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晴一只手紧揪着衣襟,赤脚走进浴室,身上宽大的棉质浴衣让她觉得空荡荡的,格外缺乏安全感,或许更令她缺乏安全感的,是那个站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去的男人。
两人回到顾梓晟在城郊的别墅,已经临近傍晚时分,顾梓晟换上一身深色休闲服,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以及她身后的圆形浴缸:“里面我滴了几滴薰衣草精油,要我抱你进去吗?”
叶晴瞪了他一眼:“谢谢,不用了。”
顾梓晟看起来仿佛已经习惯了她冷言冷语的拒绝,点了点头回道:“不用客气。”
叶晴踩着浴缸旁的小凳子,刚要迈进去,发现这人还是那副优哉游哉、仿佛在欣赏风景画一般的姿势,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左手扶着浴缸外沿,叶晴咬着牙吐出一整句话:“顾先生,麻烦你把门关上。”
“嗯。”顾梓晟长臂一伸,磨砂玻璃门应声落锁,整个人依旧好整以暇地靠墙站立,姿态优雅,神情磊落,看得叶晴整个人无名火起。
深吸一口气,叶晴决定一次性把话说清楚:“顾先生,我的意思是,请你出去,然后把门带上,谢谢。”
顾梓晟慢吞吞摇了摇头:“不行。”
叶晴只觉得自己眼角一抽,就听顾梓晟用那种非常温柔的声音循循善诱道:“你手臂受伤,万一在浴室滑倒怎么办,再伤到手臂,我就是给你找一百个接骨大夫也不顶用了。我得在这好好照顾你。”
叶晴被他深沉的目光看得脸颊发烫,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不用你!”
顾梓晟双手一摊,仿佛早料到她这句话一般:“整间别墅除了我,就只有李嫂。不然我叫她上来,让她看看清楚你手臂到底是什么伤?”
直戳痛处!叶晴狼狈地扭过脸:“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刚才她是被顾梓晟抱着进别墅的,身上还盖着一件他的外套,李嫂也只知道她是不小心弄伤了手臂。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手臂不是普通扭伤,而是骨折,以她目前的工作性质还有日常活动,还真不方便跟人解释。
顾梓晟翘起唇角笑:“别闹别扭了,你背对着我坐进去,我保证不偷看,还不行?”
叶晴研究了下浴缸外壁的高度,以及顾梓晟的身高,勉强觉得可行。其实就是不可行她也没办法,不受伤时还打不过他呢,他要是打定主意死赖着不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硬扛着不洗。可是经过昨晚那一番打斗,再加上后来受伤,流汗,麻醉还有接骨,她全身上下都不知道被汗水浸透几回了,头发都是一绺一绺的,再不洗澡她真能疯了。
叶晴干脆背过身,没受伤的左手扶着浴缸,双腿一前一后迈进去,背对着浴室门口,在里面跪下来。浴衣只靠腰上的一条带子固定,所以很好脱,右手臂微微举高,全身在温热的水里舒展开来时,叶晴忍不住满足地吐出一口气,好舒服啊。
薰衣草的香味恬静悠远,让人能够很快放松下来,叶晴闭目靠在浴缸一头,静静享受着按摩浴缸里温暖的水流。“洗发液你喜欢什么味道的?”冷不防上方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叶晴吓得全身一缩,一只手挡着胸口,下意识地就要向前趴,很快被顾梓晟从后面抓住肩膀:“想什么呢你,手臂好好举着!”
顾梓晟的手掌很烫,仿佛一块烙铁,紧紧贴覆着她的肩膀,叶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知道一只手护着胸脯,僵坐在那里。顾梓晟“嗤”一声笑出来,语带揶揄地说:“别挡了,一只手也挡不住。你身材还挺有料的。”
叶晴又羞又气,眼眶都发烫了:“你出去!不许看!”
顾梓晟伸手去拿架子上的洗发露,从上方看到她轻轻颤动的睫毛,不知道是蒸腾上来的水汽,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她的眼睫毛湿漉漉的,仿佛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蝶,不知所措地停在枝头,轻扇羽翅。脸颊染上淡淡的嫣色,小小的鼻尖轻翘,嘴唇却依旧没什么血色,看起来娇媚又脆弱,让人瞬间心生爱怜。顾梓晟低下眼帘,轻垂的眼睫掩过眼底那片暗色,拎过花洒在手里试了试水温,嗓音低沉得让人几乎听不清他说的话:“右手出来,放在这儿。”
叶晴顺着他手指引领的方向,把手肘搁在浴缸外沿。
“闭上眼。”顾梓晟的声音愈发低沉,含着某种让人战栗的暗哑。
叶晴曲起双腿,如同受伤的小兽,在温热的水里瑟瑟发抖,却还是听从他的话,缓缓闭上眼。头顶上方洒落下来温热的水流,他的手指温柔有力,轻轻按摩着她的头皮,透过水帘,叶晴听到他说:“水温可以吗?”
