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在幽暗中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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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 (2)

情人咯咯笑了起来,说,哪里呀,这两个人好玩死了,他们哪里能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呢,他们在家里出门的时候明明是一起的,去到目的地后,却是一前一后进去的,还要通过别人来介绍才算是认识了。

我跟朋友都笑了起来。

我说,那么,你的朋友,小蓝她到底有几个搭档?

好几个。情人说,比较固定的有四个。哦,好像是五个。

那么你呢?你算不算?朋友问。

我不算。情人说,我是她的临时搭档,主要是我要经常陪你,没有办法随叫随到,所以小蓝不喜欢找我。

情人刚才描述的情景跟前些时候炒得很热的好莱坞电影《原罪》里的情景如出一辙。没来由地,我打了个冷颤。然后,我想起片中的两位主角,被人识破了后的遭遇,男的被打至半死,女的被轮奸。

我打电话给小蓝。我说,小蓝,明天我过生日,你能不能做顿好点的给我吃?

小蓝说,哦——这样呀——我也不知道明天有没有时间做饭——我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在家里开伙了。

我说不行,明天我一定要到你家里去吃饭。

小蓝说,为什么呀?

我说,不为什么,我不想再在家里过生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她老人家又要在我生日这天跟我说人生大道理,我可是听怕了她这一套了——可是,我又不想在生日这一天在外面吃饭,我需要享受一下家庭的温暖。

小蓝想了好一会,才说,好吧——不过有一个条件,你要帮马琦找一份工作。

我说,他现在这份工作不好吗?

小蓝说,他自己挣的还不够他自己花,你说好不好?

很难得地,小蓝在我生日那天没有到外面去。小蓝从凌晨三点开始睡觉,到下午一点起来,然后开始搞卫生,准备晚餐。

更为难得的是,这天马琦居然也在家。

我去到他们家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一点。冬天的夜晚来得早一些,我在他们楼下时,天已经是开始变黑了。

他们家的位置在新的城市与旧日乡村的交界线上,往前走几步是一个设计非常完善的小区,往后退几步是已经存在了好多年的村子。他们住的房子不是他们的,是我们一个亲戚的。这个亲戚是往后退几步那个村子的村民,一位洗脚上田的乡镇企业家。企业家发财后,到别处买了豪华的别墅,但他父母却不愿意跟了儿子去新的住处,说是留下这么大的房子,不放心。可是,企业家又是孝子,不放心将两个老人单独留在家中,就在把二楼给了小蓝和马琦住,叫他们帮着照应一下两位老人,和帮他们做一些粗活,不收他们的房租。

夜才刚刚开始,这里已经是静得有点出乎意料之外,我看不到一个人。这个地方的城乡交界处,不像别的城乡交界处,别处的当地人,大都是建了房子租给别人住,而这里的,可能是比较有钱,看不上这几个房租,房子建得大大的,却宁可让它空着也不出租,所以,这里,周围的房子,大都是大大的一幢房子,往往一幢房子只住了几个人,每天夜幕降临后,只有很少几个窗户是亮着的。

两位老人是闲不着的,他们在房子前面的空地上种了很多花花草草,还有几排两层楼高的桂花树,像一道天然的屏风一样挡在房子的前面。

熄车后,我扯着嗓子喊小蓝开门。喊了老半天,马琦才从二楼他们家的阳台上伸出头来。我看到马琦身上穿着天蓝色的睡袍。这个家伙,这个时候还睡觉。

你们都聋了不成!我忍不住骂道。

我们没有聋。小蓝说,不过真的是听不到,天太冷,门窗都关着,您就算在楼下被人杀了我们也是不知道的。

还好我是美男,不是美女。我说。

小蓝下给我楼开门并且扔给我一串锁匙,说,这里正好还有一套后备锁匙,哥你拿去吧,下次来的时候就不用扯着嗓子喊了。

小蓝说完就到厨房干活去了。我转身找马琦,却是找不到。小蓝说他正在床上躺着。我径直走进房间。我只看到被子外面的一缕头发。我突然童心大发,悄悄走到床边,一扯就把被子扯开了。于是我看到一个全裸的马琦以一个“大”字的方式摆在床上。我哈哈大笑着跑到厨房去。

小蓝说,这有什么好笑的?他天天都是这么睡的,一个人能占一张床!

这个爱裸睡的家伙!

