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文笑道:“阁下过奖了。只不过我三人素来疯癫,别人不敢说的话,我三人恰是敢直言几句,所以都博得了一些虚名而已。至若一呼百应,那却是不敢当的。”
燕帝淡然道:“你们想要圣上知道你们心中所想,就必须拥有一呼百应之能。否则,此事只怕有些困难!”
方立道:“你但将你的主意说出来。我三人未必能一呼百应,但是在赴京赶考的同仁之中,却也有不少情投意合的知交好友。”
“若是如此,你们就将此事闹大。”燕帝眼神犀利:“此事大起来,圣上就算不想知道,那也会知道的。”
“闹大?”
“不错。”燕帝正色道:“既然你们有心报国,无所畏惧,那就趁着学子云集燕京之际,联合起来,向朝廷进言,痛陈世家误国,韩玄道擅权独专!”
“进言?”方立淡淡道:“方才我们所言,难道你没有听见?我们是想进言,可是向谁说去?”
“御史台!”
“御史台?”三位学子都是互相看了看。
燕帝点头道:“御史台乃是言官衙门,但是这些言官却是明哲保身,不敢进谏。你们径自往御史台去,让那些言官看一看你们这些读书人的风骨和气节。连进京赶考的学子们都敢直言不讳,那群言官见你们如此,怎能不有所触动?我倒是相信,那御史台之中,总会有几个良心未泯之人,你们将意思传到御史台,相信定有人会将你们的意思传给圣上!”
“御史台的人会见我们?”方立皱眉道。
燕帝淡然道:“仅是你们三人,他们自然会紧闭衙门,不予理会,甚至你三人还会有风险。但是人一多,势便众,你们这群读书人,终究是代表了我大燕国的万民心思,聚而前往,御史台也必定会重视起来。”
侯宽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让我三人号召众多学子,前往御史台闹事!”
“闹事?”燕帝冷笑道:“这是为国进言,利国利民的大义之举,怎能说是闹事?”
侯宽淡淡笑道:“阁下今日前来与我三人共叙,只怕是心存他念吧?阁下是否一心就是来劝我等聚众闹事,满足阁下不为人知所图?你口中满嘴大义,却是连自己身份都不敢泄露,还想将我们当做刀使,难道以为我们看不出吗?”
燕帝顿时大笑起来,随即淡然道:“侯宽,本来还以为你颇有骨气,但是现在才知道,也不过是徒逞口舌之利之辈而已。你说这番话,是否只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不敢出头为国?”
侯宽淡然道:“也不需要使用激将之法,你放心,不管你是否另有所图,也不管你是否要将我们当作刀使,你所言却也不失是一个法子。如今京中学子云集,离应试不过几日时间,这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等到大试开始,考完之后,人皆散去,想要再聚起来,那却不是容易的事情了。”他将目光瞧向其他二人,肃然道:“子文兄,方兄,不管他人如何,我侯宽却是要这样去做。今夜我便去联络知交好友,请他们与我一同前往御史台找寻那些言官,他们食君之禄,却不能忠君之事,我倒是要问问他们,他们饱读圣贤书,怎地当了官,却失了读书人该有的骨气!”
方立立刻道:“侯兄,男儿在世,若有机会做一番大事,那是决不可错过机会,此番不管结果如何,能够凭着一腔热血上言,便不辱没读书人的傲骨!”
苏子文笑道:“两位既然有此打算,那么子文自然也不甘人后,今夜我便联络知交,大闹御史台!”
这三人在读书人之中名望极高,原因就是敢说敢做,有着读书人的傲骨血性,所以听燕帝说出的方法,都觉得是条报国之路,便一拍即合,至若个人的安危,那是顾不得的。
燕帝看在眼里,心中感慨。
这大燕国,终究还是壮怀激烈之地,从不缺少这种满腔血性的人物。
燕帝拎起酒壶,为三人的酒杯斟满酒,这才举杯道:“三位有如此抱负,我很是钦佩。只是此事不可拖延,而且行事还是要谨慎一些。”
……
燕帝出了酒肆,易空霆撑着雨伞跟在旁边,两人转过两条巷子,这才到得一处昏暗的街巷之中,巷子里一辆马车静静等待。
春雨未至,二人上了马车,燕帝才叹道:“这三人倒真是血性十足,见识也不浅……!”说到此处,摇了摇头,叹道:“可惜,真是可惜……!”
易空霆轻声问道:“圣上是否已经说服他们?”
“并不需要说服。”燕帝靠在车厢中,轻声道:“我只是将路子说出来,他们便毅然要踏上去,并没有费太多力气!”
