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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陪你一起老(终章)

陪你一起老(终章)

做出那个决定之后,我跟周诺言打了招呼,搬回小公寓去住,并请他不要来打扰。

之后半个多月,我过得风平浪静,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我自己。周诺言一次也没有在我眼前出现过,但我收到一个没有寄件人署名的快件,里面放着一张某知名医院妇科主任的名片。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何琥珀第一次光临我的小公寓。

一进门,她不急着坐下,站在客厅中央四下观望。说起来,这套公寓其实是属于她的。

我倒了杯绿茶给她。她盯着我的腰身说:“我刚从BO那里过来,听纪小鞠无意中说起才知道你怀孕了,你赶进度拍两生花就是因为这个?”

我点了点头,“没影响到你吧?”

“没有,各拍各的,再剪辑出来,谈不上什么影响。”何琥珀喝了口茶,又说,“刚才我就是去看样片的,有几张还不错。”

我听她这么说,一颗心放了下来。

何琥珀参观完卧室跟厨房之后,说:“这房子设计得不错,风格倒是合你心意。”

我漫不经心应了一句,忽然想到她怎么知道这风格是我喜欢的?而且这房子一开始是要送给她的,难道当时周诺言没有征询过她的意见?

“原来你还不知道,”何琥珀像是看穿我的心思,“这房子是周诺言一心一意要送给你的,给我当聘礼不过是借口,我跟周守信都知道,就你被蒙在鼓里。”

我怔住:“你怎么不早说?”

“以前是他不让我说,后来是我不想说。”何琥珀的声音带着一丝别扭,“虽然他当初接近我们是不怀好意,但老实说这几年他对你很不错。”

又绕回这个话题上了。我叹了口气,看见她杯子空了,拿着去厨房添水,走到冰箱旁边就一阵天旋地转,听见玻璃杯掉在地上的轻响,然后也跟着倒下去……

醒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何琥珀吁了一口气,责怪我:“怎么说晕就晕?吓了我一大跳!”

我慢慢坐起来,手背上挂着点滴。自独居以来,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晕倒,之前有过两次,都发生在早上,身边没有人,醒来看见天色晚了,然后自己慢慢爬起来。

“我通知他了,医生说要见孩子的爸爸。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妹妹,年纪轻轻要什么孩子啊,换作是我就赶紧把孩子流掉。”

我哭笑不得。她说得好生轻松,打胎像打掉一颗萝卜似的。

她白了我一眼,“就你傻,老公连你都不要了,你还当他的孩子是宝贝!”

她这话戳在我的心坎上,顿时绞痛起来。

周诺言进来时,我输完了点滴,正拿一小团棉花按在手背的针孔上。他走近我,脸上带着隐忍的疼惜,我抬头看他,眼睛竟舍不得眨一下。

何琥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觉得怎么样?头还晕不晕?”他坐在我身旁关切地问。

我缓缓摇了摇头。

“程医生把你的情况都跟我说了,傻瓜,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低血糖,孕期会很辛苦,我实在不放心你……”说了一半半,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黯然地停下来。

我的眼眶微热,低头把脸埋进臂弯里。

他轻轻搂住我,熟悉的气息缠绕着我。我发现自己还是深爱着他,爱到想每分每秒都看见他,这种感觉是完全不受控制的。以前总是故作洒脱,提起爱情就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现在才知道原来爱惨了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洒脱不了,并且愿意为他抛弃一切,包括尊严。

他明明那样绝情地跟我说分手,当着我的面说对另一个情不自禁,而我太不争气,到现在还迷恋着他的怀抱,我甚至觉得能在他的怀抱里死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诺言,孩子出生的时候,你来陪我好不好?”

他的身体好像在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我耳边低低地说,“好,如果……如果那时候我还在这里,我一定去陪你。”

我有些困惑:“你要去哪里?”

他没回答我,眼底有一片来不及掩饰的悲伤。我还想问他,可是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接听,淡淡地说了一句“好,我马上过去”。

我猜可能他的病人有事,也不多问什么。

在床上躺了一下午,我觉得闷,穿上外套出去透透气。在二楼遇到郭奕,他跟我打招呼,说:“正打算去看你呢,怎么下来了?找诺言?”

“不,随便走走。”我肯定他已经知道了我们三人之间的事,难得他还能保持这般乐天开朗的状态,面对我也不觉得尴尬。

“哦,我陪你啊。”他笑着说。

“你不忙么?”我想起他苦恋蒋恩爱不成,跟他也算同病相怜。

“还行,今天没安排手术。”

我随口问他:“诺言是不是准备工作调动?我听他意思好像很快不在这干了,他想去哪?”

“啊?”他的笑容顿时凝在脸上,有一丝不自然,“是么?我不知道。”

他是个不擅于说谎的人,我直觉他有事瞒着我,而且是很重要的事,于是追问:“你一定知道,你是诺言最好的朋友,如果他要离开这里,他不可能不跟你说,郭奕,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我跟诺言虽然做不成夫妻,可他要是另有高就,我也会替他高兴的。”

他不敢直视我,神色惨淡。

我意识到这绝不是好事,到底周诺言有什么事瞒着我?为什么他可以让郭奕知道,郭奕却不敢告诉我?短短时间,我想了很多可怕的假设。

难道是酗酒事件的后遗症?