马琦穿着那件天蓝色的睡袍追到厨房来,趁我不留意踢了我一脚,动作真够快的。我顺手抢过小蓝手中的锅铲跟他比划。

正闹着,楼下有人喊马琦。这两个家伙,就算在家里也不愿意闲着,叫了一个朋友过来打“拖拉机”。

我说我不想打“拖拉机”,没意思。小蓝说不行,吃了她的饭就得听她的。我说玩也行,必须要带点彩。小蓝说,这个当然,要不然玩着也没意思,十块钱一级。

十块钱一级即是说,一方已经成功升了一轮时,另一方还在打五,则前者赢后者八级,赢的一方每人可以得到八十块钱。

晚饭还是比较丰富的,该有的都有,还有好几种酒摆在一旁。我不知道小蓝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多种酒。有时候我也弄不懂小蓝到底是怎么想的,动不动就闹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吃过饭后,小蓝在我们每人面前摆上一个装满酒的杯子后就开始打“拖拉机”。

我跟刚刚认识的朋友做朋友,小蓝跟马琦。

这天晚上,打了三轮,马琦他们平均每一轮升两级。也就是说,我跟新朋友,每人可以从他们的手上得到三百三十块钱。

当然,钱是不可能到手的。

小蓝出错一张牌,马琦就骂几句,什么你怎么这么笨呀,什么你真是没脑子的猪,等等,比较难听;马琦出错一张牌,小蓝就要讽刺他几句,比如从一张牌中就可以看了一个人的智力,有些人就是喜欢自作聪明,等等。

我终于他们一起搭档打麻将为什么会输了,他们无法容忍对方犯错误。

已经是凌晨二点,我困得不得了,新朋友也说明天要上班,要回去了。

这天晚上,酒我喝得不算多,但头却出奇的昏,原因是,我总共喝了四种酒,啤酒、红酒、人头马、梅酒。小蓝就说,哥你就别回家了,就在这里睡吧。

我说也行,不过你得先打个电话给你妈。

小蓝很好心情地笑着说,未必那个不是你的妈?你也不看一看已经几点了。

第二天早上,小蓝把我弄醒。说,哥,我想要离婚。

我还以为我在做梦,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突然,我的脸上被捂上了一条湿毛巾。我吓了一大跳,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蓝说,哥,我要跟你说,我要跟马琦离婚。

我把毛巾还给她,说,为什么呀?

没劲。小蓝说,没劲透了,跟这样的人,真是过不下去了。

我说,马琦他现在在家吗?

小蓝说,他要是每天这个时候还在家我可能也不会想着要跟他离婚了;马琦他简直就是混蛋,这个家,只是他睡觉的地方,是一间连钱都不用付的酒店。

我又倒了下去,昨晚的酒劲,这时还没有完全消失。我说,至于吗?首先,他没有在外面养女人,第二,他没有吸毒,第三……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小蓝说,我告诉你,我不是来听你劝我的,我只是告诉你这个事情,免得到时候,父母问起来时也不帮我应付一下。

我说,可是,我还是弄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跟马琦离婚,小蓝你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吧?

小蓝看了我一眼,说,没有。

我不知道小蓝有没有说真话。我希望她说的是真话,可是,我分明又是觉得她讲的是假话。小蓝的样子令她显得很固执,从她的脸上,我可以看得出她的内心有一种澄明的安详与平静,甚至还有一种不带理智的超脱。我宁愿她这付样子是装出来的,是专门装出来给我看的。

我说,小蓝,你跟马琦谈过这个了吗?

没有。小蓝说这话时,显得有点泄气。或者,她还没有能力直接面对这个问题,再怎么说,她找不到马琦的大毛病,他只是不爱说话,显得有些木讷而已。或者,小蓝跟我说这个是想从她最亲、最爱的大哥这里得到支持和鼓励的,要知道,当年,我是极力反对她嫁给马琦的。我说,小蓝呀,今天不同往日了,其实马琦这个人还是可以的……

我不听,我不听!小蓝说,我现在恨死马琦了,跟他在一起没意思透了,要钱没钱,要才没才,到了外面还喜欢打肿脸充胖子,我告诉你吧,他上次回老家前,问我借了一千块,说是放在口袋里,以备不时之需,回来后就还给我,哪里知道,他们家那天正好有个亲戚来借钱,他连他爸的脸色也不看就把钱给了人家——他妈后来告诉我说那钱分明是有去无回的,他妈还要我以后要好好管一管他的钱。哥你说我生不生气?他哪里有钱交到我的手上来管了?更让我受不了的是,回到家后,他居然告诉我钱拿去进货了——

