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离婚之前,我还一直想着要去买本什么烹调书藉,学习做一点菜给他吃。我是真的想过的,做一个眼里只有他的贤妻良母,等攒够了钱就买套小房子,然后生个孩子,一家三口,幸福安然地过一辈子。
眼前的他,穿着得体的浅黄色休闲西服,头发修剪得很整齐,哪里像从前,每次都要我催着他去剪头发,他不肯,还嘻皮笑脸地,“宝儿那么爱我,哪怕长成个刺猬头,宝儿也不在意的哦。”
那是当然。因为爱着他,所以什么都不在意。包括他的工资总是用得精光,我的钱除了付房租水电,还要为他的信用卡买单。他身上穿的,衬衣裤子,甚至袜子和内裤,都是我亲自挑选买下来。那时候的他,总是幸福满满的表情,“宝儿对我真好。”
而这一切,他只需要付出一点微笑,一些拥抱,信口说来的甜言蜜语。
他不喜欢我穿短过膝盖的裙子,OK,那我就不穿呗。他为我的低胸毛衣大发雷霆,我赶紧向他道歉,还要在床上尽力买他的好,他才会原谅我的过失。
想起来,心酸。真的。二十一岁的我,是那么天真。那么一心一意。那么愚蠢。
所以说,好人没有好报。尤其是女人。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忍无可忍地对我嚷,“她在床上比你好。”当时的我只懂得生气,气得快疯了。
可现在,我已经学会冷笑。
她当然比我好。那是因为她比我老。比我早一步有男人调教。当然,说得难听一点,是人家男人调教得好。我不好,岂不是你陈良的责任?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不过是侮辱我的同时也是在鄙视你自己。
只可惜,这些话,要待经年过后,才懂得其实可以这样子说出来。
很遗憾,没能这样痛快地吼一场。现在时过境迁,再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他专心致志地把烤好的肉用刀切成小小一块,把盘子推过来,“快吃吧,很好吃的。”他微笑着,像历来就很疼爱我,“以后别老是吃快餐面,没营养。”
夏欧羡慕得两眼发光,“我老公有你一半好我就满足了。”
我差点想说,要不要老公也送你一场劈腿呢?
可是这话不能说,因此我的话很少。
所谓的巴西烤肉,我没吃出来比夜市摊上的更美味。当然,坐在这种装修豪华的酒店里,最起码,虚荣心是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夏欧和陈良倒挺聊得来,陈良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公司——我在心头又冷笑一下,这年头,两个人就可以成就一家公司。还真不稀奇,赚到钱才是王道。
陈良赚到了一点钱。他很谦虚,说,“这年头,多少钱才算有钱啊。千儿百万的多的是。咱们这种,真不值一提。”
我又看到了他的一个进步。
从前的他骄傲得不行,一个月赚两千五就自以为才高八斗,能力超强。当然我也特崇拜他。我才赚一千五,两千五是我的终极目标。虽然他的两千五里,没我什么事。
夏欧动不动就瞟我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现在这个男人,不错啊。周宝儿你就干脆摒弃前嫌,大家重修旧好算了。省得你还到处瞎找呢。
我很扫兴地提问,“你怎么又离婚了?”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离婚。而且这种没人情愿的事,他还做了两次。
夏欧抢着说,“大家在一起觉得不合适,就干脆离了呗。这有什么稀奇的。”
她当然不觉得稀奇,因为她老公也离了两次。而且现在还面临着第三次的危险。
我白她一眼,她假装没看见,“现在有没有什么好的对象?”
