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恋公式(惜之)
楔子
夜幕低垂,星子稀稀疏疏地点缀在夜幕里。公寓顶楼,四个想醉的女子,掬起酒杯、眯紧眼睛,遥望那个不情不愿、歪歪斜斜的眉形残月,饮酒高歌。
一口吞下醉不倒人的葡萄酒,童昕首先开口:“各位,我有话要说。”
小语吞吞口水,咽回不被预期的眼泪,“我也有事情要告诉大家。”
“大家都有话说?看来几年的共同生活让我们默契十足。”辛穗困难地扯动唇角。
“真的吗?正好,我也有事要宣布,童昕你先讲。”始终带着甜甜笑容的于优说。
童昕深吸口气,强迫喉间的哽咽随唾液吞落,伸手到颈后把随意夹上的头发放下。剪得参差不齐的及肩头发,说尽了她的故事。
“你把头发剪掉?为什么?你要放弃他不再努力吗?”小语轻呼。
是的,她们四个女孩因单恋结交,因单恋同住,也因单恋留上一头长发,而今,童昕剪掉及腰长发,代表着她即将挥别让人心酸的单恋。
“对,下午我们上床后,我在梳妆镜前一簇簇剪下长发,告诉他,我不再当替身。”顺顺半长不短的及肩黑发,她压制住心中惋惜,告诉自己决不能再回头。
在他身边当了多年秘书,等到底,等来的还是一场绝望,再不觉醒未免太傻。
“我以为,他妻子去世,你们就能顺理成章——”辛穗低言。
“我跟你做的是同一场梦,那时我也是这么想的,谁知——梦醒——才知道梦终究只是梦,和现实间永远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再见了,我亲爱的室友,这些年的共同生活很愉快,我会怀念你们。”童昕轻喟。
“你要走了——”宴席终会散场,再优美隽永的曲子还是有休止符,小语偷偷擦掉泪水,靠在童昕身上,“没关系,人散感情还是会在的,是不是?”
“是啊!往后不管我人在哪里,都会想起这世上,有三个跟我一样的可怜虫,死心塌地守住一份没有希望的恋情,心情就好得多。”揉揉发酸鼻头,这些年童昕早学会不哭,否则一伤心就掉泪,海岛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土地要被淹没。
“他要结婚了吗?”于优问。
“嗯!他要娶另外一个家世相当的富家女子,没想到绕行地球一大圈,证明的还是中国那句古话:龙交龙、凤交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们的世界不是尔等凡人可以进得去的,而老鼠美眉再漂亮,也只能嫁给年轻力壮的老鼠先生,不能妄想高攀太阳公公。”说了一大串,吐出满胸怨气,她咕噜喝下一大杯葡萄酒。
酒,不醇不香,噙在口里,苦在心里。
“姻缘由天定,一旦注定的事,任我们再怎么费心尽力也改变不来结果,是不?”辛穗自问也问人。
“或许吧!人勉强不来天,更勉强不来爱情。”所以她放弃了,小语一口干掉手上的酒。
“小语,你呢?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于优想淡然一哂,却扬不起沉重嘴角,当女人太苦、爱上不能爱的男人更是自讨苦吃。
小语是四人当中年纪最小的,说是最小,也有二十五了,可是她仍然和初相识时一样单纯、可爱。也许和她的工作有关,她是个小说家,专编织情爱故事来弥补自己不能圆满的爱情。
“我要出国,也许三年、五年,也许永远再不回来。”留下来——失却意义——她看开也看透,人生就这样,再算计、再计较,也争不到真正想要的。
“为什么?你们不是约好,若三年内男女都未婚嫁,两人就要结婚的?眼看日期就要到了,怎又突生变故?”于优皱起眉问。
一直以为她们当中,小语最有可能和他有完美结局,虽他不爱她,至少他喜欢小语,不像童昕的心上人待她那么无情,于优的他,对她只存憎恨,而辛穗的爱人从不相信爱情。
“因为她回来了。”小心翼翼防御多年,宜却在最后一刻出现他眼前,而他爱她如昔、从未改变。
痴呵、愚呵!只要世间仍存在丘宜这人,他的心就注定为她沉沦;只要世间还有江硕侨存在,他就会是她永远的避风港。小语错估他的执著,以为等过三年,就能等到他的情、他的心。
谁知——情是虚、意是假,他的心早缝合在宜身上,再分割不开。
“邱宜?他的初恋情人?”童昕问。
“她是他心中惟一真正爱过的女人,和那些出现在八卦杂志的女生是不同的。”她强调了“惟一”和“真正”,至于这些年在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全是过客,他没用过真心,当然,这些女人当中,包括陆小语。
“好马不吃回头草。”童昕不屑地冷哼一声。
“小语的侨哥哥不是马,而偏偏有太多男人对回头草情有独钟。”辛穗不想泼冷水的,但——很多时候,死心后才能重头再来过。
“我真想问他,为什么不能试着爱我?后来想清楚了,要是爱情可以解释得清楚,我就不用拿这种没有逻辑的东西,来骗取读者的眼泪了。”小语自讽。
“逻辑——”是啊!要不是爱情没有逻辑,于优要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爱上恨她入骨的“哥哥”?爱情比难懂的微积分还难解呵!
