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驰道上，一列车队载着粮秣寻常的行进着。
寻常的时间、寻常的规模、寻常的速度，若说有什么不寻常，大概只是押运的辅兵今天看起来更有秩序一些。
而在稍远一些的山坡上，几个斥候行装的军士正暗暗观察着。
“李大哥，这一队人马便是都尉要我们探查的吗？这也没什么怪异啊。”一名明显年轻些的斥候轻声发问。
这位李大哥明显是这一队斥候的长官，闻言笑了笑，道：“你就不觉得这些人行进过程中更有秩序一些吗？你看，那步态之间明显是受过长期训练的。”
年轻斥候闻言再去看，也发现了一些端倪：“是啊，果然如李大哥所说，这些人像是长期训练过的。”
李姓斥候微微有些自得：“所以说你要学的还很多，就像这队人马，即使再多伪装、再故意散漫，行走之间惯常的姿态不会骗人。”
几人接着观察了一会，确认无误之后，李姓斥候低声对之前发问的斥候道：“你速去回报都尉，就说鱼儿将至，可以收网了。”
年轻斥候一怔，却拒绝道：“李大哥，俺年轻，好与敌周旋，还是你去回报吧。”
李姓斥候一瞪眼，道：“速去速去，休要废话，你老娘可只有你这么一个依靠！”
年轻斥候受了训斥不敢不听话，于是悄悄走下坡去，纵马飞报宁远。
其他几人又继续观望了一阵，眼见着运粮的车队渐行渐远，并没有什么变数，于是打算去往别处继续侦查。
几人刚刚起身，正要往坡后去取马匹，却不料转身看去却是弓弩相对，以及明晃晃的刀枪。
几人哪里不知，自己等人的行踪竟被敌人发觉。
“辽西郡刘郡守请诸位一见，还望几位赏光！”
李姓斥候倒是胆大心细，见对方为防止被自己发现，目前还身处数十步之外，急忙转身翻出坡去以躲弓弩射杀。
对方见此便喝令弓弩齐发，数十支箭顷刻而至，其余几人没有李姓斥候的身手，登时被射中扑倒于地。
李姓斥候耳听得袍泽倒地，到底是顾不得悲伤，顺着山沟借着几棵树木掩护急急逃窜而去。
可毕竟是一人对着人家数十人，又兼着这小山坡上树木不多，没等他没走出多远，便被人寻了个机会一箭打在腿上，剧痛之下犹自挪动着要逃。
后方追击的刘其部军兵顷刻间围了上来，将之按在地上捆缚住了手脚。
接着，这位极富经验的资深斥候便被人架起，来到了被陈凡、刘其两人都相中的那处绝佳的伏兵山谷。
山谷内，此刻已然有千人列队相待。
刘其端坐在一匹骏马之上，不时望向天空算计着时辰。
众人押着李姓斥候来到，倒是在刘其身边一众营校中引起了些许议论。
大体是说刘郡守果然神机妙算，竟然真的抓到了对方派来侦查的斥候。
刘其听着众营校恭维，自是有一番自得情绪。
李姓斥候被人架到山谷之中，狠狠扔在了刘其马前。
刘其微微眯眼看向李姓斥候，道：“你叫设么？”
李姓斥候微微不屑，只道：“俺是个粗人，却知道什么是忠义，你一个叛逆，不配知道俺的姓名。”
刘其也不恼，倒是满带醉意一笑：“倒是个硬骨头，将死之人还逞口舌之快。”
“郡守，这人俺识得，该是安宁乡李氏之人，当初李氏宗祠俺见过他。”一旁却又刘其的忠仆相告。
刘其闻言一诧，显然没想到这人还是其妻族之人。
“既是李氏之人，当在燕皇族诛之列，为何还在为皇室卖命？”
李姓斥候啐出一口唾沫，道：“俺可不敢高攀李氏，李大财主年前就将俺父子逐出宗祠了，说俺们家世代军卒出身给李氏丢脸。哼，可恨俺家老头还因此一病不起，没了性命。”