陈良答,“有。很多。”
我插上嘴,“当然多。但凡男人有点小钱,扑上来的飞蛾就特别多。”想想我又补充道,“这些飞蛾年纪尚小,不知死活。像我们这种老一点的,就知道那火苗瞭人,疼得很。”
夏欧轻哼一声,“宝儿,你别这么有文化行不行。”
我睁大眼睛,“那不行,这可是我唯一的优点。”
陈良好笑起来,“我都不知道宝儿现在这么能说会道了。”
我轻哼一声,说,“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尚可原谅说天真,如今再不懂事就是愚蠢了。不值得同情,更没人肯原谅。”
陈良点点头,声音里有点惆怅,“我知道,你在怪我。”
屁话。
我站起来,“吃饱了。我想回家了。”
在这儿瞎扯淡有什么意思。
陈良买了单,我们一块走出酒店。夏欧落后一步,责备我,“别老一副人家欠你的模样。人家有心,你好歹应酬一下,凡事给自己留个后路,省得以后后悔。”
我顶撞她,“你还是先把自个儿的稀饭吹冷先吧。”
她白我一眼,“狗咬吕洞宾。”
我不理她。
她不明白,我不想让陈良看低我。他曾经义无反顾地抛下了我,如今想拣就拣回去吗?不可能。我的感情和自尊都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如果要将就,也不会选择一个曾经嫌我床上功夫不好的男人。这些年来,我好像在这上头也没什么进步,他要再次嫌我的话,怎么办?
陈良把我们送到楼下,下了车,陈良叫住我,“宝儿,可以跟你说两句话吗?”
夏欧急忙说,“我先上去洗个澡。省得等会两个人抢着用卫生间。”
眼看着夏欧走进楼道,陈良才开了口,“好像要请你原谅的话,真的没多大意义。我其实想说的是,我是真的。”他上前一步来,握住我的手,“你可能不相信。我自己也是。但是从再次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没法控制自己,我想见你,想来找你。你说得很对,我身边的确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当我看到她们的青春美貌,我也会砰然心动,但是,不一样。宝儿,不一样,跟我看到你时的心跳,完全不一样。我真心地希望,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你可以允许我,陪你后半生。”
他的样子很真诚。可是我的年纪和经历让我已经不能轻易相信这种真诚了。更何况,这种真诚来自,我的前夫。
我默默地拂开他的手,轻声说,“我上去了。”
他没有再拦着我。
我小跑着离开他。
踏进电梯,心才真正松懈下来。
如果说,他的话一点没触动我,那是假的。一个人过了这么久,自以为自己仍然还算得是个不错的女人,却始终没有人真诚地对我说,他想跟我,共度后半生。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十楼。
我一眼就看到了夏欧,她正站在门前发愣。出门时我明明已经给过她一把钥匙的。
我上前去,问,“干嘛发呆。不进去?”
话音刚落,才看到她脚边,蜷坐着一个男人。已经睡着了,很酣甜的模样,嘴角甚至还滴好长口水。
是蔡文良!
我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上前一步,伸脚踢他,“喂喂喂。”他动了动身子,嘴里嘟哝一句什么,又继续睡。
我再踢踢他,提高了声音,“蔡文良!”
他惊醒过来,看那表情,像是有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目光落在我身上,清醒了,“你回来了。”
夏欧狐疑地看着我。
我顾不上理她,径直骂过去,“你有病啊。神经病啊。跑来我家门口睡?没搞错吧,竟然没哪个美女收留你?”
蔡文良站起身来,瞬间里恢复了那种懒洋洋无所谓的神气,他看一眼夏欧,“宝儿你朋友吧。有时间教教她,礼貌点。这种样子,很难找到男人。”
我伸脚,又想踢他。
夏欧回道,“怎么在我看来,宝儿还挺吃香的?”
我转过身来,想改踢夏欧。
蔡文良啧啧道,“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猖狂的老女人。”
夏欧拿出钥匙开门,问,“我在这里住影不影响你们俩?”
我和蔡文良异口同声道,“当然不。”“当然了!”
我霍地转头盯着他,他轻笑一声,“我醉了。说的是醉话。”
我伸手推他,“滚回你家去。醉鬼。”
他迅速地抓住我的手,“我在你门口等了你一整晚,你就这么想让我滚?真的?真心话?”
