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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1)

第二十三章 (1)

次日午后不久。

李季玉穿得一身光鲜,灰长衫,腰间有荷包、扇袋,恢复往昔的豪少打扮,手中不再携带用布卷住的剑,表示不必随时准备动武了。

这段时日里,他公然在街市走动,出现的时间相当短促,通常露面不久,逛了半条街,就突然消失在小街小巷中。

跟踪的人不胜其烦,跟丢了干脆就不再追寻,没有在他身上浪费人力时间的必要,也知道不可能找出他长期藏匿住宿的地方。

长期跟监飘忽不定的精明目标,不是容易的事。

到底有多少各方龙蛇派人跟监,他做得深入了解。

需要防范的主要仇敌,是镇抚司的密探。

这些刽子手的一切承诺,都是一罪不住的,等他一旦失去戒心松弛下来,就会像猛兽一样扑上来要他的命。

王千户和天地双杀星把他恨入骨髓,早晚会抓住机会活剐了他。

其他各方的龙蛇,只想利用他而已,没有杀他的理由,因此威胁不大,没有刻意提防的必要。

江东门是他的老根,出现在江东门平常得很。因此有关的牛鬼蛇神,深信他的藏匿处必定在江东门。

水龙神程日升,仍然是江东门的大爷。

至少名义上仍是大爷,心腹死党仍然拥护支持。

自从小霸王李季玉崛起之后,这位大爷耿耿于心,实在心里不痛快,天天耽心小霸王把他踢下台,取而代之接收地盘。

这一天一定会来的,早晚而已。

连江山也经常改朝换代,地方的蛇鼠大爷起落更不足怪。目前还能保持名存实亡的处境,已经相当幸运了。

李季玉曾经明白表示,不会取代他的江东门大爷地位,而要成为京都的大地区豪强,不谋取小地区蛇鼠大爷的名位。

大地区豪强,毫无疑问埋所当然统治小地方的蛇鼠。

小霸王与大江上下的龙蛇搭上了线,与江对面各州县的豪强沾上了边,摆出的气势局面,已经是大地区豪强的声势,各地方的小蛇鼠还敢不尊奉旗号?

这期间,水龙神这位大爷,就成了替各方龙蛇与李季玉搭线的中介人,被镇抚司完全控制,成了李季玉与镇抚司撮合解决纠纷的唯一沟通人。在声望威望上,已经远远地落在李季玉后面了。

李季玉出现在江东门大街,片刻水龙神就找到了他,拉住他进了金陵居茶坊,沏一壶龙井表示有事商量,在茶坊公众场合谈,不是作奸犯科见不得人的事。

“江上江下那些朋友的事,谈妥了吗?”水龙神是牵线人,当然表示关心:“这几天你像个游魂,想找你真不是易事。”

“要打天下开创自己的局面,不得不亲自出马奔波呀!”他神采飞扬,流露出充满信心的神采:“幸而有不少热心的朋友协助,倒还一切顺遂,谢谢程大爷关心。这两天镇抚司的密探,已很少在城外走动,听说正集中人手,处理户部左侍郎殷成,今年春储粮宣府,供亲 征军出塞的军粮,缺少十万石的侵吞军粮大案。程大爷你这里总算安静了些,应付那些密探,你可说焦头烂额,辛苦得很。”

他不便掀开水龙神是密探的秘密,口气隐含讽刺。

邻座一位中年茶客,突然拈了一杯茶过来移樽就教,含笑点头打招呼,拖出条凳迳自落坐。

“那是绝世人屠从北京,以急足飞传的塘报,勒令王千户克期办理的,要在皇驾返京之前,把殷侍郎一家处决抄没,雨花台最近几天将有热闹了。”中年茶客定然听清李季玉所说的话,所以过来发表高论,表示消息灵通:“侵吞军粮怎么扯上殷侍郎,你们知道吗?”

茶坊酒馆,是交换消息传播谣言,买弄奇闻秘辛的最佳场所,所以也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平民百姓,谁闲得无聊打听这种事?”李季工冷冷一笑:“你是来探口风,想抓妖言惑众罪犯的?”

“我这副德行长相,配当密探吗?”中年茶客表明身分,并不认为谈官场是非是闲得无聊:“户部仅负责调征各地钱粮。今年正月亲征军发驾之前,户部征调山东、山西、河南、凤阳、淮安、徐州各地民丁十五万,由后军都督府发丁押运军粮一百万石赴宣府储仓。如果有人吞没,只有后军都督府的官兵涉嫌,与殷侍郎风牛马不相及。”

“你知道原因?”水龙神似乎有兴趣探听。

“当然知道,我有朋友在锦衣卫颇有权势。”中年茶客傲然地说:“所以消息灵通。”

“怎么一回事?”李季玉表示有兴趣听原因。

“殷侍郎有一位亲戚,在亲征军中军指挥,武安侯郑亨麾下任职,据说是一位千户,控告绝世人屠在北京虐杀无辜军民。结果不问可知,明白了吧?”

“狗咬老鼠多管闲事,小心祸从口出,你滚吧!”李季玉笑骂:“我现在还没站稳脚跟,在江湖称雄道霸并不容易,还有许多事摆不平,牛鬼蛇神们仍在虎视耽耽,所以还没有余力交通官府。有关官府的事,概不过问,你阁下满意了吧?”

“你早已着手交通官府了,阁下。”中年茶客不走,冷冷一笑直瞪着他。

“胡说八道,我正在和官府作对。”

“是吗?”