难道是他要跟蒋恩爱一起离开?

又难道……

郭奕在一旁重重叹了口气,“你别乱猜了,我可以跟你说,但你要先答应我,知道后千万冷静,别急别冲动,别去跟诺言说什么,最好装作不知道。”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你说。”

“前不久,诺言因为有胃溃疡的征兆,接受了一次全面检查,报告出来证实他患的是……胃癌,而且是晚期。”

我腿一软,差点栽下去。

他眼疾手快扶住我,有些急切地说:“碧玺,你要坚强点,如果你也倒下,那诺言会崩溃的。”

这个晴天霹雳击中我的同时也提醒了我,一把揪住郭奕的衣襟,我追问:“那他跟蒋恩爱的关系不是真的了?他是为了赶我走才骗我的?他不去墨尔本也是因为这个?”

“是,那不是真的。你们去墨尔本那天,恩爱正巧拿到了检验报告,是她打电话催诺言回来的……这些天他一直在强撑,因为有一起手术需要他协助,这多少给他一个精神支点,还有你,你怀孕的事让他很意外,也很开心,可是他觉得他没有权利要求你为他做什么。”

“郭奕,你们有没有弄错啊?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好好的,怎么会……”我泣不成声,想起那天他求我留下孩子,他一定是挣扎了很久才来求我的,可我却那么残忍地回绝了他。

幸好!幸好我没有打掉孩子!

“郭奕,诺言在哪?他现在在哪?”我急不可待地想马上见到他。

“他应该还在院长的办公室,院长找他谈话,因为恩爱妈妈的事。”

“蒋恩爱的妈妈?什么事?”我的脑子乱糟糟的,几乎不能运转。

“她妈妈旧病复发,这几天经常跑到医院,抓着诺言又哭又闹,怪他凉血薄情,鬼迷心窍,居然娶她仇人的女儿……”他顿了一顿,有些迟疑。

我抹了抹眼泪,示意他不必有所顾忌,“蒋恩婕跟我父亲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虽然很震惊,可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他安慰我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感情的事,向来很难说清楚。”

我沉默地点头,现在除了诺言的病情之外,我什么都不关心。

又站了片刻,我觉得有点冷,就回病房去。

郭奕追着我说:“碧玺,你答应过我的,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跟诺言说。”

“为什么?”我不理解,我现在最想做的是去痛斥他一顿,为了赶我走居然搬出这么差劲的伎俩,害我生不如死。

“你不明白么?诺言苦心编排这一切,就是不想你为了他难过,作为朋友,我不忍心看他一个人撑得这么辛苦,可另一方面,我不得不认同他的做法,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不希望自己爱的人知道,宁愿做一些事让她暂时痛苦,也总好过以后……”

“他打算躲去哪里?”我想以他的脾气,大概会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渡过余生。

“不清楚,他不肯同我说。”

“我懂了,我不说就是。”

周诺言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探头进去,看见他坐在办公桌前,低着头,微弓着身体。我看不清他的脸,等走到他跟前,才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

“诺言,你怎么了?是不是胃不舒服?”我蹲在他身前,仰着头看他。

他拉我起来,指了指摆放在角落的饮水机,“帮我倒杯水。”

我忙过去倒,回头看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可他痛得手都在微微颤抖,我把水递给他,一手接过药瓶,“要吃几粒?”

“三粒。”

于是我倒了三粒出来,看着他就水服下。房间里有沙发,我扶他过去躺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空调的暖气打开。

南方的冬天,虽然不比北方寒冷,但是潮湿,不出太阳的时候也十分阴冷。

我把手捂热了,放在他的胃上给他按摩。

“怎么样?好些了么?”我紧张地看着他还是略显苍白的脸。

他凝视我,挑了挑唇角,然后按住我的手,说:“好了,你手酸不酸?”

我摇了摇头,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

“怎么了?我没事。”他声音虚弱。

“我去叫郭奕过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他轻挑唇角,尽量轻松地说:“我现在头脑清醒,没有一个医生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身体。”

我想想也是,又去倒了杯温水给他。

现在是下班时间,办公室里外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没有喧闹的电话铃响,我把他的头枕在我的腿上,他倦极而眠,我依偎着他,只觉岁月静好,若能这样直到天荒地老该多好。

我低下头,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前。他忽然就醒过来,眼中带着一点茫然,“碧玺,给我补过一个生日好不好?”

我鼻子一酸,险些落泪,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冬日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整个人懒洋洋的。

我今天心情很好,一扫半个多月来的阴霾和低落。

周诺言去给我办理出院手续,我在病房里等他,心中有一点感伤,又有一点甜蜜。说好今天要陪他过一个生日的,我一早央求何琥珀带化妆包来,因为生病的缘故,我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在阳光下苍白得像只鬼。躲在洗手间,对着镜子细细抹了一层胭脂上去,感觉气色顿时好了不少。

等我出去,何琥珀从阳台上走进来,扬了扬我的手机,“周诺言让你在医院里等他,他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可能晚一点才能来接你。”

我皱眉:“他说什么事了么?”