“罢了，事情都过去了。本官看在你是李氏的份上，愿意许你一场富贵，只要你将你了解的情况说出。”
李姓斥候哂笑不已：“俺们家世代为皇室尽忠，想来你也是不会懂的，不妨给俺一刀了结，也省的俺在这鸡同鸭讲、浪费口舌。”
刘其还不死心，又道：“这一路你看到本官在此布下的军兵了吧，不知你家都尉可能料到此处会是他的葬身之地？”
说着还自马上拿起酒壶狂饮几口。
那李姓斥候强忍着疼痛，怒骂道：“逆贼！你也不看看你这部下都是些什么货色，抓俺们几个小小斥候还要数十人出动，也敢跟俺家都尉相比！”
刘其闻言不恼，只是道：“你也许还以为你家都尉仗着马力强盛，即便不赢也不会出事吧！不怕告诉你，本官已令胡州胡参军援手，出兵截断你家都尉归途！”
李姓斥候闻言却是心下一喜，暗道都尉计谋果然奏效，只是面上丝毫不漏破绽，犹自装出惶恐且愤怒的问候着刘其先人。
刘其闻言有了些怒火，不过更加起了逆反的心思。
“本官想不明白，你们口口声声忠于皇室，为何不替自己多想一想？朝堂之上，多少蠹虫？赋税犹重，多少盘剥？豪强遍地，贫者无立锥之地！为什么你们都这样甘之如饴？”
李姓斥候见刘其这般模样，眼里却愈发坚定：“俺或许不懂太多大道理，但俺好歹记着祖宗的教训。俺脚下的土地，由俺先人开荒，俺祖俺父都曾为了它流血。俺虽然没念过书，但是也知道忠君报国！”
“俺就想不明白，你们这些读书人口口声声挑毛病，咋就不能去试试改变呢？你要觉得朝堂诸公是蠹虫，就好好为官，自去做一个清明的大官不好吗？你要觉得地方上盘剥重，为什么不去敲登闻鼓呢？你要觉得豪强盘剥，咋不好好经营争取做第一家良善的豪强呢？”
“为什么你们总是怨天尤人，不思进取呢？为什么你们重复着罪恶，不行良善呢？”
众人听着这个基层军兵的话语，就就沉默。
没有人想到，在这样一个粗人口中，能说出这样饱含深意的话语。
良久，羞恼不已的刘其终于爆发：“来人！将这贼子右臂砍下！”
周遭军士听得清楚，自有两人走上前去，一人抬起其臂膀，另一人举起钢刀，一劈之下便将其右臂齐根砍下。
那李姓斥候到底是条汉子，犹自强忍着失去手臂的剧痛，以及鲜血快速流失的眩晕感，愣是冷笑不已。
刘其看着那满带嘲讽的微笑，甚至能感受到那人对他满心的瞧不起。
愤怒的他更令人断去其左臂及双腿，那李姓斥候的挣扎便愈来愈微弱了，直至最后只剩下微微喘息之声，也是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此刻刘其也有些后悔，一怒之下竟然这么轻易的，了结了个好不容易抓到的俘虏。
不过此刻说什么都晚了，只得下令将之头颅砍下，弃置一旁，算是碎尸而罢。
刘其这边还在行凶，得了斥候回报的陈凡即刻挥师北上。
以瑞州骑兵为主的一千二百余其同时发动冲锋，一时间烟尘俱起，马蹄声如雷。
快马疾驰，不多时便过了胡州城。
胡州守军一开始还道是奔袭己方而来，一时间惊慌失措正要防守，却不料对方自胡州城东疾驰而过，并没有半点停留。
养精蓄锐已足的千余骑兵奔袭极快，不过两刻钟便遥遥看见了自渤海来的运粮车队。
运粮队伍见这阵仗虽早有准备，却还是一时慌乱，好在统帅这一军的那位县尉也是老练之人，急忙组织下属以马车列阵在外，抵抗骑兵冲锋。
“自马车上取下弓弩，即刻迎敌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