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正是他当年随先帝在洛阳理政，做主掌军事的中尉。
当年他就是因为保护先帝不力，才被贬至辽西郡这里做了十余年的郡尉。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并非是他保护不力，分明就是其故意泄露了当夜先帝的行踪。
而此刻想这些都已经晚了，他只能听那位还在蓟城、身居高位的“老朋友”的话，起兵谋逆。
“放手一搏，谋公侯万代；畏缩而亡，累三族绝嗣。生死之间，公请自决之！”
好一个公请自决之！
他不难想象到，那几个老朋友聚在一起，商议抛弃自己求生的场景，和那几个国家蠹虫微微冷笑的表情。
可那又如何呢？还有回头路吗？
那一年傍晚，云霞漫天，含辛茹苦一手将他带大的母亲被人暗地抓走，用作威胁他的筹码。
那一年深夜，月明星稀，爱妻撒手人寰前声声嘱托，要自己照顾好的幼子就在眼前，瑟瑟发抖的被人用刀架在小小的肩膀上。
他又能怎么办呢？
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的母亲因他之不忠，以陷害君王，使先父蒙羞为由最后一次执行家法后自缢而亡。
而更使其悲痛的是，爱子年幼，一时受了惊吓竟不日而亡。
他也曾歇斯底里的去找那几位君侯怒吼，却最终选择了苟且偷生。
此刻，这个为了活着不择手段的人，即使不为了亲族，就真的能舍得自己的性命吗？
正在杨塞心中千回百转之际，一直随侍旁边的刘其发声道：“郡尉，蓟城诸君这是不想让我们活了！”
杨塞长长一叹：“那又能怎么样？燕皇不给活路，那几位更不给一丝退路，我们只能起兵一搏了。”
刘其厉色道：“郡尉，既如此，不如我们即刻动身到郡守府，杀了赵丝祭旗！”
杨塞却摇了摇头，道：“不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且待我调集各县军兵和边防各军之后，再行此事不晚。先着人监视好郡守府就是。”
“只是郡尉，我们要不要前去截杀来宣皇命的使者，以免其来动摇军心。”刘其又提议道。
杨塞仔细思考片刻，却说：“不必，让他来。他来了咱们正好与他分说明白，让士卒们更加坚定咱们是对的，甚至想办法让那些想退却的士族无路可退。”
一旁一名军将出言：“郡尉，俺倒觉得那帮缩卵子的文人，也未必赶来咱们这招不痛快！”
杨塞却摆了摆手，道：“只要来人不是没脑子的愣头青，就一定会来，否则临阵逃脱丢了皇室脸面，更会让一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刘其点了点头，却又想起尚在瑞州的，可能要死无葬身之地的家人，道：“郡尉，那我的家人......”
“谁还顾得上你的家人？死便死了，咱们做的本就是掉脑袋的事，这时候还顾念什么家人！”
刘其欲言又止，心说倒不是你的家人了，但到底也不敢把话说出来就是了。
好在儿子本来就不一定是亲生的，他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肃立一旁不发一言。
杨塞又草草布置了些军务，同一众都尉以上军官做了商议，一众军官也都俯首听令。
具体来讲，也不过是重新调整了中军指挥序列，将尚在郡治的骁骑营打散充入各部以提防哗变。同时也把即将征调而来的各县县军的指挥权划分了下去。
而最为重要的边防军，杨塞决定待其南下后直接充入其本部中军，作为主力使用。这也不奇怪，毕竟这是最为精悍的一部人马。
要说杨塞也确实是个人杰，在辽西郡经营十余载，竟将郡军及各部县军打造的铁板一块，唯他马首是瞻。也就只有戍守边疆的边防军他还无法直接控制，不过论其影响力来也是很深。
毕竟是要谋事造反。一应事务众人都不敢做的不细，故而显得时间过得飞快，转眼竟来到了子时。
杨塞见众人多已疲惫，灯火都换了三次了，也就让众人回去休息了。
谁知此时又有一名小校匆忙来报，说有蓟城天使到了营门口，让杨塞出去拜见。
杨塞听了微微冷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来了，倒是不出老夫所料，众将随老夫出去看看！”
一应将佐连忙跟上，刘其也在一旁随侍而出。
众人来在了营门口，便见到果然一人持节端坐马上，周边亲兵衬在一旁。
营门口灯火通明，一众郡兵以圆弧阵型与来人对峙而立，王宇王侍中脸上依稀可见青筋乱蹦。
“杨塞老贼！周边并无战事，你因何聚集起如此多的人马，莫非真要谋反吗？”
杨塞听了冷哼一声，道：“使者何必污蔑于老夫，老夫之忠义日月可鉴！此番汇集军兵还不是你们这些狗屁文人军前进言，哄得燕皇要杀老夫与部众！”
王宇听了愈发火大，暗骂这老狐狸果然也是个信口雌黄之辈。
不过此刻并不逞口舌之快的时候，王宇见周遭士卒虽听令与自己对峙在一处，却隐隐都有些战战兢兢的架势。
于是他扯着因连日快马赶路早已沙哑的嗓子喊道：“周遭士卒，见天子节因何不跪？！”说着举起临来时燕皇赐下的天子节。
围着的军士见天子节一时慌乱，哗然见都有人要丢掉兵器了，不过此时立即就有杨塞亲兵上前砍了几人脑袋，使得众人稍稍稳住了心态、
而杨塞也及时出言喝道：“收起你那谗言哄来的天子节吧！老夫两朝军将、三世忠烈，燕皇怎么会不信任老夫？将士们，就是这些满口忠义的文人，屡次谏言污蔑我们这些在外的将士。如今我们要与之斗争，起刀兵杀入蓟城，斩奸佞、清君侧！”
这时杨塞的麾下将佐和一众亲兵开始呼应：“斩奸佞，清君侧！”
如是一层层传开去，如同涟漪一般传导着情绪，最终惹的全营兵卒喊了起来。
要说燕皇一脉算是当今刘氏最为出色的一支了，乃是有汉一代最受万民敬仰的太宗之孙、景帝之子——河间献王刘德后人。
这些年历代燕皇秉承先祖之志，一方面轻徭薄赋，一方面宽仁省刑，故而在燕国之内皇室威望极高。
这也是杨塞至此都不敢打起反旗的原因之一。
王宇见到这一幕，情知辽西郡兵上下这些年早被杨塞整合，此刻难免不信他这个天使而仅信自己的长官。
他惨笑几声，也知今日难免一死，却还是愤然怒骂：“好一个清君侧！以乱兵胁君王，杨贼你好一番忠心耿耿！”
不过杨塞此时见士卒们已被调动起了士气，却不再对王宇多言，而是挥挥手令众人往上围杀。
王宇见状心知再无办法，遂率领着左右亲兵，打着天使仪仗、持天子节直冲营门而去。
郡兵人马久不经战事，装备自然也远远逊于王宇带来的禁军，故而甫一对冲竟然差点溃败。
好在随后更多的兵丁赶来援手，也是应了那句“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
纵使王宇所带俱是禁军高手、百战精兵，可此时怎么可能禁得住这数百人绞杀，冲突骤起却也很快平定。
王宇自被十数支长枪扎了个透心凉，其麾下舍人、禁军也无一人投降，全部殒命。
杨塞见此狠了狠心，道：“将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枭首，传示诸军，告诉他们这是燕皇近前屡进谗言的奸佞！之后就悬挂在营门口，以示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