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一刻我如此憎恨自己。我总盼望着我的天真终会有人怜悯体恤。我总不肯死心。以为遇人不淑只不过是运气不好。哪里肯真正确信,一切早有天定。
记忆里,那是一段最为温暖最为美的时光。
蔡文良每天都会到公司楼下接我,给我的感觉就是,他几乎什么都不管了,他的公司,他的亲人,他眼里只有我。
每次自窗口看到他的车安静地停在楼下,我的心就涨满了喜悦之情。
沈嘉榛给我打过两次电话,很有分寸地约我喝茶,我对这个人无端端地有些拂不下脸,总是礼貌地“约了朋友”为理由拒绝了,我想他也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我的婉拒之意。再说,蔡文良的车嚣张地停在楼下,靳总又不是瞎子。碍于两家公司尚有业务往来,他很快地就恢复了常态,像从来没有试图为我牵过红线。
不不不,应该说,他现在完全把我当成了一个公司职员。非常正经。非常地公事公办。无论是说话,还是神态,从前曾有过的那种小亲密感和友好,都消失了。
下了班,我就跟在蔡文良身后,去附近的农贸市场买菜,很大声地跟菜贩子讨价还价,农贸市场的傍晚,常常既嘈杂又污水横流,我眼睁睁地看着蔡文良的名牌鞋毫不犹豫地踏过那些污水烂菜,心头着实心痛。
我建议去超市,但是蔡文良板着脸教育我,“过日子要有过日子的模样。知不知道市场里的菜既比超市里的新鲜,价格更是便宜好几成。”
我瞪着他,简直啼笑皆非,“你不是很有钱吗?”
有钱人蔡文良对我的质问充耳不闻。他孜孜不倦地折磨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妈,非要她再便宜他一块钱。大妈被纠缠不过,丢过来一块钱,横他一眼。
他喜笑颜开。
吝啬鬼蔡文良,买起鲜花来却是大手大脚,家里到处是鲜花,绝对是一天一换。我才心疼呢。建议他把鲜花折价成现金,每天直接打进我的户头。
他很不客气地回我以几个爆栗。
他又自作主张买回来一张床。献宝似地把单子给我看,12888.我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他振振有辞,“这是为了使在床上的时光变得更为美妙。”
他并没有要求我住到他家里。他的样子好像也并不喜欢回家。我不是不纳罕的,他和姐姐的感情不错,却像是不太愿意见到她。他在我面前,绝口不提他们。
他很乐意下厨。笨手笨脚的。
买了许多烹调书。看得非常认真。
晚上我们到小区里散步,手牵着手。
碰到面熟的邻居,他们比我更兴奋,“呀,你老公回来了啊。”
我笑着不说话。
他倒乖乖地,一一朝人家微笑晗首,“你好。”
我被他的表现所盅惑,忍不住天真地问他,“我们会这样一直到老吗?”
他拿起我的手,轻轻吻我手背,“会的。”
天空黝黑,没有月色,也没有星光。只有风。轻微地,掠过耳际,掠过小区里低矮的绿植,发出轻咧的声响。
有点像梦。
陈良结婚前,我还是跟他见了个面。
是夏欧请我吃饭。自从上次见面后,我们一直没有联系过。此时突然接到她电话,我的心顿时软下来。
当然,即便是朋友,面子也需要相互着给。
我去了才发现陈良也在。
心里顿时不高兴,但好歹忍着。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当众不给夏欧脸,要不然这友情可算真正玩完了。
坐下来才知道,是夏欧要请陈良吃饭,陈良委婉地表示,希望能叫上我。
我们仨正喝茶,来了一个男人。
夏欧一看到他,脸上就发起光来。
她扬手叫他,“江恙,这里。”
男人也就一般姿色。
夏欧为我们介绍,“我朋友,周宝儿。我朋友,江恙。”
不用介绍我就知道,这男人就是那个江恙。
想起他骗了她那么多钱,我心里硬是憎恨夏欧起来,这人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贱。
我轻哼一声,假装喝茶,对他伸过来的手视而不见。
他倒不介意,自己坐下来寒暄,“良哥,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夏欧踩踩我的脚,凑过来低声说,“我的钱他都还我了。”
哦。我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菜还没上来,两个男人兴致勃勃地聊着房产和股票。我这才从夏欧嘴里听说,江恙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为了让夏欧别再来关心他,别再来找他,遂狠下心来自导自演了一场戏,不停地问她要钱,对她要求这样要求那样。后来进了陈良的公司,为陈良所重用,生活蓦然有了起色,心中有愧,把钱尽数还给夏欧,还许下诺言,一定好好做出个样子来。
我冷冷地问,“是不是还向你承诺,一定给你一个幸福的未来?”