“梦碎了,再不情愿也要醒来。”童昕叹口气,她的故事已经走入完结篇,“辛穗,你呢?”
“我的他——不!他从不是我的。”吸吸泪水,她又接道:“他终于卸下心防,开始接纳爱情。”
“恭喜你,多年等待,你总算等到这一刻。”于优奉上诚挚祝福。
“恭喜我?不!你弄错了,他的心不是为我开启,他接受另一个女人的爱,我对他终是白费心思。”青春、爱情——辛穗花费在他身上的东西还计算得清吗?怕是不能吧!
四人同时陷入沉默中,漆黑的夜幕中只有短暂的虫鸣声。
“于优,你不是也有事情要告诉我们?”小语甩甩头,甩掉不肯再多想的部分。
“嗯!上个月,我继父和母亲出车祸过世。”于优想轻描淡写,可——笔太重,描不出轻松字迹。
“这件事我们知道。”
“这房子是我继父名下的不动产,现在产权属于‘他’。”
“他赶你走?”童昕问。有可能!“他”恨于优,一直都恨她。
“不!他没赶我走,只不过以前不论他多讨厌我,我们当中还是存了一层关系维系住彼此,现在,妈妈和叔叔都已去世,这层险关系解除,我想,我该还他一个自由空间。所以,我要搬家,也就不能再收留你们这三位好房客了。”后面这句实属多余,在她们之前的谈话中,这座“女子单恋公寓”早已经瓦解。
“理解!还他一个自由空间,也还给我们一颗自由心,从此不再傻傻地守候没指望的单恋,我们要为自己活出一片晴朗的天空。”小语拿起酒杯大放厥辞。
“对!成熟女人不再适合做青春年少的单思梦。干杯!”童昕举起酒杯和其他三个碰在一起,轻脆声响,像她们的心,“铿锵”一声,碎成缝补不起的千万碎片。
“不写情诗不写词,不谈风月不做梦,从此当个现实人,不再梦想虚无的爱情,我们要活得实在、活得开怀。”辛穗对月大叫。
“明天,我们一起去把头发剪掉,庆祝重生!”于优建议。
她们四人都有一头留到腰际的直长发,留长发并不是因为好看,她们各自有理由,但不管理由为何,促成理由的男人将从她们生命中退位,再留长发已无意义。
“然后,我们收拾行李,搭火车去环岛,连续玩它个十天半个月——”童昕接着说。
“可以吗?于优的工作告一段落了吗?制作人不是已经跟你催过好几次了?”于优是个以音乐为生的作曲人,最近几年她的曲子让几个小歌星唱红,其作品也受到大牌青睐,因此名声大噪。
“别担心,我已经把曲子交出去,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发。”于优难得狂放,“辛穗,你能请假吗?”