“没有,不过听他说话,好像很急的样子。”

我忽然觉得不安,迟疑着要不要回拨给他。这时何琥珀从包里取出样册,招呼我去看,这是她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我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个造型说:“这个不错,用这个吧。”

何琥珀探头看了一眼,奇怪地看着我,“这个不错?我觉得这张是整本样册里最糟的,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对不起,”我烦躁地合起样册,“改天再给你意见好么?我看不下去。”

手机响起,我飞快地拿起来接听。

看我这样迫不及待,何琥珀的嘴角溜出一抹了然的笑。

听到对方声音,我的心凉了下来。

蒋恩爱打来的,我一开口,她就心急火燎地质问我周诺言在哪,我心中诧异,但不愿与她多说,回应了一句不知道就想挂线,她却说:“何碧玺,如果我妈出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一怔,“你妈怎么了?”

“她疯了,是你们把她逼疯的!”她失控地大声喊。

我心底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厌恶,冷笑了一下,说:“你刚问我周诺言,怎么又扯到你妈身上了?再说就算你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又关我什么事了?蒋恩爱,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你别以为你姐姐死了,就我们全家人都对不住你,你丢掉我的怀表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这么恨我真的是因为你姐姐么?我告诉你,你要真心爱他你光明正大去争取,别净拿你姐姐的死说事,这招对我没用,我不会对你愧疚。”

她气得把线掐断了,比我想象的还干脆。

“知道自己老公抢手了吧,还不回去看牢点,不顾大的也顾着小的。”何琥珀边看样册边说,头也不抬。

我毫不掩饰地重重叹了口气。

不到十分钟的车程,就到小区门口,我下车,何琥珀在后面叫住我,“我不上去了,你要是找到的话手机给我响一声,我上去拿。”

“好。”我快步朝公寓所在的楼层走去。何琥珀想要两生花的第一辑样册,我手头上好像还有几本,在医院等了大半天也不见周诺言的人影,我看她急着要,就让她送我回来拿。

刚走到电梯口,手机就响了,是周诺言的号码,我急忙按下接听键,可没来不及开口,手机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碧玺——”

我回头,看见周诺言从草坪旁边走过来。

“你怎么从那里过来?”

周诺言答非所问:“恩爱的妈妈早上离开医院了。”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哦,她刚跟你在一起?”

“不是,我正在找她。”

我看了看草坪的方向,“你找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前几天来过。”

“要不要报警?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丢了怎么办?”我建议他,虽然我讨厌蒋恩爱,不过跟她妈妈又无仇无怨。

他不置可否,迟疑了一下,握住我的手,目光充满歉疚,“不用担心,我会尽快解决这件事,本来答应今天带你去一个地方的,现在……”

我笑着宽慰他:“没关系,改天去也一样,要不明天好了,明天给你补过生日,我去订一个大蛋糕。”

“好。”他跟着一笑。

我看着他消瘦的面庞,心中触动,“诺言,你现在还恨我爸爸么?”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突然这么问,他微微一怔,说:“不恨了,跟你结婚之前我就想通了,虽然你爸爸失约导致恩婕自杀,但那只是一个导火索,让恩婕明白了自己的这份感情是多么无望,可惜她已经无法自拔,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微微垂下眼睫,“其实,你心里明白,正因为我爸爸没有回应她的爱,所以她选择了死来解脱,爱有时候比死更冷。”

“碧玺,这些年我一直在自责,觉得当时如果自己能拉她一把,也许她就不会死,因为这个心理作祟,我恨自己的同时,也无形中迁怒了你父亲,还有你。”他凝视着我,继续说下去,“但感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也没有对与错,爱了就是爱了,无论你父亲对恩婕的关爱是出自师生之情或是男女之爱,恩婕总是爱你父亲的,最后葬身在这场爱恋里,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我们不是当事人,无法体会其中的苦。”

“你说得对,我们不是当事人,无法知道当年的事实真相,即使我们知道了,也无法真正体会当事人的心情,事非经过不知难,知不知道已经没有意义,我深爱我的父亲,他在我心里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我不用刻意去向别人证明他的为人,如果我真那么做,那才是对他真正的侮辱。我也不需要向你证实什么,因为永远不可能改变蒋恩婕为我爸爸自杀的事实。”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之所以一直隐瞒,是真怕你知道后会钻牛角尖。”他缓缓笑起来,眉眼全都舒展开,经历了多番变故,他看我的目光依然带着一丝宠溺。

我贪婪地看着他,想起灰茫茫的未来,心底的哀伤漫了上来。

他陪我上楼拿样册,我带过来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找了出来。他本来要帮我带下去给她,我想了想叫住他,跟他一起下楼。

他去停车场取车,我站在花圃旁边等他。

忽然有人从身后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女人正盯着我,目光透着一股阴郁的狠色。

我心里打了个突,脱口而出:“你是蒋恩爱的妈妈?”

“你就是何长清的女儿?”她幽幽地说,脸色阴沉,“你爸爸害死了我女儿,你又抢走诺言,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另一个女儿啊?”

我看她情绪很不稳定,不禁有点慌,侧头看见周诺言的车子远远地开过来,赶紧快步走过去。不料她妈妈忽然伸手扯住我的头发,把我往旁边的台阶上拽。台阶下就是滑坡,我既怕自己掉下去,也怕她一把年纪摔出什么毛病来,赶紧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再用力,一心想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她却像疯了一样摆出要跟我同归于尽的架势,不,她已经疯了,纠缠中我看到她的嘴角边挂着诡异的笑纹。

周诺言从车里奔过来,很快分开我们,把我拉到身后,自己则站在中间挡着。

我心有余悸地看着他,不等他问,主动说:“我没事,你……”

一道白光在眼前晃了一下,我还没反应过来,光芒消失了。周诺言后退了一步,用身体护住了我,同时也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他们的动作,甚至看不到那个疯女人,一阵冷风吹过来,鼻尖弥漫着血的味道。

是……谁受了伤么?