我说,起码,他没有拿你的钱去找别的女人呀。

小蓝一跺脚,说,我不跟你说了——这是你的毛巾,这是你的牙刷,你洗一下就去上班吧,我可是还要睡觉的。

小蓝和马琦闹离婚的事还是让大家都知道了。据说是房东,也就是住在他们楼上的两位老人传出去的。因为离婚的事,小蓝跟马琦吵架,吵得翻天覆地,惊动了楼上两位老人,老人告诉了他们的儿子,儿子告诉我父母。

我没有加入到劝说小蓝的行列。我有一个很强的预感,小蓝和马琦是不会离婚的。

马琦找过我几次,也没有谈及任何实质性的问题。他是来找我喝酒的。我们或者到吵得一塌糊涂的酒城,或者到能听钢琴和小提琴的小酒吧喝酒,马琦静静地喝酒,我也静静地喝酒。我不劝酒,他也不用我劝他喝酒。基本上,我们各喝各的。不过,每次跟他喝酒,每人一包烟是不够抽的。

跟马琦喝了几次酒后,我终于知道了小蓝为什么要跟他闹离婚了。马琦是非常坚强的人,他有什么心事,不会跟任何人讲,包括他的妻子小蓝;小蓝如果有什么心事要跟他讲,他也是没有耐心听。换言之,马琦太过坚强了点儿——没有谁会喜欢跟过于坚强的人在一起的。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没有跟马琦说,也没有跟小蓝说,因为我觉得没必要说,他们的事根本不需要我去操心。

我觉得,马琦还算是一个比较可爱的人,虽然有时候他的确是闷了点,跟他在一起没什么情趣可言。

在春天一的个晚上,凌晨三点,我被电话铃声吵醒。是小蓝,她要我马上到她家里去,还要带上她给我的那串锁匙。我问什么事呀?这么晚了。小蓝要我马上就去,否则要出人命。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吓了一大跳。

我朝着小蓝家的方向飞快地开着摩托车。在如此的深夜里,摩托车发出极大的声音。这个声音在如此的深夜里显得突兀而冷酷,并因此而打扰了几对正在房顶进行某种行为的猫,我看到它们双双从很高的地方掉了下来,然后,以抱头鼠的精神面貌各奔东西。

这是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我想,这样的夜晚,真的是适宜发生一些特别的事情的。

这天晚上,小蓝回来得不早也不算太晚,还不到三点钟。

小蓝回到家门口,才发觉,锁匙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她在包里找了半天,也没能把锁匙找出来。她的包里有这天赢得的一千三百元,加上她自己原有的一千元,总共二千三百元;一个市价二千八百元的三星手机,一张里面存了三万元的长城卡,一条价值四千元的项链。等等。

小蓝在楼下犹豫着,她不知道叫不叫马琦开门好。这些天来,她跟马琦正在冷战。

小蓝这么一犹豫呀,就出事了。

从那几排桂花树后面跳出一个强盗来。小蓝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包就被抢去了。她的第一反应是把包抢回来。所以,后来我们都说,那真是一个没有经验的强盗,他手中的包居然真的被小蓝抢了回去——还有,他完全可以把小蓝的摩托车开跑,或者直接就把小蓝一拳打昏。小蓝把包抢回到自己的手上才开始害怕,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强盗跟着前进了几步,伸手又要来抢小蓝的包。小蓝死死地抱着她的包不放手。纠缠中,小蓝倒在地上——她用她全身的重量来保护她的包。

他们又纠缠了一会。小蓝突然想起来了,她应该喊救命,于是她就喊了。才喊了两声,马琦就从天而降。强盗只好撒腿就跑。马琦往强盗逃跑的方向追了几步,突然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他从二楼跳下来的时候扭伤了脚踝。

马琦一丝不挂。刚才,他正在裸睡。

这些,住在三楼的两位老人一概不知,他们关上隔音很好的窗户睡觉,根本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

我去到他们楼下时,马琦的腰际围着小蓝开摩托车时穿的风衣,他坐在摩托车上,小蓝正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给他揉受伤了的脚。

我的车灯照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两人,一个坐在摩托车上,一个蹲在地上。

小蓝抬头望着我,她的手还停留在马琦受伤了的脚裸上。如果我没有看错,当我的车灯照到小蓝的脸上时,她的脸上正淌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