“我连工作都不想要了,还管老板准不准假。”
“决定了、决定了,谁都不准反悔!待会儿提醒我,把冰箱里的一堆柠檬全扔掉,从此我再不碰这种酸东西,他的一言一行再也酸不到我的心。”尽管葡萄酒醉不了人,但是连连喝掉好几瓶,童昕也敌不住酒精作祟,微醺的小脸现出一片酡红。
“我也是,我要把冷冻库里的巧克力全扔掉。”于优附和。扔得下巧克力,但愿——也能扔下属于他的所有回忆。“这么说,我不是也要把侨哥哥给我的娃娃扔掉?”有些不舍,可是——算了,再舍不得,他都不会是她的,留下娃娃又有何益?扔了、扔了,通通扔了。
“别不舍,扔弃旧物才不会让它们有机会伤你的心,我也要把那一箱‘巴哈’、‘莫扎特’送入垃圾桶。”辛穗说。
“等旅行回来,我们就开始新的生活!干杯!”“铿锵”一声,这回再没人听到心碎声,因为——心早埋进垃圾场,再寻不到踪影。
“回来以后,你们要做什么?”小语问。
“我要回田尾种花,如果我阿母还要我去相亲,我就乖乖听话,去跟一堆猪头对看,说不定不到三个月,我就顺利嫁掉!到时我就请你们来看看我穿那种俗得吓人的旗袍,还在胸前挂上一个特大号的金锁片。”童昕醉醺醺地笑得好开心,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掉下泪水。
小语喝下一大口酒,“我要到欧洲找一个童话小屋住下来,从此再不碰爱情小说,我要写好多好多童话故事,帮每个公主王子安排完美结局。”既然真实生活无法完美,就让她的笔来替她写出完美吧!
“我要去当修女,穿着圣袍,假装自己仍然圣洁干净。”辛穗自我解嘲,现在,她只能“假装”干净了。
“于优,你呢?”童昕问。
“我?我是最不用担心的一个,别忘了我领有残障手册,再怎么说,政府都要养我一辈子。”于优拿她的腿来寻开心。
等这一切全过去,属于她的这辈子也该结束——结束后还会有另一个新生吗?新生的世界里,会不会也出现一个伤她的人?
“上回林大哥不是力邀你站到荧光幕前当歌星吗?试试吧!”小语说。
“我对当第二个阿吉仔不感兴趣。”摇摇头,不想再多说,于优看着天边星子,“听说南部可以看到好多流星,我们去那里好不好?”
“我赞成去那里!”小语投出赞成票,于是第一站行程有了目的地。
1
品诚医院是个大型连锁医院,全海岛由南到北共有八家,里面聚集了一流名医、一流设备,为生病的人们带来最好的医疗服务。
品诚医院的创办人叫谷振强,二十七岁那年,娶了中部富商的女儿,夫妻鹣鲽情深、形影不离,新婚初期创立第一间品诚,并在之后陆续生下两男两女——谷绍阳、谷绍时、谷绍华、谷绍月。
他的事业蒸蒸日上,家庭和乐幸福,看在外人眼里均是欣羡。
然,幸福并没有维持太久,在谷振强三十五岁时,他的妻子在一场车祸中去世,留下四个孤儿和鳏夫相依为命。工作、孩子,弄得他心力交瘁。
幸而父母亲一直站在他身后默默支持,不但支持他的事业,还为他抚养四个小孩,让谷振强能在工作上专心一意。
五十五岁,他提早退休,将医院交到儿子女儿手中,带着父母亲移民美国,准备好好享受人生的最后快乐。
他的四个孩子,个个优秀、个个争气,在短短二十几年中,迅速将医院扩张到各处,别说在本土,就是在日本、美国,听到“品诚医院”,哪个人不竖起大拇指,赞声好。
现在,我们来谈谈谷振强的退休生活。
初到美国,他邂逅一名金发女子,在儿女及父母的鼓励下,他梅开二度。翌年,生下小儿子谷绍钟。谷绍钟遗传了母亲的金发碧眼和父亲的高大身量。
这个新报到的小生命,让一群老字辈的爷奶父母疼进心肝里,毕竟,在花甲之年还有此能力,可是件值得荣耀的事儿。
对谷家四个子女来讲,这个“弟弟”甚至比自己的儿女还小、还可爱,金色的小鬈发、粉嫩的双颊、湛蓝的大眼睛,比起“三不鲁”里的小娃娃还漂亮上好几倍。抱着小弟,父爱母爱油然生起。
于是,在俗称坐月子的那个月里,谷绍钟的娘根本没机会抱抱自己的亲生儿子。晚上,他让爷爷奶奶霸在房里睡觉;白天,他在哥哥、姐姐、嫂嫂、姐夫的簇拥下逛遍美国各景点,直到百桌满月酒摆过,兄长整理行李回去,他才有幸认识自己的亲娘。
有句俚语是这么说的——宠猪拿灶、宠儿不孝。
这个谷绍钟从小就让众人一路宠上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下事,没有一桩不顺心,终于宠出他桀骜不驯的叛逆性格。
大人念两句,他冷哼一声,有听没到,气得四个老人家天天追着他的背影碎碎念。
问他,这样对待四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心里会不会过意不去?