那两人像是静止了一般,我瞬间回过神来,刚才,刚才那道白光是利器发出的!我心里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惴惴不安地上前查看,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她手里赫然握着一把匕首,锋利的刀身完全没入了周诺言的身体!

她的眼神渐渐由呆滞变得惊恐万状,我心知不妙,试图抓住她的手,但终究迟了一步,她已将刀猛地拔起,殷红的鲜血汹涌地从伤口里涌出来,溅了她一身。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满手血污,突然浑身巨震,接着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我的心冷得就快结成冰,不由自主地打着寒战,却紧紧搂住周诺言软倒的身体,我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手机,艰难地按着急救号码的同时,用抖得不成调的声音说:“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诺言你挺住,我送你去医院……”

他像是强忍着极大的痛楚,虚弱地勾了勾唇角,“想不到会这样,你别怕……”

远水救不了近火,慌乱中我想起外面的何琥珀,打她手机求救:“快,把车开进来!诺言受伤了,送他去医院——”

血一直在流,那大片大片的血红触目惊心,我把手捂在他的伤口上,温热的血在手心下涌动,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里不断呛出血,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直直地看着我,艰难地将掌心搭在我湿冷的手背上。

我低下头,不停地亲吻他,试图给他一点温暖。

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刻钟前他还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转眼他就倒在我怀里气息奄奄。

何琥珀把车开过来,小区的保安也赶到,两人手忙脚乱地帮我把周诺言抬到后车座上。一路上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怀里的人,生怕一眨眼就会错失什么。情况很不妙,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张脆弱的薄纸,倦意渐浓,眼睛慢慢阖上,最后一丝光亮被长睫掩盖,如果不是嘴角那团血污和过份惨白的脸,他现在平静得就像睡着了一般。

我害怕极了,俯在他耳边不住地喊他的名字,“诺言,不要睡,千万不要睡!保持清醒!你醒过来!你看着我……”

何琥珀从后视镜里看我,断断续续地跟我说话,声音也如秋日里的落叶在风中簌簌发抖。

把周诺言送进急救室,我的精神跟体力也撑到了极限,随着关门的声音响起,我的腿再也站不住,整个人轰然倒在了地上。何琥珀过来扶我,想把我拖起来,我身上没有半点力气,脑子几乎快要转不动了,只是固执地盯着手术室门口那盏亮着的灯。

“碧玺,碧玺,”何琥珀惊慌失措地看着我的下身,“你、你流了很多血……”

我流了很多血?我茫然地低头,衣服上大片血污映入眼帘,那是诺言的血,全是。

“碧玺,你觉得怎么样?你坚持住,我去叫医生来——”她跑得太匆忙,差点撞到墙壁上。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慌张,我什么事都没有,有事的是诺言,他用身体护住了我。

她去叫医生做什么?诺言不是已经进了手术室么?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一股尖锐得像要贯穿身体的疼痛袭击了我,我意识到疼痛的来源,还来不及感受什么就失去了知觉。

我和诺言的孩子到底没能保住。

躺在手术台上,等待麻醉师打针,我当时就迷迷糊糊在想,这个孩子跟我们真是没有缘分,稀里糊涂有了它,又赶上这么多事发生,可是,我是真心想要他的,当初体检,程医生就提醒过我,像我这种低血糖外加贫血的人,怀孕过程会相当辛苦,可即使那样,我也没想过不要他,他是属于我和诺言两个人的,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可我留不住它。

好像做了无数个梦,睁开眼睛的那一霎那,梦中的影像全都变得模糊,只剩下充满恐惧的心在砰砰直跳。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何琥珀那张惨淡的脸立时映入眼帘,隔了一夜,没有卸妆,她精致的妆容变得黯淡。

“你醒了?”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我,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喜悦。

我点了点头,想动,但全身乏力,像散了架一般。

郭奕匆匆进来,他本来想对琥珀说什么,但侧目看到我醒了,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慢慢想起昏迷前发生的所有事,急急地撑起身,“郭奕,诺言、诺言他……”

何琥珀按住我,“他在昏迷,还没醒,你刚做过刮宫手术,给我安心待着,别乱动。”

“我去看看他。”我坚持,把目光投向她身后的郭奕,“让我见他!”

郭奕和何琥珀互递了个眼色,何琥珀侧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清楚地看见郭奕面露难色。恐惧又开始排山倒海袭来,我不再征询他们的意见,推开何琥珀的手,掀开被子就要自行下床。

何琥珀还想阻拦,郭奕用眼神制止了她,对我说:“我抱你过去吧,他的病房离这有点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谢谢你。”

我确实没办法走路,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两条腿一接触地面就不由自主地打颤。

何琥珀拿起一件外套罩在我身上,我回头,近距离对上她那张脸,不由微微一怔,“琥珀,你哭过了?”

