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雪中悍刀行(精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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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6章 机造局崭露头角,贾家嘉来归北凉(4)

徐凤年指了指蔡浚臣,笑着教训道:“蔡大人,‘虞王后’比你会做人多了。仅仅让她主内,大材小用。我再唠叨一句,你只能先放下一半心,我跟水经王氏王熙桦和灵素王氏王贞律两位家主知会一声,他们都是风雅名士,有他们开个好头,不愁卖不出高价。另一半心你还得悬着,黄楠四王氏这些风流大族,就算有我牵线,骨子里瞧不起你还是很正常,瞧得起才叫怪事。你在青苍的那套人情历练,搁在这儿不灵光,蔡大人要有重头再学过的觉悟。最后就是别觉得我这趟进府,是要逼着你砸锅卖铁做赔本买卖,捞钱这个行当,胜在细水流长,只要他日坐稳了黄楠郡守的位置,二十万两白银?黄楠郡一个中县的县令都未必瞧得上眼。其实我心知肚明,这些千辛万苦从青苍搬来的家当,你蔡浚臣是想送给经略使大人,至于送多少,你们自己看着办,别顾忌什么,我跟李家没外界想象的那样不堪。你送李功德银子,他敢收,还不敢收了不办事,有他这个‘老黄楠’帮衬一二,你在黄楠郡做事会爽利很多。”

蔡浚臣出奇地没有脸面嘴皮上的感恩戴德,只是重重嗯了一声。徐凤年也没有在府邸上长久逗留,吃了顿饭就离开。蔡浚臣送到门口,看着年轻北凉王登上马车,看马头指向,该是去王熙桦的宅子。蔡浚臣没有直接入府,而是一屁股坐在门口台阶上,虞柔柔有些讶异,坐下后扯了扯丰满臀瓣下的裙子,小声询问道:“怎么了?不像你啊。”

蔡浚臣揉了揉脸颊,叹了口气,轻声道:“夫君这辈子算是在流民之地那儿的血水里蹚过来的,当了皇帝穿了龙袍,其实真要说厮混实打实的官场,只是个门外汉,但没吃过狗肉总见过狗刨,最不济也听过狗吠不是?你说在哪里当官,不是下边的人拼了命去揣摩上意?生怕提了猪头却走错庙,拜错菩萨?夫君这个陵州郡守倒好,颠倒了,轮到堂堂北凉王用心良苦来教我如何当官,还给我铺路?真是我蔡浚臣有多大经国济世的能耐?我蔡浚臣就头一个不信。他北凉王的心思,比如拿我千金买骨,用我一个外人去梳理干净黄楠郡,这些我都懂,不过真要说换个人坐夫君此时屁股下的椅子,也不难,北凉再缺人,还不至于如此寒酸。北凉王他没逼着咱们为他砸锅卖铁,这分明是要逼着我蔡浚臣心甘情愿为北凉效死啊。”

虞柔柔笑了笑,“夫君不乐意?”

蔡浚臣缓缓起身,平静道:“活了半辈子,第一次理直气壮站着做人,又不是真要夫君去沙场送死,有什么不愿意的?”

虞柔柔弯起眉眼,妩媚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那人瞧上了我这残花败柳,你这回送不送?”

蔡浚臣直视她,眼神坚毅,沉声道:“以前那是为了活命。假如在北凉到头来还是有这一天,夫君却是打死不送了。做人总不能越做越回去。”

虞柔柔笑了,俏皮地皱了皱鼻子,不像风情熟透的妇人,倒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女孩,气呼呼说道:“你是知道他不会,才故意说好话给我听的吧?”

蔡浚臣伸出手指,帮她撩起一缕额角青丝,红着眼睛说道:“媳妇,这些年,对不住了。”

虞柔柔猛然转过身,走上台阶,双手拧在身后,脚步轻快灵动。

马车上,曹嵬缩在离那忙着涂抹胭脂水粉的少女最远的一个角落,对徐凤年讥笑道:“呦,姓徐的,以前看不出来,收买得一手好人心啊?”