正常的谷绍钟连应也不会应上一声,只将你当成是缺乏脑浆的六脚昆虫看待,要是问得他烦了,一个左勾拳,就能拦截下你的无聊。
举个实例来证明他的“不孝”吧!父母亲要他以哥哥姐姐当榜样,好好认真念书,他偏偏沉溺在游戏中,勉勉强强捞个三流大学混毕业,然后,在母亲哭死哭活,差点假自杀真上吊后,才把他逼回校园将研究所念完。
谷绍钟念得不甘不愿,问他研究所读哪个科系,他恐怕已经忘光了,不过好歹那张毕业证书,挽救下他母亲的老脸。
说他笨,其实不算,二十岁就能从研究所毕业的男人,你会以笨形容吗?说他聪明、连年跳级,更不然了,他只是懒得跟老师瞎耗时间,早点毕业省得烦。
不上学后,他成天在家里,窝在房中搞他的电玩,一天二十四小时中,睁着眼睛的时间全贡献给计算机。
可他是怎么玩的,谁也不知道,光是这样玩,他两年内玩出一间办公室、玩出上亿身家,玩得老人闭口不说话,也算他有本领。
好啦!话讲到这里,大家应该了解宠孩子是件多要不得的坏事了。相信正常人都能理会,但在谷绍钟的兄长却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还是拿他当模范青年来宠。
就拿他十八岁生日那年为例,他的同学们很迷一个本地偶像歌星,他只不过顺口跟哥哥姐姐提上一提,这位名歌星居然就出现在他的生日派对上,为大家做现场演出。
据说,事后那位偶像歌星还在美国停留数日,成了他的床上佳宾。
再谈谈谷绍钟这个人,要说帅嘛,整体说来,不会比他那些帅哥哥、美姐姐多上几分,但是,中国人特有的儒家气质再加上美国人的金发碧眼,就多了那么一点邪魅。
人人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而他就是那种又坏又让人爱的男人。
自从荷尔蒙快速在他身体分泌起,他的桃花运就从没间断过。
女孩为他单恋、为他相思,症状轻点儿的,彻夜失眠;严重的,去看心理医生、吞安眠药,他让许多医生免去失业苦。
不过,说男人贱,就是贱在这点上,那些爱他爱得不知日月晨昏的女生,他一个也看不上眼,老嫌人家花痴。直到冷艳的名模凯琳,在网络上对他冷眼一抛后,他的心就为她深深着迷。
他通过各种渠道认识她、追求她,花了他整整半年工夫才让他得逞,这可是史无前例的纪录。
为了这难得的“纪录”,谷家四个老人原本早没指望在他身上看到开枝散叶,这会儿突然曙光绽放,便急急忙忙帮两个登对的年轻人办起婚礼。
谁料得到,当一切顺顺利利,谷绍钟准备好当个二十二岁的小新郎之际,居然一次名模床上发现另一个男人,一个在商业杂志上红透半边天的秃头男人。
这对他这个要风连雨一块来临的天之骄子,简直是无法容忍。
当场,他打电话给父母爷奶取消婚礼,二话不说驾驶车子一路在街上演起警匪追逐片。然后,在一个失速转弯中撞上墙壁,他跌入一片昏暗。
这个撞击,撞掉他的大部分记忆,心疼他失恋的长辈,忙连夜打包搬回中国,并把他送入自家的品诚医院治疗。
这是他生命的前半段,一个以自我为中心、桀骜、被惯坏的大男孩。
在失忆后,谷绍钟被带回来,带回一个他不太认识的环境。
他又生气了!