她板着脸回应:“谁哭了?熬夜熬出来的。”

可是,她的眼睛明显红肿。

诺言还在重症病房,郭奕跟专门看护他的护士交代了几句,她冲我点了点头,低声说:“别太久,看看就出来吧。”然后转身出去了。

郭奕扶我在椅子上坐下,“我在外面等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我顾不上回应,目不转睛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何琥珀叹了口气,跟郭奕出去了。

病房很安静,静得可以清楚听见旁边仪器和输液的轻响。我哆嗦着伸出手,在碰触他的手那一刻,眼泪哗地涌了出来。他的脸苍白得如一张薄纸,手指冰凉,但有一丝温度隐隐从深处透出来。

他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我把他的手捂在自己掌心里,就像以前他紧攥我的手那样,可惜我自己都手足冰冷,但是没关系,我知道他感受得到。

“诺言,你不要睡太久,你还没带我去那个神秘的地方,”我笑嘻嘻地拖他的手,抹掉脸上的泪,“你说要我给你补过生日的,只要你醒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诺言,孩子没了,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人家说无论是做夫妻,还是做母子,都是上辈子积下的缘分,可能我们跟那个孩子没缘分……”

“诺言,不要离开我,你知道我又迷糊又任何,也不会照顾自己,以前有你看着我都三天两头闯祸,你要是敢不快点醒过来,我就天天去闯祸,到时候看你怎么收拾烂摊子……”我一边打着寒颤,一边威胁他。

“诺言,你不是说,要我永远都不用体会痛不欲生的滋味么?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我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脑子里不断涌现这些年来他为我做的点点滴滴——他带我回自己的家,让我叫他诺言。我第一次来例假,穿着白色的校服,战战兢兢躲在浴室里不知所措,他去买了卫生巾给我,隔天我的书桌上放着一本少女保健指南。我爱上了他,他毫不留情地拒绝。我考上大学,他逼我签同居协议,我不答应,他就赶我走。他供我上最好的大学,从不干涉我选的专业,默默地往我银行户头里打款,但是绝口不提。我拿不到学位证书,他忍着胃痛跑去找我,为我平息风波……

他还是一动不动,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我颤巍巍将手放在他的心口上,越想越害怕,干脆俯身趴着倾听那里的跳动。

天色暗下来,护士遣我离开。

我不肯走,诺言还没醒,我要陪在他身边。眼巴巴望着郭奕,指望他再发挥一下特权,谁知他过来拉我的手,说:“我送你回房,你也需要休息。”

“不,我很好,我要在这里看着他。”

“诺言有护士照顾,我也会守着他,一有什么情况我马上第一时间通知你。”

我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谁也别想让我走。

郭奕回头看了看何琥珀,似乎在寻求支援。

何琥珀倒是懂我,叹了口气,说:“算了,让她在这里待着吧,不亲自看着她是不会安心的。”

“可是她的身体……”郭奕还在犹豫。

我急忙保证:“我很好,真的!”

“好吧,可是你要答应我,只要有一丁点不舒服就不要逞强,立刻回自己病房去。”虽然选择妥协,但他的目光仍充满忧虑。

“我答应你。”我生怕他反悔,努力冲他笑了笑,表示自己真的没事。

何琥珀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她漂亮的大眼睛此刻布满血丝。

“琥珀,你回去吧,这次谢谢你。”长这么大,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衷心感激她。如果不是她在我身边,可能我很难撑到诺言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当时孩子早就有流产的先兆,我心系诺言的安危,全然忽视了自己身上疼痛的来源。

她不置一词,淡淡扫了我一眼,转身走掉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忽然有些感触。这些年来,无论我们对待彼此多少淡薄,甚至不闻不问,但内心深处其实一直给对方留有一席之地。平时尽可能地避免见面,因为心知针尖对麦芒,最后总要闹到不欢而散,可是即使这样,我跟她心里都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我们的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

固执地守在诺言的病床边上,护士特别怜悯地看着我,说:“周太太,你这样不行的,自己身体还没恢复呢,小产可不是小事情,养不好以后要落下病根的。”

“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我握着诺言依然冰凉的手,不过随口问问,我知道她不能给我答案,连医生都给不了,她又如何能给?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我抬头冲她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我为他做的实在太少,只希望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

护士无言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出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映照进病床。

我睁开酸涩发干的双眼,发现置身在自己的病房,昨晚到底没能撑下去。

外面天气晴朗,草坪上停着几只雪白的鸽子,迎着晨曦扑腾翅膀。

慢慢摸索到诺言的病房,他还在沉睡,除了面色苍白了些,完全不像经历一番生死。我静静地陪着他,直到蒋恩爱出现在我面前。

她没有穿医生的制服,头发直直披在肩上。

我不想在病房里跟她讨论什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说。

时间还早,走廊上的人不多,我扶着墙壁走走停停,片刻全身毛孔仿佛蒸腾出一层冷汗。她上前扶我,被我冷着脸一把推开。她不说什么,不再做这些无谓的事,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你妈妈怎么样了?”坐在草坪的长椅上,我抬眼盯着她。

蒋恩爱的精神不太好,眼眶下有两团淡淡的乌青色。她迟疑了片刻,说:“我送她去精神病院了,碧玺,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没有想过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事实是你妈妈刺伤了诺言,他现在还在昏迷。你妈想杀我,成全你跟诺言在一起,如果不是你在她面前说过什么,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蒋恩爱的脸色有些难看:“对,我承认,我抱怨过。可是何碧玺,如果你是我,你又会甘心自己喜欢的男人跟害死自己姐姐的仇人在一起么?”