“镇抚司的人会告诉你是真是假。”

“你没在汉王世子府有朋友?”

“是吗?”李季玉模仿对方的嗓音语调惟妙惟肖。

“你在济阳侯府没有朋友?”

“他娘的!交了几个女朋友,似乎就引人眼红了。”他泼野地摔破一口茶杯:“我的女朋友很多,有王府侯府的千金,有教坊曲院的粉头,有些朋友是英雄好汉,也有些朋友是土匪强盗,朋友愈多愈好,造反也多几个人杀人放火呀!绑下,你这些话有何用意?给我一些让我满意的答覆解惑好不好?”

“这两天你没听到风声?”中年茶客答非所问。

“这几天都没下雨,哪会有风声?”他装疯扮傻:“快了,这两天祖堂山一带,傍晚时分乌云满天,那一带一定有雨。你等着瞧,只要那边天空出现闪电,乌云就会移到这边来,京城附近肯定会风雨交加。喂!说了老半天,还没请教阁下高名上姓呢!贵姓呀?”

“不必问,说出来你也不知道。”

“对,说出名号,我也不知道你是老几。京都城乡有将近百万人口,我真不认识多少个。”

“俗语说,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是朋友的道义,对不对?”中年茶客不理会他话中的嘲弄味。

“话是不错,这是江湖朋友的口头禅,拖朋友下水的藉日,狼狈为奸的金科玉律。我已经身在江湖,我懂。”他向水龙神伸手虚引:“这位水龙神程大爷,不但懂,而且运用自如,朋友满京都。”

“好像你真的不知道,贵友欧阳小姐的消息。”中年茶客盯着他冷笑。

“她是汉府的人,汉府在皇城内。我这种人进皇城非常危险,比闯进鬼门关更可怕,所以我从没进皇城自找麻烦,极少和她相处。哦!你阁下到底想说甚么?我该知道欧阳小姐的消息吗?”

“应该关心朋友安危吧?”

“你是说……”

“她有难,你能置身事外不闻不问?”

“哦!她有难?”

“对,她落在某些人手中了上

“你说甚么?”他故意大惊小怪,倏然变色而起。

“你听清了的。”中年茶客脸有喜色,被他脸上关切焦急的神情愚弄了,信以为真:“有人托我捎封信给你,你接不接受?”

“信?这……”

“欧阳小姐危在旦夕,信上有她所附的求救亲笔。”

“好,我接受。”

“好好看看,最好依信行事,不要鲁莽。”中年茶客在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在桌上推给他:“你如果不按照信上的行动指示做,就永远见不到她了。再见。”

水龙神手急眼快,巨爪疾伸急抓中年茶客的手腕。

叭一声脆响,水龙神反而挨了一耳光,呃了一声,仰面便倒,长凳断了两根凳脚。

信到了李季玉手中,抓信的手乘机上拂。

中年茶客揍耳光的巨掌,还来不及收回,根本没料到李季玉敢出手攻击,而且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看不清李季玉的手是如何攻击的。

抓信的向前翻,掌背击中中年茶客的眉心和印堂。

这部位是要害,不易击中,硬度高,击中的力道不足,不会造成重大伤害。

假使力道足,一击即毙。

即使不死留得命在,也会成为白痴废人。

“我要活剥了他!”水龙神爬起来厉叫。

中年茶客仆伏在桌上,缓缓向下滑落。

李季玉已出店走了,店伙与其他茶客纷纷走避。

水龙神并没看到李季玉出手,仅看到中年茶客软绵绵仆在桌上向桌下滑落。也许,这位信使突然患了急症。

庄子山水篇有一则寓言:螳螂捕蝉。

金陵居茶坊在大街上,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皆为生活而奔忙,每个人谋生的方法都不一样。

有些人凭劳力糊口,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赚得一餐;有些人用生命做赌注,出生入死活一天算一天。

共同走在大街上,谁也不管旁人的闲事,旁人的死活与我无关。

当李季玉出现在大街时,他后面出现了螳螂捕蝉的寓言行列。

蝉、螳螂、黄雀(异鹊)、庄周的弹丸。

李季玉是蝉。几只螳螂,分属不同的组合。

黄雀也有两只,却是同伙。

挟着弹弓的庄周,冷眼旁观监控全局。

水龙神把李季玉拉进金陵居茶坊,事先是否知道中年茶客的底细,颇堪玩味,李季玉不需仔细猜测,反正心中有数:水龙神拉他进茶坊,绝不是巧合。

茶坊店门右侧,街边有一列小食摊,一名水夫装扮的大汉,在食摊的食桌小饮。

食摊在路树下,大太阳晒不到。

大汉自斟自酌,将花生米一颗接一颗往大口中丢,意不在酒,侧着脸留意茶坊内的动静。

茶坊的店门是列卸式的,门全卸下,可看到店堂的全部光景。

右邻另一座门滩卖京粉凉茶的饮料摊,也有两个泼皮打扮的人喝凉茶,一碗凉茶喝了老半天,就是不想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低声聊天,意也不在凉茶。

只有最精明的行家,才能看出这些人是螳螂和黄雀。

终于茶坊内起了冲突,水龙神挨了一耳光被打倒了。

小饮的大汉投杯而起,要往茶坊闯。

两个泼皮也不慢,虎跳而起。

茶坊左侧的门摊也有人长身而起,两个水夫打扮的人若无其事沿茶坊门口的人行道向右走,无意闯入茶坊,却在近店门处,与大汉和两泼皮错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