徐凤年斜眼道:“我收买你师兄弟一起揍你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了吧?”

被揭伤疤的曹嵬一手握刀,“我真砍你啊!”

徐凤年火上浇油:“到了龙晴郡,你这把刀我得送人,现在赶紧多摸几下。”

曹嵬怒道:“休想!”

徐凤年微笑道:“你不给我不会抢啊?”

曹嵬正要说话,徐凤年伸出两只手,弯曲一指,“一万精骑,只剩下九千了。”

曹嵬饿虎扑羊,死皮赖脸握住徐凤年只剩四根手指的手,嬉皮笑脸道:“姓徐的,徐凤年,徐大爷,徐祖宗!咱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一万可以给两万,独独不可以只给九千啊,做买卖怎么可以缺斤少两,讲究的就是一个童叟无欺!你我英雄惜英雄,要豪气!”

徐凤年皮笑肉不笑道:“要我收回那一千骑,也行,一边凉快去,别碍眼。”

曹嵬干笑道:“车厢就这么大。”

徐凤年指了指车帘。曹嵬毫不拖泥带水,滚出车厢,然后掀起帘子探出那颗脑袋,“别忘了,是一万不是九千啊!少一兵一马我跟你急。”

结果曹矮子忘了那脾气恶劣杀手姑娘的存在,被一柄横空出世的铜镜拍飞出去,曹嵬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坐在马夫徐偃兵身边龇牙咧嘴,百无聊赖,就老调重弹,笑嘻嘻跟这位世间顶尖高手问道:“徐高手,你觉得我是不是比里头那个姓徐的更加玉树临风?”

徐偃兵无动于衷。

曹嵬不肯罢休,追问道:“你不承认这一点没关系,那我比姓徐的高大威猛,你总该点点头吧?”

徐偃兵依旧置若罔闻。

曹嵬爬到徐偃兵身边,很不客气地勾肩搭背,一本正经说道:“我知道你是顶厉害的高手,否则也不能追着洪敬岩和种凉一路打到姑塞州边境。不过我曹嵬也不差啊,我跟里头同样姓徐的是不对付,不过跟你一见面就觉得相见恨晚,我有些事情就得先跟你讲清楚……”

徐偃兵低声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曹嵬读书少见识少,你别骗我钱,骗我钱我脾气好,不打你。我相貌英俊高大威猛,你也别骗我,这件事情你敢骗我,我肯定打死你?”

曹嵬惊叹道:“姓徐的这都跟你说过了?他娘的,这个王八蛋肯定还说了很多毁我名声的言语了。徐高手,你可别信那厮啊,姓徐的别的本事都不大,骗娘们儿骗爷们儿真是不服气不行,绝对称得上是炉火纯青!”

徐偃兵这样冷面冷心的人物也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让曹嵬把狗爪子挪开,平淡道:“北凉王别的也没多说,就是到时候让我跟你去西域。”

曹嵬咬了咬嘴唇,默然无语。

车厢内,徐凤年正在跟杨光斗聊到崛起于陵州的鱼龙帮。这个帮派如今财运亨通得一塌糊涂,家业滚雪球一般,已经由一个陵州三流势力一跃成为数一数二的顶尖帮派,至于鱼龙帮怎么赚钱,外人只知道是做边关倒卖的杀头生意。徐凤年跟老人说了让鱼龙帮跟几股大马贼做马匹私贩,自然不会是那等同于大半战马导致有价无市的熟马,而是从草原上大肆捕获野马,不论优劣幼壮,鱼龙帮都出高价购买。当下边境不少马贼都展开了浩浩荡荡的“倒马”营生,不过不是直接跟鱼龙帮接头,而是卖给跟鱼龙帮有香火情的马贼,价钱自然大打折扣。

老人听到这里,笑言道:“用这种笨法子增添北凉的熟马,会不会于事无补啊?”