我冷笑起来:“你这个假设很有问题,你姐姐是自杀,我对她的死深表同情,但我相信我父亲的为人,何况他已经不在人世,谁是谁非如今无从追究。你恨我并不是因为你姐姐,而是因为诺言选择了我。”

蒋恩爱笑起来,面部肌肉扭曲,“对,你说得对,我恨你父亲害死了我姐姐,我恨你抢走了我爱的男人,我更恨周诺言不爱我!你知道么?那天我知道了你是何长清的女儿,我跑去告诉他,我一边想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一边又替他找一堆借口开脱,我跟自己说他一定是不知道,可结果让我失望透顶,他不但知道得一清二楚,还警告我不准在你面前提起,我不答应……他、他居然威胁我!”

她的目光透着一股凌厉的恨意,“都是你,如果没有你,他不会这样对我的,他从来就没骂过我,都是因为你的出现,他现在眼里只有你一个人!我等了他这么多年,以前他和我姐姐出去拍拖,我悄悄在后头跟着,那时我才上初中,我姐疼我,知道了也不说什么,他们都当我是小孩子。我开始发奋读书,我跟自己说,既然诺言喜欢姐姐那样的女生,我就让自己成为那样的。我为了他考医学院,可没人知道我有多害怕接触尸体,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成千上万的老鼠从身体上爬过……学校的那五年,对我来说就好像是一场炼狱,每一堂解剖课都是我的噩梦,每次上完课我都要发高烧,大二刚开学,我们班主任就劝我转系,我不肯,为了继续待下去,我每天逼自己喝番茄汁,每天看人体解剖的带子,一遍又一遍地看到想吐,甚至,甚至跑去停尸房过夜……我这么费尽心思只是想离他近一点,后来好不容易挨到毕业,我跟我爸妈闹翻,执意跑到这里来实习,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可是你!这一切都被你破坏了!”

我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忽然觉得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人。

她看出我眼里的怜悯,阴恻恻地笑起来:“所以,我要报复,你,还有他,我都不会放过。我要他以为自己快死了,让他亲手逼你走。”

我浑身一震,死死地抓着她的肩膀,“你说什么?什么是要他以为自己快死了,你做过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她的嘴角挑起来,带着一种阴谋得逞后的笑,“怎么?郭奕没有告诉你么?也难怪,可能他也不知道,我今天一大早才发的邮件,院长现在大概还在睡大觉。何碧玺,你真该庆幸我对周诺言除了恨,还有爱,否则……”

我颤巍巍地掩住嘴:“难道,他没有得胃癌,是你……”

“没错,他根本没有患上胃癌,只是胃溃疡,我换掉了他的抽样。”

“你……”我又愤怒又欣喜,本想奋力抽她一个耳光,但提不起力气。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留住他,我不要你们和好,不要他跟你去墨尔本,你为了另一个男人去伤害他,为什么他还那么轻易就原谅了你?”她的目光凄怨,嘴里喃喃地说;“而我,我这么爱他,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爱我?”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爱一个人不是这么爱的,你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你以为你可以取代你姐姐,可事实上,人和人都不一样,没有谁能取代谁,单方面的爱情没有错,但是既然求而不得就该放手,你错就错在自己得不到幸福,也不让别人快乐。其实你身边就有值得你去爱的人,你再执迷不悟只会继续痛苦下去。”

她沉默半晌,轻轻哼了一声,“我不用你教训,更不要你可怜,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你应该痛恨我才对,我妈做了我狠不下心做的事,她有精神病,不用负刑事责任,就算周诺言死了,你也控告不了她。”

“如果诺言走了,我控告她又有什么用?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报仇是最没意义的事。”我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空的蓝天,努力给了她一个微笑,“不过,我相信他会醒过来,一定会,他不会舍得丢下我,这种感情,我想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她神色复杂地盯着我,直到我转身走远,才听见她带着哭腔喊出来:“就算他醒不过来,他的心他的人始终都是你的,我宁愿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让他去愧疚一辈子!刚才在楼梯口,我走在你后面,你知道我有多想把你推下去么?可是我不敢,我怕他醒来后要恨死我,可是我又想,既然得不到他的爱情,那么得到他的憎恨也不错。”

我停住脚步,却不想回过头去看她。

“可我到底没有那么做,他还没醒呢,可能永远都醒不了,如果你也死了,那我岂不是成全了你们?”说完,她居然又哈哈大笑起来。

我遍体生寒,心口像被狠狠剜去一块,明晃晃的日光照在身上都是凉的。

“蒋恩爱,面对现实吧,再这么下去你也会疯的。”

抓着扶手,沿着阶梯一级一级往上攀,眼前的眩晕愈演愈烈,我不得不坐下来闭目休息。身后传来脚步声,紧跟着就是一声惊呼:“碧玺,你怎么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冲已跑到跟前的郭奕微微一笑,“没什么,有点累。”

“我扶你回去。”他不由分说便把手放在我的臂弯下。

“不,等等。”若是被他送回病房,肯定又要检查又要输液,我忙制止他,“你能不能陪我坐一会儿?”