夏欧脸红了一下,抿口咖啡,避而不答。
我继续冷冷地给她刺上一针,“别忘了,你可是有夫之妇。”
她答我,“我已经向他提出离婚。”
我失声惊叫,“你疯了啊。”
两个谈兴正浓的男人不约而同地住了嘴,看住我。我又急又气。没离过婚的人提起离婚二字,永远轻巧又潇洒,不是自己亲自品尝过,哪里知道那酒的滋味究竟如何。
一眼看到陈良,我新仇旧恨全冒出来,指着他就骂,“你说你,你算什么男人。结婚一次又一次,然后又一次又一次地离。好玩是吧?你说,这辈子还打算结几次?到时要不要我这个发妻统一把大家组织一下,一齐恭贺你?”
夏欧急得脸都变了,扯我,“宝儿!”
陈良脸色苍白。
我甩手就走。
大概是太激动了,连手机响了好几声也没听到。最后接起手机来,里边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她轻轻呜咽着,半晌不说话。
我惊疑不已,周宝儿的生活一向只与男人纠缠不清,从几何时,突然间就涌来这许多女人,顺势横生无穷无尽的枝节。
我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谁啊?”
那头一直在哭,良久才说,“向程他,走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身子不由得晃了一晃。身边有人迅速地扶住了我。
我努力地侧过头看,是陈良。
我刚刚才愤怒地痛骂过他,可是此刻,我只想靠在他肩头狠狠痛哭一场。
我用力地抓着他的手,指甲陷到他肉里,喃喃说,“吴向程,死了。他死了。”
陈良显然也吃了一惊,他紧紧地搂着我的肩,不无苦涩地说,“你看,宝儿,人生便是这么无常。”
我努力平静下来,站直身子,退开一步,与他保持着距离。
他的声音低下来,“我的公司,出了点问题,所以,我需要再结一次婚。”
我皱着眉,努力揣测着他的意思。
灰蒙蒙的夜色中,他的表情平静,眼神却无比悲伤。
“你可以憎恨我,辱骂我。但是宝儿,请别怀疑我。我说过的话,真正发自肺腑。我只是,无能为力。”他倒先转身走。
我呆呆站着。
是吗?难道无能为力不是一个漂亮的借口吗?
我很快地否决了自己。不不不。这世上,最难推翻的,偏偏就是无能为力这理由。它坚不可摧。让人崩溃,却不得不承受。
我还是去见了吴向程最后一面。
不。不对。应该说,我只看到了那具装着他身体的棺木。
我主动联系了陈良,我们一块前去。
我实在需要一个支撑,万一我站立不稳,他可以扶我一把。不是因为我对吴向程感情深厚,而是因为死亡。死亡第一次以如此真实的姿态,直逼我的生活,让我几欲不能呼吸。
人很多,据说是吴向程的老宅,一幢两层的旧楼,位于市郊,一切按老式规矩来办,一群请来的魔公,念着经,围着棺木转,不时燃放一阵鞭炮。
自有人来招呼我们坐,送上茶水和瓜子。
许多人在打牌,主人家一早准备了桌子和麻将纸牌,这种时候,人越多越热闹就越有面子。
我觉得悲哀,这一生,原来就为了这一刻的面子罢了。
我看到了吴向程的妻子,她脸色平静,坐在一干头戴白布的人群里,倒显得并无悲伤。
我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我想起来的,全是他的好。他或许一开始迷恋的不过是我沾满青春气息的身体,但我总坚信,他最后一定爱上了我。正如他所说,我是他沾惹的第一株花草。
我的目光落在一个黑衣女人身上。她一头长发,微低着头,整个面孔被遮去大半,仔细看可以发觉,她双肩在微微颤动,像在恸哭。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目光没法离开她。
这时候,两个孩子,一个十多岁的女孩牵着一个约两岁的小男孩,一齐拥到了吴向程的身边,女人伸手抱住小男孩,狠狠地在他脸上亲了亲。小男孩撒娇地搂着她脖子,一脸天真未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心突然狠狠地悸动了一下。
我想起了那个,我和吴向程的孩子。有那么一刹那,我差点怀疑起来,我和吴向程的孩子根本没有死,是他用一个谎言欺骗了我,绝我的念想,而把孩子拿给了妻子抚养。
念头一起,便怎么也坐不住,我想要走上前去,陈良拉住了我,“你干嘛?”