“果然是血气方刚。”易空霆亦是轻叹道:“这帮读书人的心中,还是知晓大是大非的。”
燕帝一只手轻轻按着自己的脑门子,道:“却不知此番有多少学子有他们三人这样的血性?这群人代表了民心,他们的言语,绝不比那些言官的影响弱。”
“能够不投身世家门阀,自己苦读应试而来,终归是一些有骨气的人。”易空霆道:“依老奴之间,近两千学子,三五百人应该是能够聚起来的。这帮学子,入世未深,血气方刚,不解其中厉害,只要那三人点起火星,就能燃烧成一团大火!”
“派人好好盯着他们三人,办成此事之前,切莫让他三人出现意外。”燕帝平静道:“得民心者的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咱们要扳倒韩家,首先便要让他们大失民心才成。”说到这里,燕帝忽然一阵剧烈咳嗽,易空霆急忙道:“圣上,你……你要保重龙体才是啊!”
燕帝自己掏出龙帕擦拭嘴角,摆手道:“无妨。最近一阵子熬夜太多,身子有些乏而已。”随即问道:“是了,曹殷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上次来过消息,侯爷在庆国上京城身体偶有不适,不能长途颠簸,只能在那边歇养一阵子。”易空霆低声道:“这两日传来消息,侯爷的身体已经略有好转,再调养三五日,应该便可启程回国了。”
燕帝皱眉道:“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圣上不必担心。”易空霆劝道:“侯爷行事素来谨慎小心,而且如今庆国正与我大燕联兵伐魏,他们必不敢对侯爷有伤害。侯爷几个月之内,两次出使,千里奔波,他乃金贵之身,如此辛劳,偶有不适倒也不奇怪!”
车行辚辚,在雨中穿街过巷,终是绕到皇城侧门,进了皇宫之内。
到得皇宫之内,另有马车乘换,径自往乾心殿驶去,到得殿外,易空霆率先下了马车,早有太监撑着雨伞上前来,易空霆小心翼翼扶着皇帝下了马车,只是一触碰到皇帝的手,易空霆心中却是骤然一紧。
这只手此时异常冰冷,易空霆禁不住看向皇帝的脸,只见那张棱角分明坚毅无比的脸庞此时却是苍白无比,方才车厢之中昏暗,没能瞧清楚,此时灯火之下,却是看得十分清晰。
诡异的是,皇帝自己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异常,今日出宫办了一件事情,很是顺利,所以皇帝的脸上倒显得有几分轻松。
在易空霆的搀扶下,往前走出几步,皇帝终于感到了某种不适。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骤然间就像有一桶冰冷的冷水从头上泼下来,身上的每一个毛细孔都变得寒冷无比,而这股寒意几乎是在瞬间就侵袭进入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
特别是五脏之处,升起一种燕帝此生从来都没有感觉过的压迫感,就如同自己的五脏正在一点一点地凝结成冰块,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生机。
燕帝一时间根本不能走动,站立当地。
易空霆见燕帝停下步子,随即见到他脸上那苍白之色愈加明显,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颤声道:“圣上,你……!”
燕帝的脸色愈变愈白,而那一双眼眸子深处,却显出痛苦之色。
殿前侍卫以及迎出来的太监都是茫然不解,可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清晰看到燕帝脸色的变化。
只片刻间,燕帝那张脸竟是比白雪还要苍白,完全没有了人色,诡异恐怖。
更恐怖的是,在燕帝的眉毛处,竟在短暂的时间内结出了一层寒霜。
易空霆知道大事不妙,立刻道:“速去太医院传孔太医!”两手同时探出,分别扣住燕帝的手脉,将自己身体之内的劲气迅速输入燕帝的体内。
此时此刻,易空霆只能如此选择,他只能将自身修炼的劲气输入皇帝的体内,帮助他抵挡住那股子突如其来的寒意。
乾心殿前,君臣之间对面而立,燕帝脸上的肌肉抽搐,神情痛苦,而易空霆则是全力输入劲气帮助抵挡寒气,那股寒气甚至从燕帝的体内向外蔓延,侵袭易空霆。
易空霆神情凝重,以一身的劲气,同时为自己和皇帝抵挡寒气。
细雨绵绵,两名小太监一前一后为皇帝和易空霆撑着伞挡雨,他们近在咫尺,亦能感觉冷如寒冬的寒意往自己的身上笼罩过来。
时间迅速流失,两名小太监已经被冻的瑟瑟发抖,只是皇帝眉毛上的寒霜也开始化去,在皇帝的嘴角,却缓缓溢出鲜血来,那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落在地上,与雨水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