从Miss王进入特别病房到出来,总共七分零三秒。
情况很糟吗?还好啦!上一个Miss张只留了两分十七秒,就被赶出门,大概不会有人运气比Miss张还背的吧!这个特殊病房位于品诚医院的顶楼,十八楼,那里原本只有院长的办公室和休息室,可是为了迎接这位“新院长”,旧院长——谷绍阳自动让出自己的地盘,把休息室改成病房,欢迎亲弟弟回来治疗。
至于,谷绍钟怎么会当上院长?那是他们兄弟姐妹一致表决通过的结果。
他们会有这个决议,一方面是因南部新成立的品诚医院需要大哥去坐镇,担心他两边跑会累坏身体,一方面是想趁小弟头脑不太“健全”的时候,半强迫他加入家族企业。
可怜无辜的失忆症病人,就这样成了北部品诚分院的新院长。而旧院长则变成代理院长,办公室从十八楼往下移了一层。
从美国返回不到一个星期,谷绍钟的脾气坏到极端。
他讨厌这里,非常非常讨厌。
他讨厌走来走去的人都顶着一头黑发讨厌他们说中文不说英文、讨厌他们像看猴子一样盯着他看,讨厌报纸上只印方块文字,不写ABC……
总之,他就是讨厌到极点。
因为讨厌,所以脾气坏;因为脾气坏,所以容易生气;因为生气,所以拿特别护士开刀,因为拿特别护士开刀,所以——品诚医院里的白衣天使,都将十八楼当成生人勿进的恐怖地雷区。
接下来,因果循环,恐惧让进房护士战战兢兢,情绪紧张的护士叫他更生气,他生气脾气就更坏……
于是,一个乖戾男人在房里生气,一群芳心破碎的妙龄护士在房外议论纷纷。
其实,刚开始情况并不是这样子的。
在新院长将回来疗养的消息传出时,一堆想穿上凤凰羽衣大跳彩凤舞的护士们,拼命走后门、巴结护士长,盼能当上特别病房的特别护士。
哪里知道,他会在五天之内赶跑七十六个护士!
“Miss王,你看到他的脸了吗?”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凑过来问。
“我看到了!真的和Miss傅说的一样,简直帅毙!我在想,咱们旧院长年轻时,大概就长得那样。”Miss王脸上带着迷蒙光晕。
谷绍阳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但儒雅敦和的学者气质,仍令一干女子心仪。
“才不一样呢!他那头金发迷死人啦!还有那双眼睛,我就是贪看他的眼睛,才会被他吼出门的。”另一个铩羽而归的护士抢着说。
“不过,我觉得他的脸形、鼻子、嘴巴都很像老院长。”
“听说他的头发和眼睛,是遗传自他的美国母亲。”
“混血儿最帅了,光幻想就让人心儿怦怦跳。听说他还没有女朋友,旧院长甚至鼓励医院里的女生都来追求他,要是被他看上——麻雀变凤凰。”
“不要再傻想了,镀金铁镀得再漂亮,里面还是铁片,成不了真金。”一群女人中总算有人头脑比较清醒。
“我又没说谎,他又帅又多金,而且——他应该将近一百九十厘米,被这种男人抱在怀里——”Miss王又痴痴笑开。
这年龄的女孩子,做梦是她们的专有权利。
“你这么想当凤凰,不如换你上楼送一次饭。要知道,新院长没吃午餐,这事要是传到老巫婆耳里,谁都逃不了一顿好骂。”较年长的Miss刘说。
“我——我不行啦——”那只叫了半天的咋呼麻雀缩缩脖子,噤若寒蝉。
上回进门,院长顺手拿枕头砸过来,力气之大让她脖子痛过好几天;这回要是他顺手拿刀子飞射过来,她只好躺进太平间。
“难道谷夫人的头衔吸引不了你们再试一次?追求爱情是需要勇气的,革命可不是第一次就成功。”Miss刘继续鼓舞,环顾众人,每人皆垂头不语。
“Miss刘,不如——你去——”
“是啊是啊!你是我们当中最有经验的——”
一群人的咋呼声,在护士长江玲的身影出现后,全数静寂,她们看看彼此,谁也不敢吭出大气。
说起这位护士长——江玲,她可是大有来头、背景“足在”的。
撇开她三十年的工作资历不说,她也是谷老院长表妹的儿子的小姨子,这么“浓”的血缘关系,让她在品诚医院里面呼风唤雨几十年,纵横天下无人敢当她的面大叫一声——老而不死是为贼。
一个医院几百名护士的生杀大权全捏在她手中,她要看谁不顺眼,叫她滚蛋是仁慈,要不,留下来整她个半死不活,就算出了品诚,江玲还是有办法联合各家大医院共同抵制,让她们只能委身到小诊所求生存。
“你们太闲了是不是,竟聚在这里聊天?”黑框眼镜下的眼光一闪,像锐利剑气划过,伤人于无形,一排女人都急作鸟兽散。
于是,不到三秒钟,十六楼的护士站尽空,只留下楚楚可怜、有着一双小兔子般无辜眼睛的Miss王,面对气势张扬的护士长。
“院长的午餐送上去没有?”她一步步迫近,Miss王像受惊猎物一步步往后退,退啊退,再退一步就要走投无路了。
“启禀——”什么“启禀”,她总是一不小心就把护士长当成慈禧太后。
“报告护士长,我已经送上去过,可是——院长情绪不是太好,他说不想吃。”
“身为一个特护,你说这种话负责任吗?”
