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手捻白子,并没有落下去,靠在椅子上,看着韩玄道:“何为弃子,何为暗子?”
“弃子者,自然是古朝星。”韩玄道慢悠悠地道:“古朝星扶助圣上最终登上了太子之位,他可算是圣上最大的功臣,只不过却又是知道圣上秘密最多的人。圣上当年与琪灵王和宣德王争夺太子之位,中间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我们这些外人不知,但是作为圣上的亲信,古朝星想必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古朝星因事落入叶族手中,被拘押在大狱之中,尔后莫名其妙死在狱里,圣上就此失去了一只手臂……在臣看来,古朝星只是圣上棋盘上一颗被遗弃的弃子罢了。”说完,韩玄道将手中的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皇帝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问道“弃子已解,那暗子又如何?”
“上官清与古朝星相比,为人确实要轻狂不少,而且平日里的生活也颇有些不检点。”韩玄道轻抚颔下黑须,“东宫夜宴,上官清在离席出恭之时,遇上一名宫女,竟是借酒乱性,在东宫之内奸污宫女,等到大家发现之时,除了上官清的帽冠丢在现场,上官清本人却已经不见踪迹。当时东宫护卫四处搜索,都没能找到上官清的下落,那位上官大人,就好像长了翅膀,在短短时间之内,就飞出了守护森严的东宫!”
皇帝笑道:“上官清的油滑,本就是少有人及的。”
韩玄道摇摇头,道:“圣上应该记得,臣当日却也是受到您的邀请,参加了那次夜宴。除了臣,当时参加夜宴的官员不下五十人,可以说,那一次夜宴,是圣上当年举办规模最大的一次宴会,当日之热闹,臣至今还记得!”他眼中光芒闪烁,“臣当时就很奇怪,圣上登上太子之位后,一直很是低调,为何那天晚上要大张旗鼓摆下那等宴会,邀请了那么多官员?后来臣终于想清楚,圣上请我们赴宴只是一个幌子,究其目的,还是希望我们都能够看到上官清酒后乱行之事,更是要我们看到圣上事发后表现出来的失望和愤怒。臣还记得,圣上当夜便下令东宫卫士搜找上官清,只要抓住,不必通报,直接斩杀……上官清跟随圣上多年,虽然****东宫,但是圣上下出那样一道命令,却还是让我们感受到了圣上对上官清的怨怒!”
皇帝淡淡道:“上官清****东宫,最该处死,朕那时若不秉公执法,下令处死,如何面对朝野悠悠之口。他虽是朕的亲信,但是朕却不能因他一人而废王法!”
韩玄道轻叹道:“圣上今日召臣前来下棋,事先也曾说过,不以君臣相论,只以棋友相会。既然是棋友,有些套话,也就不必多说,圣上明知你自己这话做不得真,又何必说出来?”
皇帝哈哈笑道:“即以棋会友,说的自然就是棋语,棋语本身就是虚虚实实,捉摸不透,韩爱卿,朕这话说错了?”
韩玄道拱手道:“圣上教训的是,是臣失言了。”
“你说朕的话做不得真,又如何解释?”
“恕臣直言,当年圣上只怕是演了一场戏而已。”韩玄道平静道:“圣上当年看似欲杀上官清才心甘,但是臣却以为,圣上只不过上演一出苦肉计而已,直到今日,臣还在怀疑,上官清那夜并没有离开东宫,很有可能藏身在某处,护卫们搜寻不到,却也很好解释,因为圣上对东宫熟悉无比,知道什么地方最为隐秘,如果是圣上事先安排好藏身之处让上官清藏起来,那么谁也不可能搜到!”
“哦?”皇帝微笑道:“上官清****东宫,朕为何还要藏起他?”
韩玄道道:“这只是臣的猜测而已。不过据臣所知,那位上官大人消失半年之后,渤州郡叶家府邸忽然多了一位投靠过去的门客。我大燕各大世家豪绅,收养门客幕僚乃是司空见惯之事,叶家乃是我大燕九大世家之一,占据渤州半壁江山,门下幕僚多如牛毛,多出一位门客来,谁也不会奇怪,而那位门客的名字直到今日,也是名不见经传,叫做李行之!”
“李行之!”皇帝轻叹道:“这个名字倒真是不错,行之,行之,慎而行之!”
“本来是一个籍籍无名之士,但是叶家家主叶无逊却对此人很是看重,而且此人亦是很少在人前出现。”韩玄道神情淡然:“但是此人投身在叶无逊门下之后,却是出谋划策,帮助叶无逊干下了许多的大事。甚至于在朝中的叶家官员遇到棘手之事时,却总是能够从渤州送来一条条锦囊妙计,帮助叶家官员渡过危局,而叶无逊对李行之越来越信任,到了后来,对这位李行之可说是言听计从,叶家当时在我大燕实力雄厚,这位李行之却也是大为有功的!”