他的脸就距我咫尺,温热的呼吸轻喷到我脸上,我的脸腾地红了,想退后一步,他却紧攥着我不放。我又急又气,提醒他,“我朋友在。”
他凑近我,嘴唇有意无意地贴着我耳边擦过,“这讨厌的女人是谁?让我没法亲你!让她滚回家去!”
突然间,我觉得难过,我看着他,“蔡文良同学,别闹。我玩不起。别玩了。”
他也看着我。深思地,探究地。
慢慢地,他松开了手。
他擦过我身边,扬声问夏欧,“美女,有什么宵夜吃?饿死我了。”
我伸出右手,轻轻握住我的左手。那里,是他刚刚握过的地方。还停留着他手掌的余温。
他们走进了厨房,很热烈地讨论着快餐面还可以怎么煮。
我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让我捉摸不透。我为此烦燥不安。有了他,我才不肯对陈良假以颜色。不知不觉中,他让我有了骄傲的底气。我知道这样不好。不好。
他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面条,屈膝半跪在我面前,“来,吃点儿。”
我凝视着他,摇摇头,“不想吃。”
他轻轻冷笑一声,“刚才巴西烤肉吃多了?”
我冲口而出,“关你什么事?”
他说,“这是我煮的。我可没用原配的包料,照样很好吃,真的。”
我不耐烦了,“我真的不想吃。”
他霍地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径直拿了碗走进卫生间,哗地就把面条给倒进了马桶。
然后,他走出来,走至门边,穿上他的鞋子,出门去。
门哐啷地撞上了。
我的心,突然间就空落落地。
夏欧站在门边,冷冷地问,“这什么人?”
我强自镇定,“一个男人。”
夏欧又问,“没结婚?”
我答,“好像是。”
夏欧叹息一声,“宝儿,别傻了。真的别傻了。”她走近来,拿起电视摇控器,“你自己也说过的,三十岁的天真不可原谅。”
她拍拍我的手背,“其实,陈良还不错。”
我太没出息了。
我竟然哭了。
夏欧只在我家住了一晚。第二天,老鬼给她打了个电话,我听到她很温柔,近似于小心翼翼地说,“老公,谢谢你。我向你保证,我以后,绝不再做这种没脑子的事了。”
我很惊讶,我说,“你干嘛要低声下气的?”
她没好气地说,“难道还要他低声下气地来求我?他肯打个电话来,我都感激万分了。”她戳我额头,“你呀,你要学会,当人家递个梯子来的时候,你就要乖乖地顺着梯子走下来就好了。”
她去换鞋子,“我走了。我回去了。”
我站起来送她,“老鬼肯原谅你了?”
她说,“他想了又想,他愿意原谅我。钱,是一定要让人家还的。而且,以后不许再跟这个人有联系。”
我问,“你都答应了?”
她奇怪地看我一眼,“当然。”
我又追问,“你真能不再跟江恙联系?”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你能不能聪明点儿?别人家说什么都当真?我答应了他。但不一定就真的照做啊。”
她出门去,丢下一声拜拜。
屋子又再归于沉寂。
到这时候,我才觉得庆幸。幸好,我还有份工作。我还有一个地方可去。那儿需要我。如果我不去,还可能会有电话追来,声讨我的消失。
真好。
我振作起来。决定去做个新头发。明天。明天开始,上班。一切恢复正常。
我换上鞋子出门。
小区的商业街离我住的组团不远,走上个十多分钟,就到了。商业街的规模并不小,如果实在没地方可去,在这里打个转,至少也可打发个两三小时的。算得个好去处。我以为。
我就这么乱转着,因为对所有的美发店都不熟悉,实在不知道哪一家比较好。我平时都是自己在家洗头。觉得自己洗的才干净。
最后是随随便便地,就进了一家“美人颜”的店。纯粹就是因为觉得这店名好听。
店面黑白装修。这也是我最热爱的两种颜色。
一踏进门,我就吃了一惊。店里竟然清一色的,全是年轻男孩。
我下子就想起了上次去按摩的经历。
我的天,不会吧。又是一间男色馆?
