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岚猛地瞠大眼睛,过了几秒,才匆忙瞥开视线,点点头。
叶晴满心满眼都是她脖子上那枚蝴蝶项坠,见此连忙又问:“那你哥也知道那人给你送过这个坠子?”
“你们两个怎么躲在这里。”身后传来男人懒洋洋的问话声,叶晴浑身一僵,缓缓转身,抿唇看向身后的人。
果然,这两个人尽管私底下一见面就没好话,正式场合上则始终贯彻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政策。有蓝斯在的地方,顾梓晟绝不会离得太远。两个男人一个冷峻优雅,一个邪肆不羁,站在一处几乎聚集了全场的目光。叶晴微蹙起眉心,为刚刚得到的印证暗自焦躁,看到这两个男人一同出现,更没什么好脾气,垂下眼帘径自喝果汁。
顾梓晟看着她微肿的唇轻触杯沿,眸光渐深,手里的香槟冰凉沁脾,咽下喉咙却仿佛一团火,渐渐席卷成滔天烈焰,朝着身上某个位置迅速聚拢而去。蓝斯几步走到跟前,从怀里掏出一支圆形小盒,递过去。
叶晴一开始没意识到东西是递给自己的,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见对方目光濯濯,唇角挂着一缕意味不明的淡笑:“待会儿不是还要见老头子?”
叶晴这才注意到蓝斯的目光始终在自己嘴唇附近逡巡,狼狈垂眼,这才看清他掌心中央的小盒子,上面绘着一株草叶的图案,浅绿色的小盒看上去清新淡雅,不像男人会用的东西。蓝斯仿佛有些不耐烦了:“到底要不要,蓝岚自己种的薄荷做出来的。”
听到蓝岚的名字,叶晴这才放心地把东西拿过来。将手里的杯子交给蓝岚,道了声谢,拧开盖子,放至鼻端闻了闻,清凉的薄荷味道直冲鼻子,隐隐还有一种淡淡的花香气息。蓝岚在一边轻声解释:“山里蚊子多,前阵子试着做了几盒,好像还挺有效果的。叶晴你要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两盒没用过的。”
蓝斯的声音听起来不大高兴:“这盒也没人用过。”
叶晴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谢谢。”眼角瞥到一边的顾梓晟,看都没看一眼,又匆忙低下头,指尖沾了浅白色的膏体一点,涂在唇上,轻抿了抿。冰凉的气息甚至连牙齿都能感觉得到,唇上火辣微痛的感觉也跟着淡却不少。蓝岚在一边看了看,笑着掩唇说:“我都没想到还可以用这个呢。”
蓝斯瞟了她一眼:“在楼下等你们好半天,下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蓝岚对他好像既敬又畏,一旦蓝斯冷着脸质问,就不怎么敢开口解释。
叶晴拧好盒盖,双手递过去,一边替两人解释:“是我说想先找个地方歇一会儿。你们不也有事情在忙?”
蓝斯“嗤”了一声,没有接,语带笑谑地说:“留着吧,不定什么时候还用得着。”
叶晴抬眸怒视,哪知蓝斯正似笑非笑瞅着她,目光沿着她的面庞缓缓向下,暧昧地停留在她胸脯的位置。叶晴今天穿的这件小礼服不算暴露,胸部露得也不多,饶是如此,被人以这样的目光看着,还是让她产生了转身欲逃的冲动。
顾梓晟在旁淡淡说了句:“郝先生还在楼上等,先走一步。”
若在平时,叶晴或许会感激他的及时解围,可是经过刚刚的风波,她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更别提跟他单独相处了。叶晴垂着眼,面无表情走上前,无论如何,郝临江必须得见,而这个帮她牵线搭桥的男人,也不能得罪。她只能吃一堑长一智,私下少跟顾梓晟有其他接触,卧底工作之外,她与他仅限于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这一次,蓝斯没有横加阻拦。眼看着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沉默地啜了口酒,眼底那抹神色晦暗不明。
推开房门,入目尽是一片血色。叶晴只觉得大脑“哄”的一声,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全身警戒的反应,若不是顾梓晟及时拉住她的手,攥在掌中,她恐怕已经露了馅儿。暗红色的地毯,朱红色的家具装饰,看起来房间的主人极嗜红色。可是最让人头皮发麻的,不是整个房间触目皆是的血色,而是暗红色地毯上那具倒伏的尸体,以及从尸体蔓延来开的血红痕迹。
感觉到握着自己的大掌狠狠一攥,叶晴蓦地回神,膝盖弯一软,轻轻“唔”了一声,眼看就要软倒在地。顾梓晟即刻松开她的手,一把捞住她的腰,同时另一手捂住她的双眼,面色微冷,不悦地开口:“这就是Q集团的待客之道?”
