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蓝哥,那边医院里刚传过来的消息,说……”电话那头的人有些迟疑。
“说什么。”蓝斯捏着一根烟,后背倚在墙上,一脚蹬着墙壁,微眯起眼看着远处的夜空,依旧是那副落拓不羁的老样子,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大夫说是脑死亡,那意思是……大小姐以后多半是植物人了。”对方照实说了,顿了顿,才问,“哥,蓝岚她怎么样了?”
“子弹成功取出来了,大夫说当时失血过多,曾经有过短暂的心跳停滞。具体情况还要等她醒过来之后再观察。”
“真的?!”那边的人听起来挺高兴的,刚要大声说话,又立刻压低了嗓音,“哥,这事儿……咱是不是先瞒着……”
“嗯。”蓝斯淡声吩咐,“先不要说。”
“哥,我听人说,顾梓晟那边找人都找疯了。警局那边也派了人偷偷找,他们那个队长三天三夜都没离过岗……”
蓝斯一直没说话,电话那边的人有些不太确定,张口又叫了声:“哥?你听着吗?”
“嗯。”蓝斯含混应了声,“知道了。”
“哥,你听我一句劝。”那边的人压低嗓音小声说:“那女人,要么你就从了老爷子的意思,直接灭口,不然被老爷子发现,她只会死得更惨。哥你要是真不舍得,就把人交给我,我把她弄到市里的医院去,用不了多久警方那边就能找见人。到时她就是说,警方也找不着切实证据,压根儿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蓝斯的回答是径直挂了电话。
叶晴其实醒过来有段时间了,只是隐约感觉到身边坐着人,也猜到对方是谁,不愿意睁开眼面对。
坐在床边的人仿佛也怀了同样的心思,就那么一动不动坐在那儿,一声不言,眼睛盯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睫毛,仿佛要看进她心里去,又仿佛透过她想起了什么往事。
许久,蓝斯才起身离开。
叶晴又安静地躺了片刻,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拔掉手背上的针头,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门边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这才伸手打开门。
哪知道,蓝斯就一直安静地站在门外。
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刹,叶晴下意识地就想把门重新关上。即便她后来忍住没这样做,还是在第一时间飞快避开视线,偏头看着一旁窗台上的花盆。
蓝斯一只手插着兜儿,眸光深沉,细细描摹她侧脸的轮廓:“想去看她吗?”
叶晴转过脸,飞快抬眼看了他一眼,回想起这几天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对话,不太确定地问:“你是说……蓝岚?”
蓝斯只是问:“你想见一见她吗?”
叶晴的眼睛里迅速蓄满泪水,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蓝斯转过身就走。
叶晴穿着拖鞋,身体很多地方依旧又酸又疼,步子也迈不大,要跟上蓝斯的步伐,着实有些勉强。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条小径,来到之前叶晴夜宿过的那栋小木楼,快要走上台阶时,发现前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慢了步伐。叶晴不解地抬头,恰好在木窗的玻璃上与蓝斯看过来的目光对个正着。
叶晴仓促地低下头,双手绞紧衣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到房间门口,蓝斯率先推门进去,叶晴在门口踟蹰片刻,也跟了进去。
房间里的布置简洁而男性化,除了原木的颜色,其余的东西基本都是黑色,应该是蓝斯本人的房间。床头站着一个穿着护士装的年轻女孩儿,正在小心翼翼地调整吊瓶。另一个岁数看起来大一些的护士则在轻声地念着故事书。
叶晴战战兢兢走到床边,几乎不敢正眼去看躺在大床正中的女孩儿。直到蓝斯开口问了声:“今天感觉怎么样?”
“很好呀。”温软的声音一如往昔,在见到叶晴之后,明显添了几分活泼:“咦?叶晴,你也来了!”
叶晴抬起眼,泪珠控制不住地簌簌落下。每往前走一步,足下都仿佛又千斤重,女孩儿苍白而恬静的笑靥在眼前清晰,又模糊……叶晴飞快抹了把脸上的泪,顾不得这样粗鲁的动作会牵扯到身上的伤,几步走到床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躺在床正中的女孩儿,仿佛稍不留意,她就会在自己眼前凭空消失一般。
“叶晴姐姐怎么哭了呢?”蓝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是不是哥哥又欺负你了?”
蓝斯站在床的另一侧,听了这话,双目径直看向这一端的叶晴。
叶晴摇了摇头,想朝蓝岚弯出一抹笑来,下一秒,却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只能连忙用手捂住嘴,深吸两口气之后,才放下手说:“没有。我是……看到你没事,太高兴了。”
蓝岚杏眼微弯,唇边绽着一抹恬淡的笑:“我本来也没事啊。我听哥哥说,你这几天一直在生病,身体好些了吗?”
叶晴连连点头,身后传来一声猫叫,一旁的护士毫不吃惊,走到门边抱起一只大黑猫,边哄着边走回来,笑着朝蓝岚说:“它还真是准时,每天中午十二点,一准儿会叫着要吃东西。”
蓝岚笑着轻声说:“因为它第一任主人就是这么教它的啊,一日三餐,晚上还要来一顿夜宵。要不你看它怎么长得这么壮,是不是啊,蝴蝶?”