一声斥责,吓得护士连退三步。
他不吃,她能强灌吗?人家可是手操生杀大权的院长耶!
“报、报告护士长,我、我想我的能力没办法担任院长的特护。刚刚,院长已经下达命令,希望由别的同事去试试。”她尽量收拾起残破自尊,把事情程式化。
又一个被赶出门?她实在应该以一个“表哥小姨子”的身份,去好好说说这个小表弟,可是——听说他连亲哥哥亲姐姐的账都不卖,她进去会不会碰出一鼻子灰?
“一群废物,几年的护理训练都白学了吗?居然连个失忆症病人都没办法应付。”
骂归骂,但也不能放任他不吃饭啊!老院长宠这个新院长,宠得人尽皆知,要是他少掉一公斤肉,会不会连她也要挨一顿狠刮?
“护士长,我——我可以先下去了吗?”Miss王战战兢兢。
“下去?把事情推给我就没事了吗?一点责任感都没有,品诚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群人拖垮的。”巫婆眼斜过,定身咒施下,Miss王不敢动弹。
品诚的名声好得很,医术、服务样样佳,君不见品诚医院一间一间开,哪来名声拖垮之说,冤枉啊!
这些话闷在Miss王肚子里,一句都不敢往外吐,低下头瘪瘪嘴,想吐舌头又怕让巫婆割去煮巫婆汤。
骂人通常为发泄,江玲发泄得差不多,再以瞪眼作最后收场。
“去把下午没班的人全集合过来,我就不信一个个换,整个医院找不到能用的护士。”
西宫慈禧下达命令,明知道这个命令会引来八国联军,Miss王还是乖乖去把同事招来。
下一个倒霉鬼不知道会轮到谁?但——真是倒霉吗?其实——能看到那张帅得惑人心目的脸,说倒大霉,还不至于啦。
好想睡觉,辛穗一路走来,已经连连打过十几个哈欠。
昨天不该心太软,帮Miss许值夜班。这会儿,人家疯了一夜正在家里睡大觉,她却要哀怨地当自己的班。
好不容易,吃饭的时间到,虽然,她已经饿得四肢无力,可是她罔顾消化系统的苦苦哀求,宁愿牺牲午餐,也要好好睡场午觉。
半眯着眼,她走路歪歪斜斜,一不小心,撞上走在前面的小佩。
小佩苦着一张脸,仿佛手上端的不是餐盘而是鹤顶红,一尝就要结束掉她美丽的幸福人生。
“辛穗,你小心一点,这是要送上去给院长的。”
院长?辛穗想起来了,他是住在十八楼的神秘人物,整个医院的医生护士对他都是又爱又怕。
他的暴戾乖张让人想退却三大步,可是,他的院长身份却又是人人乐于亲近。于是在各种矛盾情结下,大家想制造机会见他,却又不敢见他。
“哦!辛苦你,我要去休息室睡一觉,拜托拜托,如果护士长问我怎没在护理站,就帮我遮掩一下,说我在上厕所。”
“我都自顾不暇了,哪有本事管到你,我救你,谁来救我?”哀怨吐气,并非她轻友,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保不齐全了,“不然——”
她想起辛穗的“善良”,春风拂过,一张笑脸绽开。
“不然怎样?”看看腕表,还剩三十分钟,三十分只够她走到周公家门口,周公连烧壶热水招待来客都来不及。
“你帮我把饭菜送到特别病房,我就帮你遮掩,随你爱睡多久就睡多久,下午我没班,我帮你处理负责的病床。”
“真的?”一下子工夫,三十分钟延长为五小时。
“我保证,如果明天护理长发觉你缺班,我把一个星期的薪水送给你。”
“美女一言——”
“快马十鞭!”一个Give Me Five,两个小女人在十六楼的楼梯口,订下了不平等条约。
踩着白色护士鞋,哼起快乐颂,辛穗一步步往十八楼方向走。
小佩望着她的背影,叹口气,“辛穗,人类自私是基因和染色体的杰作,千万别怪到我头上。”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她要去准备白包。
敲敲门,辛穗走入病房,把饭菜摆在桌上。
有钱人真好,随随便便一份午餐就有鲍鱼龙虾,她想吃这一道,还要等别人家婚丧喜庆才有机会。
悄悄打个呵欠,她真的好想睡觉,但前提是——先忙完这一摊。
“院长,请你起来吃饭。”从进门到现在,她完全没看向她的院长大人,眼光全扫着那盘丰富的午餐,肚子饿得更严重。
“该死的,不想吃,拿出去。”气死了、气死了,真没有人听得懂他说话?难道他还要丢出几个枕头,才能把这一大帮讨人厌的护士通通赶走?