房间正中端坐的那人鬓发花白,唇角映笑,一身宽松的白衣白裤,手拄着一根拐杖,那般悠闲的神情作态,仿佛下一刻就要出门遛弯的惬意。若忽略脚下那具死相甚惨的尸体,面前这位老者,仿佛与普通人家的老人并无二致。
老人微微抬手,身边两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一躬身,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抬起地上那具尸体朝房门的方向走来。顾梓晟搂紧怀里的人让出道路。叶晴被他捂着双眼,猛然闻到那股子甜而涩的血腥味道,同时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知道应该是有人抬着尸体从自己身边走过。房间里还有郝临江看着,这个时候她就是再想看,也不能显露分毫。所以只能颤抖着身体,朝顾梓晟的怀里缩得更紧。
顾梓晟会意地在她背心抚了抚。房间里的老者又朝身边人抬了抬手指,中年男子一躬身,弯着腰朝向顾梓晟的方向道:“顾先生,我们先生请您移步隔壁房间。”
顾梓晟搂着叶晴,跟在中年男人身后,到了隔壁。依旧是一样的血红色,依旧是一样让人难以忍受的窒息感。叶晴挨着他在沙发坐下来,从桌上端起青花瓷杯,紧咬着牙关又放下。尽管她非常想喝口水,压下到嘴边的那种作呕的感觉,可是想一想,要喝进口的是郝临江家里的茶水,那还真不如不喝。
顾梓晟在旁无声露出一抹淡笑,轻抚着她散开在后背的发丝,贴着她耳朵低声道:“放心吧,他们还不会低级到在水里下毒。”更何况还有他在呢。
一致对外的时刻,叶晴只能暂时放下跟这个男人的阶级仇恨,伏在他肩头,手指紧紧揪着他身上的西装布料,非常小声地说:“我觉得恶心。”
顾梓晟微垂的眼底滑过一丝无奈:“刚刚你在楼下喝的果汁不也是郝家的?”
女人果然是反复无常的生物,就好像藏枪的事儿,虽然他确实在过程中有那么一点点逗弄她的意思,可要不是她非当着外人的面跟他拗,他能采用那么极端的办法把她往墙角拐?当时他可是眼瞅着蓝斯下了楼梯往这边来的,只要稍微晚那么一分半分钟的,她身上那把枪肯定就藏不住了。Q集团表面上做进出口贸易,可私底下做的正是倒卖枪支的买卖。像蓝斯这种从十几岁起就把脑袋拴在裤腰上过日子的主儿,能看不出一个普通女人走路和大腿内侧别着枪支走路的区别?更何况他之前还不止见过她一次,又对她那么感兴趣,只要她走路的姿势稍微有一丁点儿的不对劲,他肯定能看出问题来。到那时,她就是真空上阵玩美人计也不管用!