“在这?”他有点意外,但仍顺从我。

“郭奕,你跟我说实话,诺言……能不能醒过来?”

郭奕不假思索地安慰我:“你别胡思乱想,他一定会没事的。”

这话并不能使我安心,相反令我感到无端的恐惧,一百个祝福远敌不过一个诅咒,蒋恩爱恶毒的声音回旋在耳边,我募地打起颤来,哆哆嗦嗦地撑起身体,却在转身抬脚的时候绊了一下,差点栽下去,幸好郭奕眼疾手快扶住我。

“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我抖得话都说不流利了,指着前方,“回去,……诺言那里。”

到了病房门口,看见那紧闭的门竟敞开着,我吓得手足冰冷,郭奕显然也懵了,撇下我快步走进去,我心急如焚,跄跄着扑跌过去。

病床上空无一人。

我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顿时软倒在床脚边上。

“碧玺你先别急,我去问问。”郭奕拍拍我的肩头,匆匆跑出去,在门口跟正进来的护士撞了个满怀,他也顾不得道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病人呢?”

“在手术室,伤口有感染的现象。”护士怯生生地回答。

犹如在永夜中抓住一丝曙光,我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却不知道绊到了什么地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腹部一阵剧痛便失去了知觉。

冰冷的手术台上,周诺言安静地躺在那里,他的脸色在无影灯下显得越发惨白。

我慌慌张张地跑过去,趴在他身上大声地喊:“诺言,诺言,你醒醒!”

他毫无反应,我不甘心,用力推他的身体。

他的眼睫微微一颤,我惊喜地叫起来:“诺言你醒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他听话地睁眼,目光茫然。

“诺言,你终于醒了。”我泪眼汪汪地凑近他,鼻尖几乎要碰着他。

他看了看我,声音微弱,“你是谁?”

我简直像五雷轰顶,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我?我是碧玺啊,你你怎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不是脑子受的伤。

“碧玺?”他墨黑的眼瞳仿佛迸发出星一般的光芒,亮晶晶地,转眼又黯淡了去,“可是,我不认识你。”

“怎么可能?”我急了,搂住他的脖子,“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你养了我七年,欺负了我七年,我们都结婚了,你怎么睡个觉就翻脸不认人了,诺言诺言,你别吓我!”

他有些苦恼地瞅着我,“我们是夫妻?”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听他口气,难道想反悔不认?

“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再说,我怎么会跟你结婚呢?你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啊?”又一个晴天霹雳砸在我脑袋上,我连气都提不上来了,“那,你喜欢的是什么样的?”

“长发飘飘,没你高,也没你这么粘人。”

我一颗心凉得透底,呐呐地说:“你还没忘记蒋恩婕,你果然……忘不了她。”

他惊奇地挑了下眉,“你认识恩婕?不过我跟她早就分手了。”

我越想越委屈,止不住悲从中来,痛斥他:“周诺言你怎么可以这样!分明是你先招惹了我,七年前你要不把我带回家,今天我也犯不着在这里担惊受怕活遭罪,怕你会死,怕你醒不过来,你醒来倒好,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当初结婚也是你先提的……我现在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可你现在算什么意思……”

“碧玺……”他坐起身来。

“别叫我!你不是不认识我么?你这个混蛋!”我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扑过去扒拉着他,趁他不留神狠狠咬了他一口,然后推开他。

“哎呀——”他掩住流血的唇角,忿忿地瞪我。

我毫不畏惧地回视他,“你敢不要我,我还咬你!”说完,觉得这话挺逗的,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碧玺,你醒了?”一个欣喜异常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谁啊?我扭头看了一眼,等再回过头来时,发现周诺言不见了,连同那张手术台也凭空消失了!我急得汗如雨下,大叫:“诺言,诺言你在哪里?你回来,你快回来,我骗你的,我不咬你了,我以后都对你好——”

“碧玺,碧玺你醒醒,诺言他没事了!”那个扰人的声音又响起,他在说什么?他说诺言……诺言没事了?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原来是场梦。

抬手碰触在眼前放大的郭奕的脸,然后用力捏了一下。

郭奕忙不迭地叫唤起来,但脸上全是喜色,“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碧玺你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再不醒来,我就快被你姐姐烦死了,她骂人的功夫真是太厉害了,简直是大开眼界,我算是领教了……”

“诺言怎么样了?”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他赶紧制止我,指了指旁边的吊瓶,“快输完了,不急着这一会儿,我让护士给你送点吃的过来,你吃完再去看他,你也不想再晕倒在他的床边吧?你放心,诺言度过危险期了,伤口痊愈情况良好,只是人还没醒。”

我眼眶一热,“真的?他真的度过危险期了?你没骗我?”

