣们没有想到形势会转变的这样快。
在大多数人凭空想象中,魏国人应该是经过苦战,穿过了隆山山脉,然后在庆国的土地上与庆军大肆拼杀,经过无数的血战之后,庆人和魏人都是损兵折将筋疲力尽,在这种时候,燕国陡然出兵,从后方袭击魏军,与庆军前后夹击,如果顺利的话,很有可能将魏军主力全歼,而那个时候,魏庆两国精力耗尽,燕军却依然战斗力十足,完全可以做出选择是趁势吞并庆国还是挟持着庆国去打魏国。
这是许多没有上过战场的官员心中乐意看到的最佳局面。
但是前方的战事显然不是以他们的想法去进行,如今魏国人打了好几个月,非但没能跨过隆山山脉,反而被庆军堵在了临阳关。
不知道司马擎天已经离世的官员们心中实在奇怪,司马擎天的魏国铁骑不是强悍无匹吗,怎地如今反被按住不能动弹,双方只能在隆山外围的地区互相消耗?以司马擎天之能,再加上魏军的强悍战斗力,即使之前在隆山上被商钟离大火烧了一把,但是他完全有能力重新组织军队再次对隆山发起进攻,而且按照正常的情况,即使商钟离真的王霸之气大发守住隆山山脉,魏军也不可能退到临阳关去,应当是在隆山山脚组织一次又一次进攻才是。
如果真的是那般消耗下去,燕国倒也可以继续等待下去,看他们拼个筋疲力尽,但是庆国向北胡割地乞和,却让事情变的复杂起来。
朝臣们心中怨怒庆国人的懦弱时,却不得不谋划燕国接下来该怎么做。
一阵沉寂之后,见朝上没有动静,皇帝皱眉想范云傲问道:“范爱卿,你执掌兵部,你有何见解?”
范云傲躬了躬身子,想了想,终于道:“圣上,北蛮人乃是蛮夷禽兽,不通教化,自然不讲什么廉耻信诺。臣只怕这次议和,是庆国人的一厢情愿。”
“哦?”皇帝抚须道:“如何一厢情愿?”
范云傲正色道:“臣其实到也不觉庆国人真的懦弱到那等地步,如果让臣判断,庆国人只怕是暂避锋芒而已。”顿了顿,继续道:“北蛮人攻势极盛,庆国东北军团损耗巨大,如果继续撑下去,甚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庆国人提出议和,割地给予北蛮人,如果趁没有猜错的话,大概有三点考虑。”
此时朝臣们都将目光投向范云傲。
“第一,如尘所说,暂避锋芒。北胡人若是真的接受土地,停止攻击,那么先前的势头就会歇止下来,那股勇猛向前的劲头也会骤然跌落。”范云傲缓缓道:“其二,则是要拖住时间,让东北军团有喘息休整时机。庆人割地,北蛮人停止进攻,仅仅三四万骑兵,如何能够迅速接受将近三郡之地?他们必定还会大量迁徙蛮民入关,所花费的时间,足够让庆国重整东北军团。最后一点,我想也是为了破解北蛮人与魏国的私下同盟,北蛮人如果真的停止攻击,庆国北方一线暂无战事,压力顿减,就有精力在西南一线应对魏国人。”淡淡一笑,道:“庆国人的算盘,或许是先稳住北蛮,然后击退魏国人,只要魏国人撤军,庆国再集中优势兵力,将割让出去的土地重新打回来,如果北蛮人贪图利益停止进攻,等到庆国集中兵力再打过去,北蛮人到时候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众臣顿时表情各异,思索着范云傲的话。
“这倒不是臣胡乱猜测。”范云傲平静道:“庆国人要割地,这在面子上,会让他们接受不了,如果不是有这样的考虑,回头再去收拾北蛮,只怕这次割地之议没这般容易就在庆国内部形成统一。而且庆国新皇登基,但是权势却在后党手中,那位庆国如今的太后,却也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让她向蛮夷低头,并不容易!”
皇帝闻言,颔首道:“范爱卿所言有理。只是你所说的一厢情愿又是何指?”
“臣觉得,庆国人的算盘打的极好,但是北蛮人却未必那般的听话。”范云傲淡淡道:“北蛮人背信弃义,在齐朝之时,那就是名传天下。他们如今为了三郡之地或许真的答应庆国人的条件,但是臣却觉得,等到东北军团从三郡撤出,他们或许还会继续进攻,以牟取更多的土地和钱财利益!”
韩玄道拱手道:“圣上,范尚书所言,言之有理,北蛮人素无诚信,庆国人这次恐怕真的是一厢情愿。如果北蛮人不守信约,得了三郡之后继续进攻,那么庆国必将危在旦夕!”
皇帝皱起眉头,微一沉吟,问道:“韩爱卿,那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
“唇亡齿寒。”韩玄道肃然道:“如果庆国真的落到魏人和北蛮人的手中,他们下一个目标,必定是我大燕,而那时候,我大燕必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所以臣以为,若是坐等危机来临,还不如趁此机会,反守为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