我说,“我过去和她说几句话?”
陈良说,“说什么?共同缅怀你们都曾拥有过的一个男人?”他说得这么刻薄,像一盆冷水,大冬天地直从头顶泼下来。我惊异地看着他,他毫不退缩地也看着我。那副表情像在嫌弃我,总是那么幼稚和天真。
就在这时,我看到那个黑衣女人站了起来,迅速地走到了吴向程的妻子身边,像是交谈了,又像是没有。然后,她蹲下身来,双手伸向了那个小男孩,目光期盼。
小男孩显然有点怕生,不想让她抱,但是妈妈推了他一下,他便乖乖地对黑衣女人笑了笑,让黑衣女人抱住了自己。
黑衣女人紧紧地搂着他,泪如泉涌。
我的心突然像被人狠狠剜出,再恨恨踏上几脚。我身子晃了晃,差点站立不稳。
这个黑衣女人,才是小男孩真正的母亲吧。看那情形,吴向程的妻子也并不是完全不知情。
我好傻。
原来吴向程,还有一个她。也许一开始,他就想找一个可以为他生孩子的女人。我曾经给了他无限希望,命运却不肯轻易眷顾他,孩子没了,他转而另起炉灶。
我突然觉得可笑。我还以为我们曾经有过一段爱情。即便不够深,却也足够对抗世人的冷嘲热讽。却原来不过是我自己的一场自以为是。
陈良拉扯我一下,轻声说,“走吧。”
我默默地跟随着他离开。
我们站在十安路口道别,他凝视着我,“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我答他,“谁知道呢。将来,谁也说不准,谁也看不见。”
他笑了笑,“再见宝儿。”
他上前轻轻拥抱了我一下,“我真的很遗憾。但是,再见宝儿。”
他的车子很快消失在街道拐角处。这个男人,突然间我便完全原谅了他。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闷闷不乐。虽然在蔡文良面前极力掩饰着,他仍然感觉到了。他对我提议说,“我们去旅游好不好?”他很向往的模样,“去海边吧。我喜欢大海。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去海边。我们去那儿隐居吧。厌烦了再回来。”
我骇笑,答,“不好。”
我又不像他,仗着足够的金钱为所欲为。我还没有被情欲冲昏头脑,敢拿自己的工作来开玩笑。我已经年老色衰,要找一个还过得去的工作并不容易。
再说,我还要去参加许真的婚礼。我真正好奇,她嫁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为了她的婚礼,我特意买了一套甜美妆头。我在镜子前试了N次,镜子里的女人在粉色和蕾丝的衬托下,显得很是美貌。
我很忐忑地问蔡文良,“我这样子好看不好看?”
他眯缝着眼睛看我,“其实你什么都不穿的时候最好看。”
我扑过去掐他。他被掐得狂咳起来。
我有点向往地说,“我做梦都想有一场婚礼。要穿婚纱的那种。”
他讶异地看着我,“你没有吗?”
我懊丧着不答。
我和陈良的婚礼,实在简朴。因为没经验,又因为双方家里对这桩婚事都不太满意,结果就草草在一家饭店里摆了几桌了事。饭店窄小,地板濡湿,我记忆深刻,有几次我差点被滑倒。那么狼狈,却是幸福的。幸福得觉得一切尽掌握在手中,不介意贫穷,不介意窘迫,不介意别人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当然,也不介意母亲的悲伤,以及,他母亲的责难。
连糖果都是挑着最便宜的买。陈良并不觉得抱歉,婚姻已经是他能给我的最好的最盛大的礼物。我为此应该一辈子都对他怀有感激之心。
蔡文良追问,“你结婚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我反问,“你为什么不结婚?”