立刻有几个男孩迎了上来。说真的,一个个长得真的很是美貌。黑白相间的工作服让他们显得更是英气逼人。真让人惊讶,这年头哪来这么多的漂亮男生?
殷勤得不像话。
“姐姐,洗头还是剪发?”“姐姐,先坐,喝水还是咖啡?”“姐姐,喜欢直发还是卷发?”
我真的晕。进退两难。
玻璃门被推开,走进来几个女孩,穿着黑白相间的工作服,我顿时松口气。还好,不像我想像的那样。
其中一个看着年纪稍长,看到我的窘状,笑了,“姐姐第一次来?”
我有点不自然,笑。
她亲热地引导我坐下,撩了撩我的头发,“姐姐烫个小卷发吧,一定漂亮。”
她凑近我,“我叫个弟弟来帮你洗头。”
我条件反射地拒绝,“啊。不用。”
我的反应大概太激烈了。她有点吃惊,然后吃吃地笑了,表情像是很了解似地,“好吧,我来给你洗。”
我也觉得赫然。我为什么这么紧张?我害怕什么?消费一点男色,有什么稀奇?
只是。我不想。
因为觉得,蔡文良他一定很讨厌。
我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地想起他。像渴了就想起来要喝水,热了就想要吹风扇,饿了想起来要吃饭。
情不自禁。甚至是无奈的。
我其实已经删了他的电话。也许我真的不能够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男人,那种对我有点小意思,沾点我的小便宜,然后拍拍手走掉的那种普通男人。我可以允许别的男人这样,可是蔡文良。我不乐意。我情愿,与他离得远远的。作一对彼此陌生的路人。多好。多安全。
我在办公室里放出风去,想嫁人了。找个老实人。条件嘛,有套房子,有份工作。年纪最好不要超过45岁。
同事们都很兴奋,一下子就把这事当成了头等工作任务。
我有点失笑。
小李说,“甭怪他们。生活太沉闷无聊了。难得找个乐子。”
我假装着恼,“把我的终身大事当乐子玩着呢。”
小李赶紧说,“多崇高的同事之情啊。”
也是。
在这家公司工作长了,真的还挺有感情。公司小,难得的没那么多的你争我斗,至少表面上看来,大家相处得还不错。也够了,这日子过的,谁不是看的表面。
小李很惆怅地对我说,过了年,她就不干了。
我有点吃惊,“为什么?”
她笑笑不做声。
我很冒昧,追问,“找着了长期饭票?”
小李笑着瞪我一眼,“宝儿姐,能不能用个漂亮的形容词。”
这下轮到我惆怅起来。
还是二十五岁好。不知不觉地,就有了归宿。哪像我,还得大张旗鼓地麻烦大家介绍对象。
突然间我很想结婚。很想。
连靳总也说,“我给你留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陈良给我打电话,问我,“宝儿,你去哪过春节?”
我这才警醒,都快过春节了。这时间过得真快。小的时候特别盼望过年,过年了就会有一点母亲管不着的封包钱,有一套漂亮的衣服穿,母亲也难得的对我很是亲切。
一想起母亲,就觉得,这世上,我只有她一个亲人。她也孤单,我也孤单。
于是我回答陈良,“回家陪我妈。”
陈良有点失望,“还以为可以和你吃年饭。”
我提醒他,“你还有一个妻子。加上一个女儿。”
他笑了笑,说,“宝儿,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婚吗?因为我发现,女儿不是我的。”
我吃了一惊。
他说,“我妻子,和她的前男友好上了。她执意要和我离婚。我不肯。哪有男人真情愿一次又一次地结婚离婚。她就告诉我,女儿不是我的。”
他说得很平静。
只有我知道,那平静下的波涛汹涌。
被人背叛的感觉,我先他一步领会。
他在电话轻声说,“我想。也许,这就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