房间里另外几个人仿佛都习以为常,附和着蓝岚的话露出笑容。唯独叶晴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猫问:“它叫蝴蝶?”
蓝岚轻轻点了点头:“对呀。上次你在我房间住,不是已经见过它了吗。”
叶晴怔怔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年轻女孩儿怀里的黑猫。这只猫的体型已经很大,尤其是肚子,圆滚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怀着小猫儿。一双眼碧幽幽的,如同上好的翡翠宝石。叶晴向来对猫有些畏惧,第一次在叶晴房间里见到这只猫时,就吓了一跳,也下意识地疏远它。后来有两次在客栈看到它,也都是匆匆瞥过,从没把它正经当回事儿。
直到蓝岚叫出它的名字。
难道这才是叶宇留下讯息的真正含义?
刚才蓝岚说,猫的第一任主人……除非那个主人是叶宇,否则还有谁能让她这般念念不忘。叶晴大脑一片空白,蓝岚一连叫了她几声,才回过神来。
蓝岚清了清嗓子,小手拍了拍床铺,说:“叶晴,你过来这边坐。”说着又转脸看向蓝斯,“哥哥,我有些话想跟叶晴姐姐说,你能不能先出去。”
蓝斯看着叶晴,眼神有些复杂,点了点头:“五分钟。”
叶晴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点点头。
两个护士跟在蓝斯身后出了屋。叶晴坐在床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就听蓝岚轻声问了句:“叶晴,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其实是警察?”
叶晴点了点头,看着蓝岚澄澈的眼,感觉每吐出一个字都很艰涩:“蓝岚,我……”
蓝岚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就是夜雨怀表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对吗?”
叶晴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嗯。”
蓝岚并没有她想象之中的失望或者难过,眼睛里反而流露出一种非常柔和的光,攥了攥叶晴的指尖说:“真好。”叶晴愣愣看着她,蓝岚笑着看住她,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枕畔,“真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夜雨珍藏在心底的那个人。”
叶晴连连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蓝岚摇晃着她的手说:“叶晴,你真的很勇敢。你是为了任夜雨来的,对吗?”
叶晴捂着嘴,泪水无声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蓝岚的声音轻而软,别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坚定:“我一早看到你,就觉得很熟悉。我知道叶晴你是个心地很好的人。夜雨能有你这样的爱人,是他的福气。跟你比起来,我太怯懦了。除了每天每天地想着他,好好养大蝴蝶,好好保管他留给我的这条项链,其余什么都不能做……”
叶晴哭着摇头打断她:“我不是他的爱人,我是他的姐姐。”
蓝岚缓缓睁圆了眼,重复着她的话:“姐姐?”
叶晴捂着眼睛,快速地低声说:“我是他的亲姐姐。他的本名也不叫任夜雨,而是叶宇,叶子的叶,宇宙的宇。不过他没有骗你,他确实是出生在一个雨夜。除了他的身份,其他的所有他都没有骗你。他是真的爱你……”叶晴一口气把埋在心中许久的话通通说出来,最后才放下手,看着怔怔流泪的蓝岚:“我们两个上小学时,父亲就因为执行公务去世了。他跟你说我是比他性命还重要的人,是因为我们两个从小就相依为命长大的。他可以为了我放弃性命,同样的,我也可以为了他,豁出去这条命。可是我只是他的姐姐,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你。”
从蓝岚房间里出来,叶晴并不意外蓝斯就站在门口等。两人面对面站着,许久都没有人讲话。最后还是叶晴先道了声谢。
蓝斯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良久才说:“你回房间换好衣服,待会儿有人送你下山。”
叶晴不明所以地抬起眼看他,蓝斯却已经率先移开视线,唯独紧攥在腿边的拳头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思:“走吧。再犹豫,说不定我就反悔了。”
叶晴扯了扯嘴角,她跟这个男人之间的账,这辈子是算不清了。最后看了他的侧脸一眼,又说了声“谢谢”,叶晴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
初秋将至,连续几场大雨,让下山的路变得分外难走。半个多小时过去,车子还没行驶到主干道上。叶晴额头敷着纱布,颈间也贴着两块药棉,身上的白裙令她看起来格外苍白,好在准备衣服的人帮她多备了一件针织外套,一路过来也不觉得冷。
车子在一处拐弯处停了下来,叶晴敏锐地觉出不对,转脸看向驾驶座那个叫做溜子的男人。男人从后视镜与她对视一眼,咧了咧嘴角,却绝对称不上是在善意的微笑。
“叶小姐,对不起,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时间太短促,叶晴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如果男人此时一个枪子儿崩了她,她大概也只有直挺挺受着的份儿。
出乎叶晴意料之外的,那个叫做溜子的男人撂下这句话,便打开车门下了车。很快,两个男人先后坐进驾驶座,以及她身旁的座位。车子重新启动,溜子的脸在玻璃窗上一闪而逝。坐在她身边的男人一语不发,也没有拿出东西来绑她的手。
叶晴透过车前的后视镜,盯着开车的那个男人看了一会儿,终于记起来对方的脸:“你们是郝临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