他对答如流,“挑花了眼。”
我们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继续深谈下去。我的脸皮实在不够厚,不敢诘问他是否能让我梦想成真。他真正没这义务。我怕自讨没趣。
他亲自送我去酒店。
酒店并不奢华,远远地我就看到了新娘。
天气不好,正值黄昏,下着小雨,可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子在灰蒙蒙的雨雾中显得异常美,脚边纷乱地丢着细碎的玫瑰花瓣。
她看到了我,高兴地扬起手来,“嗨,周宝儿!”
那种欣喜不是装出来的,我不禁觉得惭愧,我差点想找个借口不来参加这场婚礼。
她喜盈盈地握住我的手,“谢谢你。”
我后来才知道,所有的女同学里,只有我一个人来到了婚礼现场,其它同学奉上的不过是一纸红包。礼不轻,情义却薄。她的人缘,真的很差。
婚礼很热闹,酒席也很丰盛,新郎却是惊人的普通。我听到宾客们在悄声议论,不过是一个小小修理厂的老板,就算有点小钱,但绝对不是那种可容老婆尽情挥霍的那种。长得慈眉善目的,不像是许真喜欢的类型。
我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惊异,我总以为她至少要嫁个富二代什么的。一说话就要故意扬起手来,炫耀指间的钻戒。我都做好了迎接这一切的心理准备,突然间这一切准备都落了空,着实让我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也许真的,千帆过尽,唯剩暗流。不惊不乍,那才是最后最好的归宿。
我匆匆地像征性地吃了一点东西,就打算离开。突然有人迟疑地叫我,“周,宝儿?”
我扭头一看,时尚美女一枚,模样有点熟悉。
她侧着头打量我,“我是美美。”
哪个美美?
啊,我突然想起来,我妹妹。周美美。
她说,“原来你是我表姐的同学啊。”
我皱皱眉,“你的表姐怎么那么多?”
周美美轻轻笑,“她是许纯的妹妹。”
她漫不经心地说出许纯这两个字,像我和她都是这个许纯的熟人,既然碰到了,肯定要聊聊与她有关的轶事。
我的心狠狠地震动了一下。我倒真没想到,许真原来是许纯的妹妹。这世界真他妈的小。
我匆匆站起来,“我有事要先走了。”
她没留我,但跟在我身后,走出了酒店大厅。然后她叫住了我,看也不看我,“我本来不想提醒你,但是,看在你终归是我姐姐的份上,我得告诉你,那个蔡文良,不适合你。”
我真反感她的口气,像她明嘹一切,像她高高在上,像她要赐我一场超生。
我说,“不关你的事。”
她不理我,顾自说下去,“我表姐当年差点没死掉。好不容易才重新做人。我说了,你好歹是我姐。”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与许纯的那一面之缘。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已发现她眉目秀丽,身材窈窕,我虽然努力使自己不至于自惭形秽,但也心知肚明,她胜过我许多。
许真赶了出来,她换了套大红的旗袍,大冷的天,竟然裸露着双臂,幸好,肩上披一条貂毛披肩,让人多少感觉到一点暖意。
她喝得有点多,脸颊绯红着,很突兀地上前来拥抱我,“只有你一个人肯来。始终只有你当我是朋友。谢谢。宝儿,非常感谢。”
她竟然哭了。
我僵直着身体不敢动。我哪有把她当朋友,我一直还怨恨着她,就是她,轻描淡写地就结束了我的初恋。
可是不知不觉地,我的眼里也盈满了泪水,不知是为我们流逝了的青春,还是为这人生里不可抗拒的诸多无奈。
我打了个车回到家里,不知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我的头有点疼,我洗了个冗长的澡,越发头疼,顾不得吹干头发,就爬上床去睡。
半夜里觉得热。连脸颊都觉得热得不行。我动了一下,有双手按住了我,蔡文良的声音挨近来,“你好像在发烧。”
模糊中感觉有毛巾敷在了我额上,他好像把我抱在了怀里,喂我喝了一点水,还有药丸。
还是热。
到最后已经记不太清了,照道理应该是他把我送到了医院,等我的意识清醒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蔡文良就伏在床边,睡着了,手紧握着我的,我看着他漆黑的发,突然间非常想跟他说话。
我把他推醒,他睁着惺忪的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呀,你醒了。”他伸手来摸我额头,松了口气,“好了。没事了。昨晚差点吓死我。”
我说,“文良,我们结婚吧。”
他吃了一惊,皱起眉头,“你烧糊涂了啊。”
他说。好像我说的是一句蠢话。
我固执地看着他,“我是说真的,文良,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你说过的。那么,我们结婚好不好?”