叶晴也知道自己纯粹是心理作用,再加上这一整晚也没喝上两口水,桌上那杯茶还沏得青绿青绿,看着确实让人眼馋。顾梓晟看出她心里那点儿小纠结,暗自觉得好笑,端起自己那杯茶,吹了吹茶面,送到她唇边。
叶晴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刚想从他怀里挪出去,顾梓晟突然摁着她后脑,在她眉心轻轻一吻。惊讶抬眉,就见顾梓晟眼中是不容置喙的深情,身后传来“咚咚”的声响,叶晴瞬间了然,柔顺地伏在他肩头没有再动。
“顾少,有阵子没见了。”郝临江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仿佛才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可是黎睿的资料上清晰地写着,他今年已经62岁,一共有过三任妻子,唯一还在世上的亲人就是今天才满20周岁的这个小女儿。另外两个儿子,一个死于十年前道上火拼,另一个,几年前正是死在叶宇的枪下。
叶晴在心里默诵着郝临江的资料,转过脸,坐正身体,端起茶慢慢喝着。肢体上仍然做出微微瑟缩的样子,脑子里却已经开始捋顺这一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郝临江瞥了眼她颤抖着端茶杯的手,嘴角微微挂起一缕笑:“叶小姐。”
叶晴惊慌地抬头,又惊慌地把头低下:“郝先生。”
“叶小姐不必害怕。”郝临江拄着拐杖,微微笑着道:“今天是小女二十周岁生日,我本意也不想见血。不过现如今这年代,许多年轻人都不懂事儿,喜欢意气用事,凭着一股子愚勇,非要往刀口上撞……”
“她胆子小,郝董,您没必要再吓唬她了。”顾梓晟微露不悦。
郝临江呵呵一笑:“是我的错。年纪大了,人也喜欢唠叨,还请顾少别见怪。”说着,朝身后的人一招手,“这里是一份薄礼,权当给叶小姐压惊,还请二位不要推辞。”
顾梓晟从中年男子手里接过小盒,掂了掂,才送到叶晴手上。
郝临江温和地说:“打开来看看,是否还得你们年轻人的喜欢。”
叶晴道了声谢,轻轻一掰,打开盒子外沿的锁扣。黑色的天鹅绒盒垫里,静静躺着一只血红色的琥珀坠子,里面不是其他的昆虫或者植物标本,而是一只振翅欲飞的淡青色蝴蝶。叶晴捏着盒子的手指猛地一颤,瞳孔也倏地紧缩,就听一旁顾梓晟沉声道:“夜明珠闪蝶,还是这么纯净的青色,确实少见。郝先生费心了。”
郝临江眉宇染上一抹喜色:“顾少果然见识广博。”
顾梓晟淡淡一笑:“听闻从去年开始,郝先生添了收集蝴蝶标本的嗜好。偏巧之前认识一位朋友,在这方面也有些研究,基本常识还有些了解,论真格的,肯定比不上郝董您。”
“哦?”郝临江颇感兴趣地问,“你那位朋友在国内吗,要是方便,不妨介绍我们认识一下。正好我有一些比较专业的东西,想找人切磋一二。”
顾梓晟笑容转暖,语气愈发客气:“承蒙郝先生看得起,我也知道您这儿有不少好收藏,我那位朋友要是知道,一定很乐意来。不过……他这个人喜欢四处走,而且经常去杳无人烟的地方,一年到头都联系不上,只能等他什么时候回国,我再带他过来。”
郝临江不无遗憾地点了点头:“可以理解,年轻人,喜欢四处走是正常的。”
“这蝴蝶……”叶晴轻轻抚摸着包裹着蝴蝶的血色琥珀,“好漂亮啊,这种颜色的琥珀也很别致。”
“叶小姐喜欢就好。这个物件前阵子才做好,刚好我听人提起,顾先生最近正跟一位姓叶的小姐往来,我想,叶这个姓好啊,正好配这只青色的夜明珠蝶……”
“这礼物太贵重了。”叶晴轻轻摇头,羞涩地看向顾梓晟。
顾梓晟摸了摸她的头:“郝董一番好意,你要喜欢就拿着吧。”
郝临江拄着拐杖站起来,朝身边始终恭敬垂头的中年男子一招手:“去把那个房间打开。还有点儿时间,我带顾少和叶小姐参观一下我的收藏。”
顾梓晟淡笑着看向身边人,叶晴睁大眼,好奇地问:“都是蝴蝶?”
郝临江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晴挽着顾梓晟的手臂走在前面,脸上挂着略显兴奋的神情,一颗心却在不停下沉。叶宇当初留下hudie的字样,如果真的只是表面的意思,那么他所指的这只蝴蝶,到底落在谁家?蓝岚的蝴蝶坠子应该只是一枚普通的项坠,至少在距离很近时,做探测用的戒指都没有任何反应;而今郝临江家里一下子多出这么许多的蝴蝶标本,这其中是否有什么他们还不知道的秘密?而她即便怀疑东西就隐藏在其中一枚标本里,她又该以什么方式正大光明地入驻郝家?
还有刚刚那个在她进房间前枉死的男人,身上的西装说不上昂贵,因为是趴伏在地上的姿势,她始终没有机会看到对方的脸。他到底是哪边的人,又和郝临江有着怎样的纠葛,会让这个老谋深算的男人忍不住在女儿生日当天大开杀戒。手指不自觉地攥紧顾梓晟手臂上的西装布料,叶晴突然觉得,从今晚迈进郝家大门那一刻起,她已经被卷入一个进退不得的激流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