“千真万确,骗你我就不是医生。”他想起什么,又说,“他没有患上胃癌,原来……都是恩爱搞出来的,她向院长交代了一切,被开除了……”

“我已经知道了,那天她找过我。”

他有点意外,马上笑了笑,说:“不提她了,你等着,我叫护士过来。”

我望着他的背影,生怕自己还陷在梦里,低头把十根手指头咬了个遍。

我是下了狠劲咬的,清晰的牙印一时竟褪不掉,虽然疼了点,可是我满心欢喜,我知道噩梦正在离我远去。

日子像停顿了一般,简直度日如年。

尽管有医生的保证,但周诺言一天不醒,我就不得安生。庆幸的是,医生每天报给我的消息都是往好的一面在发展,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鼓舞,更加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可能是我心理作祟,只觉他气色也有所好转。

我亲了亲他的脸,拉过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捂着,想想这些日子来的提心吊胆,鼻子一酸,眼泪竟噼里啪啦掉下来。

“诺言,你怎么还不醒?我受够了,我们换换吧,让我睡觉,你来守着我……”把脸埋在他的臂弯里,他的身体是暖的,这让我安心。

夕阳的余晖从外面的小阳台上一寸寸挪进来,时光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忍了多时的泪水决了堤,竟一时半会停歇不住,我拖过他的手捂在自己脸上,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湿漉漉的面庞有些痒,我下意识地偏头,在手背上蹭了两下。

“碧玺……”一声轻喃在耳边响起。

“嗯。”我应了一声,顿时怔住。这个声音,是……诺言在叫我?我急忙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幽深此刻却笼罩着一丝迷茫的眼瞳,我的心一时狂跳。

“诺言!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我、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用力抓着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

他抬眼环视四周,慢慢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那一层迷茫在渐渐散去。我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眼巴巴地瞅着他,好像慢动作回放一般,只见他屈指,有些费力地替我拭去挂在眼角的泪珠,轻微地挑了挑唇角,“傻瓜,我没死呢,你哭什么……”

我嘴巴一扁,嚎啕大哭起来。

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能哭,震耳欲聋的,直哭到初醒的周诺言呼吸难为,几乎又要晕过去我才稍稍消停。哭声惊动了附近的医生护士跑进来围观,随后赶到的郭奕心有余悸地跟我嘀咕:“姑奶奶,刚才走到门口听见你那哭法,我还以为诺言他……当医生这么多年,最惊悚的就是今天了!”

等主治医生给诺言做完检查,我迫不及待地凑过去,当着那么多个护士的面,搂着他又哭又笑,还拼命地吻他,惹得在场的人忍俊不禁的同时,又慌不择路地跑出去回避。

周诺言没力气回应,只是虚弱地苦笑,“哭得跟花猫似的……”

那天之后,周诺言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我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守在病房里。蒋恩爱被医院开除后就不知去向,几天后她爸爸过来接她妈妈回本城的医院治疗,郭奕去帮忙,回来说给我跟周诺言听,他听完沉默了很久,看不出情绪,后来只是淡淡地说:“由她去吧。”

他的精神一天好过一天,终于有力气笑话我又红又肿的眼皮。

“都怪你不早点醒!”我在他的手腕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这一觉你睡得可舒服了,害我没一天好过,你怎么补偿我?”

“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他笑着凝望我,神情温柔。片刻,又说,“碧玺,你瘦了许多。”

我摸了摸他的脸,“你也是。”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醒之前,我做了一个梦。”

我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心里说难不成还心有灵犀了,忙问:“是什么梦?说给我听。”

他笑了一笑,说:“也没什么,就是提醒我还有一件事没做。”

“什么事?”

他作势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我又困惑又好奇,赶紧把脸贴到他嘴边,“你说什么?”

他勾唇一笑,冷不丁吻了我一下,伸手将我按在胸前,“我欠你一个婚礼。”

“你还记得欠我一个婚礼啊?”我的手指在他的唇上轻轻摩挲,“那你要快点好起来,别欠太久,还有,你欠我的不止这一件。”

他墨黑的眼眸透着难掩的欢喜:“还欠你一个蜜月,我没忘。”

我笑了笑,低低地说:“诺言,孩子……没了,你遇袭的那天,流掉了。”

他嘴角的那缕微笑凝住,脸上感伤。

我已经接受失去孩子的事实,可是现在看见他的反应,心里也跟着一阵难过。

“这些天,你一直昏迷不醒,我跟自己说,孩子没了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你没事,我不想再跟那些往事纠缠不清了,我可以失去一切,但不能没有你,哪怕蒋恩爱她妈妈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想我也不能放弃跟你在一起。这个孩子权当给蒋家还债吧,希望过去的是非恩怨能够到此为止,我不去招惹她们,她们最好也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不要跟她们化干戈为玉帛,只求形同陌路。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荒谬,可是我只有这么想,心里才会好过些,诺言,我就是这么自私,我不在乎孩子,我在乎的只有你,与你相比,所有的一切都是次要的,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很努力地表达着,可仍觉得辞不达意,急得眼泪又淌了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别哭,”他轻声安慰我,“不要说了,我都明白。你几乎从来不说你爱我,就好像我也从来不说,我们有吵不完的话题,绊不完的嘴,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守在对方身边。碧玺,曾经我对你隐瞒,其中一个原因是担心你会怀疑这些年来我对你的感情,但你没有,你只是要求我给你时间。”

我撇了撇嘴,把眼泪抹在他身上,“你当我是笨蛋么?你对我是好或不好,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以前我恨死了琥珀,她把我当个物品一样丢给了你,现在想来却要多谢她,如果不是她,我们也不能走到今天……诺言,你是还有一件事没有做,那就是陪我到老,不准比我先死,你要照顾我一辈子,等我们七老八十的时候,就手挽着手,一起散步晒太阳。”

“相濡以沫?”他看着我,嘴角漾开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像花儿一样。

我点了点头,与他紧紧相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