说脏话耶!家教不良。吐吐舌头,咽下饥饿口水,“你不想吃,可以给我吃吗?”抬起头,辛穗总算正视了顶头上司。
一眼,单单一眼,怦怦怦怦怦——她的心脏不规则跳动,暖暖的、热热的、甜甜的,有一点酸酸、一点点说不出来的羞赧,在她心中不断不断扩散。
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做一见钟情?有柠檬蜂蜜的滋味,不、不对,是热的苹果醋,也不对。
这种感觉要怎么形容?说不清楚耶!还是用爱情来形容好了,虽然爱情是名词不是形容词,但是,再也没有哪个字眼,比这两个字更适合用来比喻她的心情。
一见钟情!哈!她居然会对个素昧平生的男人一见钟情?很不可思议。摇摇头,她连忙否认掉自己的感觉。
“该死的!看够了没?花痴!”受不了,这里的女人都没见过男人吗?伸出十指,抓抓他一头乱糟糟的金发,右手抓起一个枕头蓄势待发。
鼓起嘴,她不晓得自己像只发情青蛙。
可恶,居然让番仔王喊她花痴!
擦擦口角,蛮湿的,不知道这潮湿是因为“目饥”还是“肚饿”?她的行为对不起千千万万贞洁娴静的中国女人。
不行,她得克制自己的杂念,别污染中国女人流芳千古的名声,尤其在这个阿兜仔面前。
“我想问——你不想吃便当,可不可以把它送给我?”
再看他,收起眼中的爱恋,她催眠自己,她已经又累又饿,没有力气去谈情说爱幻想浪漫。
原来她眼底的企盼是来自那盘食物,不是他?这倒有趣。
松开枕头,他的手交叠在脑后,跷起两条腿,他要看看她想玩什么把戏。
微微一哂,他难得绅士地点了头。
“谢啦!你真是好人。”说完,她低下头,扒开筷子,开始进攻那盘丰富的菜肴。
好人?嗤鼻一笑,那些被他K过的女人,再见他只会把他当恶魔。
好人?也许吧!看在那盒便当的分上。
辛穗吃得很快,因为她的工作,她必须吃得快,否则吃到一半,病房临时发生问题,她的用餐时间就要Over。
谷绍钟看她狼吞虎咽的模样,有这么好吃?看着看着,视觉神经促使肠胃蠕动,他也开始饿起来,几次想走近,把饭盒抢过,但已经答应送给人家,怎可说话不算数。
“真好吃。这一定是饭店师傅的手艺,有钱人真好。我想他一定没放味精,因为我对味精过敏,一吃到就会头昏脑涨——这个厨师太厉害,居然能把菜炒得这么鲜——”
她一路吃,一路赞,惹得直喊不饿的他饥肠辘辘。
不到五分钟,辛穗吃饱,饭菜还剩下大半,擦擦嘴,满足地打开饭盒附赠的饮料——牛奶,咕噜咕噜几声,她的嘴边沾上一圈乳白。
“我最爱喝牛奶了,又香又醇又浓,小时候人家都说喝牛奶会个头高,可是,我怎么喝都长不高,不过,我还是很爱喝牛奶,各种口味都喜欢。”
对着他直直瞪视的两个眼珠子,辛穗尴尬笑笑,寻来话题,继续对他滔滔不绝。
他没对她的话作回应,仍是紧紧盯住她。盯得她脸红心跳,手抖脚颤。
他要干什么?不会突然间煞到自己吧!虽然说——她也很愿意,可是——太快了啦!