“嗯。”叶晴含混应了一声,微垂着头坐在那儿,一只手臂环过自己的膝盖窝,蜷缩成小小一团。
温热的水流暂时止歇,随之是瓶盖打开又阖上的声音,叶晴听到顾梓晟的声音再度从头顶上方传来:“这瓶是山桂花味道的,是那位帮你接骨的老大夫家里自制的。”
叶晴感觉到头皮传来温柔的抚触,那股力道安心得让人沉沉欲睡,而那种亲密的接触也让人心里泛起圈圈涟漪。叶晴紧紧闭着眼,轻声答道:“很香。你的朋友还真不少。”
“呵!”顾梓晟轻笑一声,仿佛觉得她这句话说得很有趣:“说的好像你没什么朋友似的。任务期间,不允许跟家人朋友有任何接触吧?”
“嗯。”叶晴默默地想,或许对别人来讲,这样的要求是不得不忍受的心理折磨;对她来讲,却是意料之中的最大的善举。因为这样,她就有借口告诉自己,不可以依靠别人,因为这样是犯规的。可事实是,即便没有这样的勒令,她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温热的水流再次沿着面孔留下,顾梓晟说:“那等你完成任务,可以介绍你的朋友给我认识认识。”
叶晴有些惊讶:“干吗?”
顾梓晟轻笑:“这么提防我干吗。单纯想认识你的朋友而已,不可以吗?”
叶晴沉默了会儿,才说:“我不像你,没什么朋友。”
“哦?”顾梓晟顿了顿,才说,“我看你跟昌华的那位萧副总关系不错,还有他的夫人。”
叶晴索性埋头在膝上,声音有些闷闷的:“他是个好人。”
顾梓晟“嗤”了一声,仿佛对她这种论调很不屑:“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好人和坏人的分别,小姐,你的人生观价值观有待重新矫正。”叶晴刚想辩驳,顾梓晟又添了句,“否则接下来的路,你会觉得十分艰难。”
叶晴想了想,问:“照你的理论,难道郝临江那样的也不算坏人?”
“或许在你还有你上级的眼里,他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对社会对他人做尽坏事,可是你想过没有,每个人都是有父母儿女的,你觉得郝湘儿会觉得他是个坏人?”
叶晴忍不住辩驳:“那要看站在什么角度,对郝湘儿来说,他是个好父亲。可好父亲不等同于好人。”
“那他的那些手下呢,蓝斯,还有Q集团其他那些人。”顾梓晟的声音听起来低沉醉人,提出的论调却让人觉得分外危险。尤其是叶晴这样,表面冷漠坚强,其实内心依旧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的人。“确实有人是为钱为利,但你觉得像蓝斯那样的人,是光靠名利就能收买摆平的吗?没有人一辈子都在做坏事,同样的,你所谓的好人,可能一辈子只做过一次坏事,但那一次,也足以害死他身边的人。这样,你还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叶晴摇了摇头,头发上的水珠泼洒在身体四周,包括顾梓晟身上的T恤。她仰起脸,半阖着眼说:“你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黑白之分,也就没有单纯的好坏之别。只不过立场不同罢了。无论郝临江私底下做过多少好事,站在我的立场,他都是对社会对国家有害的人,剿灭Q集团是迟早的事。我要做的,只是加快这个进程罢了。”
这一次,顾梓晟没有再反对她的话。
头顶的水流停止了,叶晴没有立即睁开眼睛,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坐姿,蜷坐在浴缸里。干燥的大毛巾罩下来,顾梓晟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已经被他从水里抱了出来:“又想什么呢,这回不怕我看了?”
慌乱无措间,叶晴睁开眼,正对上顾梓晟深沉中含着淡淡揶揄的目光。抿了抿唇,叶晴垂下头,瞥开视线。刚才他站在自己身后那么久,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是他没看到的,而且手臂骨折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遮挡挣扎都只是徒劳,不过给这人增添猫捉老鼠的乐趣罢了。
顾梓晟突然发觉,自打认识这女人之后,自己也真是越来越欠。她面无表情时,他非想看她在外人面前那副娇媚柔弱的样儿,哪怕只是伪装出来骗人的也好。可当她真流露出像现在这样脆弱无依的神情了,他反倒觉得少了点什么味道,又开始想念她像小豹子一样露出爪牙,精神奕奕跟自己对峙的英姿飒爽。这种既想把人占为己有、不给旁人留半分念想,又不想把小东西禁锢得没有一点精气神儿的心理真有点变态。顾梓晟不由得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把她放在卧室的大床上,拿过一条大毛巾,如同对待轻薄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地擦拭着叶晴身体上的水珠。
叶晴闭着眼靠在他怀里,毛巾的质地再柔软,擦到有些部位,依旧会让人觉得不适。顾梓晟显然也发现这点,眼色微黯,手指轻抚过悄然挺翘的那抹嫣红。怀里娇弱的身躯重重一抖,顾梓晟手里的毛巾无声滑落,手掌上的温度一时更盛,轻掬起那团软雪,薄唇落在烧得红彤的精致耳廓,灼热的吻沿着颈侧缓缓下滑,某一个瞬间,唇齿间的力道倏然加重。
叶晴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向来清澈冷然的凤眸此刻紧紧阖着,却依旧锁不住即将滚落眼眶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