他怔怔地看着我,
病房里很安静,窗外已然放晴,有几只小鸟跳在枝头上,吱吱啁啁地叫。
南国的春天,总是来得比较早。
蔡文良轻咳一声,“我叫医生来。”
他慌慌张张地往外走。我看着他的背影,一颗心随着他的脚步声,一步步地,冷下来。再冷下来。最后结成了冰。
我并没有试图耍一点小性子。我很安静地在病床上躺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我要求回家。不过是一场感冒,一个人的一生,不知道要感冒多少场,实在无足挂齿。
蔡文良拗不过我,只好载我回家。
我告诉他,我想喝一点酒。我想去八0馆。
他说,“你疯了啊。”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他气馁下来,赌气地说,“好好好。反正身体也不是我的。”
当然不是他的。他只是暂时地享有了使用权罢了。
我叫许多啤酒,很冷静地喝,完全没有醉意。蔡文良吸着烟,表情冷冷的。
他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可是他不打算阻止我。他害怕这种阻止会是一种变相的首肯。
我觉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怜。我还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确实爱我。但现在看来,他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爱我,至少没有爱到肯给我一场婚姻的地步。
是我天真。
没有哪一刻我如此憎恨自己。我总盼望着我的天真终会有人怜悯体恤。我总不肯死心。以为遇人不淑只不过是运气不好。哪里肯真正确信,一切早有天定。
我跑到台上去跳了很长时间的舞,投入得几乎忘了一切。震耳的音乐声,尖利的欢呼声,我在这些声音里陶醉,伤口变浅了,疼痛变轻了。
一直到午夜我们才离开。
车子驶到小区门口,我示意他停车。
我很认真地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需要一场婚姻。文良,你不能给我。所以,到这里吧。就到这里。”
他很恼怒地看着我,“你没说过你想要的是婚姻!”
我打开车门,很镇定地下车去,“我想要。”我说。“如果以前的我曾让你误以为我不想要,那是我的错,我也许只是在很努力地说服自己,婚姻并不重要。但现在我很确定,我想要的,仍然是一场婚姻。”
他冷笑了,“那一纸婚书有什么用?它能保证爱情的永恒吗?你又不是没拥有过,结果呢?”
我笑了笑,“纵然如此,仍然想要。”
我礼貌地冲他挥挥手,“好了,再见。”
我努力使自己的背影看上去潇洒一点,相信深沉的夜色会成全我。
事实上我刚进电梯就默默地流起泪来。我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一边不停地抹泪。它完全失了控,像高速路上失去制动的轿车。
进了家门,我又独自喝了一点酒。今晚真正异常,我的神智太过清醒,怎么也不醉。真讨厌。
手机就搁在桌子上,安静得像坏了。我还是不甘心,幻想着他终会打来电话,恳求我,开门。然后说,好吧,我们结婚。
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夜色无边无际。
我上床去睡觉。有点冷。没关系,我再多加一床被子就好。无非是寒冷,总有办法抵御。
蔡文良的消失,办公室里的同事们比我更遗憾,“宝儿,你的车又没来。”
我皱着眉叹息,“怎么办?”
大家了然一笑,散掉。
这点本事总还有。把心痛当成一个玩笑。我又干脆利落地换了门锁。我如果稍有犹豫,万劫不复的那个,只能是我。
靳总亲自召见我,“你最近怎么样?”
我说,“你未免太关心我了。”
他白我一眼,“我还真不想关心你。问题是,有人老是向我打听你。成人之美也是一种美德。”
我撑住额头,真心叹息,“我都残花一朵,败柳一枝了。”
靳总正色道,“做女人,永远不要轻贱自己。”
他这么一说,我倒惊讶起来。我反问他,“那你说,该怎么办?”
他说,“回车。另起一行。”
我不置可否。
晚上约了夏欧吃饭,她迟到了快半个小时,我一个人坐在茶餐厅里,百无聊赖,只好猛打她电话。
她一来到就恨我,“谁像你,不用洗衣做饭。最大的消遣就是吃饭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