摇摇牛奶,空了!她对上他的视线,笑得嘴角抽搐。
“我吃完了,谢谢你的招待,我把餐盘送出去——对了!能不能请你帮一个忙,如果护士长问起,你不要说见过我好不好,不然我会很惨的。”
转过身,手尚未接触到门把,他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死女人,你吃饱就够了,不用管病人吗?你这算是哪一国的护士?”
猛地转头,她看见他下床,大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他越走近,辛穗就越觉得他身材高大,大得窒人呼吸,还是远观得好,没本事亵玩的人,站在远距离欣赏会比较安全。
吞吞口水,仿佛他那双大手已经聚拢在她细白的颈项。不会吧!就为了贪吃一个便当,她死得太不值得。
“你肚子饿?我把饭菜吃掉——可,这不是我的错,是你自己要给我吃的。”
他二话不说,端过她手上的餐盘,就她刚刚坐下的位置坐落,拿起她用过的竹筷子,两三口将饭菜扒进口中。
味道还不错,但没那个女人表现出来的这么夸张。
“是不是有人要谋害你?”辛穗小小声问,难怪别人送东西进来他都不吃,非要她尝过了,他才敢吃。
他的回答是冷眼一记,继续吃饭。
辛穗不想自讨没趣,走到他的床边,整整棉被、拍拍枕头,顺便敲敲自己的笨脑袋,告诉自己,人家不会煞到她,想太多会把人想笨。
辛穗坐在他的床边,等他吃完东西,好收拾餐盘。
看他慢条斯理吃着盘内东西,唉——人帅连吃东西都帅得很,抱起软软的枕头,她浮起一个甜甜笑容,他——正和她间接接吻呢!
笑着、摇着,疲软感重新上身,辛穗把自己摇进梦乡,头一偏,躺入他的大床,临睡前的最后念头是——
真好,有钱人的床和他们穷人家的就是不一样,又软又舒服,如果床是人类到周公家的交通工具,那么,她家的床是高龄公车,而他的床是地铁——
哈——再打个呵欠,真要睡了——拜拜,小佩你要记得罩我——
谷绍钟吃饱饭,再抬眼,发现他的特护已经在床上睡着。
“起来,不要在我床上睡觉。”踢踢她垂在床边的脚,两条细细白白的小腿,挂在那里荡啊荡的,够不到地板。
她是人类和冬瓜的混血儿吗?简直矮得过分。
“喂!我叫你给我起来。”大手一提,她两条细瘦手臂被拉上半空。
真瘦,两条加起来没他一根手臂粗,说错了,她不是人类和冬瓜混种,是人类和小黄瓜混种。
他一提拉,提出她两分意识,挣扎着打开眼睛,嘟囔一声:“哦!”她把脚上的鞋子踢掉,翻个身,抱起他软软的枕头,继续睡觉。
瞪她,看她半晌,谷绍钟突然笑开。
很好,至少这一个瓜类动物是他来到这里后,惟一一个能惹出他好心情的人物,留着吧!心情不好的时候拿来逗逗玩玩也好。
他把辛穗往床内侧推挤,推出一个可以容纳自己的位置,抢下她手中的枕头,垫在头壳后方。吃饱饱、心情好,这一觉,他要一路睡到天黑。
叩叩,门被敲开,下意识,他把棉被拉高,把他身边的小黄瓜全部盖住。
“院长,你好,我是江玲,这里的护士长,也是你表哥的小姨子,刚刚我让特护送来饭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味口?”江玲笑得极度谄媚。
“出去!我要睡觉,没事不要来吵我。”他人情世故学得太少。
江玲看见桌上扫得一干二净的饭盒,很好!他吃饱了。
弯腰端起盘子,她说:“那我先离开,有什么需要,随时按铃叫我。”
“慢着!”
两个音节,江玲忙停下脚步,转身,又是一脸不自然的笑靥。
“院长,还有事情吩咐吗?”
“帮我送一打牛奶上来,各种口味都要,还有,我要刚刚那个送饭的小护士当我的特护,不要再换人。”
“是、是,我马上让小佩来照顾。”端起盘子,她退出门外。
太好了,他终于肯吃饭,也不再刁难护士,要是知道自己的魅力这么大,那她早一点上来看看这位小表弟不就好了。
表姐出马,一切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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