“叶无逊心高气傲,狂妄无比,那是目空一切之徒,能让他对一名幕僚如此垂青,那还真是罕见的很。”皇帝微笑道:“只是这位李行之默默无闻为叶家谋事,不计较个人的名声,看来是个淡泊名利之辈。若是此人的才干早被人知道,那定然是名动天下了!”
“其实圣上不必为他遗憾。他不敢让自己的名声张扬,只不过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已。”韩玄道淡淡笑道:“因为他的才名一旦传扬出去,必定会有许多人暗中打探他的秘密,叶家就算将他藏得再严,迟早也会被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李行之这样的名字固然不会有人注意,但是如果叶家收留了朝廷逆臣上官清,那事情可就大了!”
“朕听明白了。”皇帝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李行之就是那个潜逃出去杳无音讯的上官清,而上官清便是叶家幕僚李行之!”
韩玄道点头道:“臣是这个意思!”
“想不到上官清竟然会投奔到叶家门下!”皇帝叹道。
韩玄道摇头道:“但是上官清对圣上之忠诚,却是令臣钦佩!”
“哦?”
“昔有关云长身在曹营心在汉,而本朝这位上官大人,虽然远在渤州为圣上办事,但是心中却时刻想着圣上。”韩玄道指着棋盘,恭敬道:“圣上,该你落子了!”
皇帝捻起一颗棋子,置于棋盘上一处不显眼之地。
“圣上还是喜欢安置这类暗棋。”韩玄道笑道:“臣若是不知圣上的手段,只怕就会以为圣上这一步只是废棋而已。”
“朕确实喜欢布下暗子。”皇帝平静道:“一来有机会让敌人以为我是自废武功,二来却能够悄无声息安置事关整局棋的暗子。”
“在臣看来,上官清便是圣上安置最成功的一颗暗子了。叶吴两家的覆亡,追其原因,这枚暗子所起到的作用,实在是无与伦比。”
“有这么大的作用?”
“是!”韩玄道点头:“直到两年前叶吴败亡之前,上官清在叶家幕僚之中已经是独占鳌头,叶无逊对他的信任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顿了顿,凝视皇帝道:“而圣上卧薪尝胆等到了多年,也终于等到要出手的机会了!”
皇帝微抚胡须,平静地看着韩玄道。
“如果说此前上官清所献之策,让叶家越来越强大,那么他最后为叶家所献一策,却是将叶吴两家送入了万丈深渊之中,臣认为那一策,乃是上官清投身叶家门下,真正要献上的一策,先前无数策略,只是为了保护这最后一策能为叶无逊所采纳,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叶无逊目空一切野心勃勃的性子,让他终是接受了上官清这一策,踏上了灭族的道路。”韩玄道缓缓道:“臣将这一策,称为断魂策!”
“好一个断魂策!”皇帝道:“良策可治国,妙策可平乱。韩爱卿,这断魂策,能否算得上是妙策?”
“当之无愧!”韩玄道正色道:“大燕两年多来的血雨腥风,全由此策引起,而臣今日能够与圣上在这御花园对弈相谈,却也要拜那断魂策所赐!”
“说了半天,韩爱卿能否告诉朕,这断魂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韩玄道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一字一句道:“弑君乱朝,天下大乱,内外夹击,夺取京城,登基立国!”
“这就是上官清献给叶无逊的断魂策?”皇帝问道。
韩玄道平静道:“臣更愿意相信这是圣上赐给叶无逊的断魂策!”
“朕所赐?”
“正是。”韩玄道凝视皇帝道:“圣上两年前在皇林苑狩猎,只是配合断魂策的进行而已。龙骧营乃是圣上最信任的御林军,白异固然对圣上忠心耿耿,而龙骧营那些护军参领护军尉,又有哪一个不是对圣上死心塌地效忠?那可都是经过圣上多次考验才能担任重职之人,臣从不相信会有龙骧营的将领被人收买。皇林苑狩猎,竟然有一名护军参领被叶家收买,在护卫队伍之中安插了刺客,臣实在是难以想像!”
“韩爱卿的意思是说,那名护军参领并没有被真正收买,只是在做戏?”皇帝笑问道:“你可莫忘记,那件事之后,那位护军参领可是被砍了脑袋!”
“圣上驭下有术,让一名将领为你去死,并不是困难的事情。”韩玄道肃然道:“那名护军参领之死,并没有白费,至少从他故意将那群刺客安插进护卫将士之中时,圣上这盘大棋局便已经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