徐凤年摇头笑道:“在地理上,流民之地属于谁,北凉、北莽的得失得按双份算,这些无主的野马差不多是一个道理,数目翻一番,就不容轻视了。再说徐骁很早就跟我说过,持家嘛,无非就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缝补’二字最考验一家之主的功底。现在北凉千头万绪都要我去打理权衡,我就一个宗旨,只要能把银子变成北凉战力,哪怕是一颗铜板的生意,在不耽误大事正事的前提下,我都会屁颠屁颠去做。”

杨光斗感叹道:“王爷有这份心,是北凉幸事啊。”

徐凤年突然看到那呵呵姑娘涂过了脂粉,“锦上添花”地往自己头上斜插了两支钗子,放下铜镜后,正襟危坐,对他做出一个大概是她觉得女子风情万种的笑脸。

杨光斗被惊吓得不轻,咽了口唾沫,不忍心再看那副尊容,连忙撇过头拎起一本书籍。

老人心想真是为难这小姑娘了,这肯定比刺杀天象高手难多了吧?

徐凤年的定力早就给当年在脸上贴上半斤重胭脂的李子姑娘给磨砺出来,笑脸依旧,弯腰伸手把少女故意翘起的兰花指硬生生扳回去,然后用手指轻轻刮去些过于厚重的胭脂。

曹嵬要死不死在这个时候掀起帘子,看到那张始终僵硬的“妩媚”容颜,吓得魂飞魄散,做了个自戳双目的手势,小声嘀咕道:“他娘的,一个比一个狠!”

徐凤年轻声问道:“那只喜欢吃竹子的大猫呢?”

呵呵姑娘低下眼皮子,“死了。”

徐凤年帮她别好那两支原本歪东倒西的钗子,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我让人从西蜀竹林再给你找一只。”

这个曾经一记手刀贯穿王明寅胸口,曾经双脚踢着柳蒿师头颅玩耍的少女,抽了抽小鼻子,轻轻摇头。

老人很识趣地离开车厢,跟曹嵬一左一右坐在徐偃兵身边。曹矮子幸灾乐祸道:“杨叔,也给赶出来了啊?”

呵呵呵。

连呵三声。

曹嵬这次学聪明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跳下马车。果不其然,一只纤细手臂直接穿透车壁,如果曹嵬不逃,那就得被剜心了。

徐凤年在夜色中进入王氏府邸,饶是家大业大,也不由大开眼界:黄楠四大郡望中水经王被龙颐王压下一头,不过府上书香气息浓而不腻,雕栏画栋十分精巧,就连府上的丫鬟婢女似乎也比别家府邸多了几分书卷气,清清秀秀,淡妆宜人。王熙桦大开仪门,亲自领路。这位家主既是经略使大人的毕生死敌,也是国子监左祭酒姚白峰的忘年交,徐凤年对他的观感一直不错,这归功于武当老掌教王重楼曾经给王熙桦观相赐谶,评价极高。如今王功曹的义子焦武夷进入陵州将军府,跻身十四实权校尉行列,让文武兼备的水经王氏声望大振,若非李功德有个在边关沙场上很争气的好儿子,龙颐王氏说不定还真就给赶超了。这个世道再势利不过,没出息的子孙出门在外靠父辈作威作福,志向远大的豪阀门第则靠着后代用功名反哺家族。

王熙桦有四房妻妾,不过子女显然太过阴盛阳衰,独子王云舒今夜不在府上——不是以往的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而是正儿八经投军入伍,今年入春以后黄楠郡的狐朋狗友就几乎找不着这个好兄弟的身影了。因为所谈不是什么军机要务,宾主融洽,虽说没有王云舒这个马屁精在场,可王熙桦的女儿都走马观花看了一遍,至于到底是谁大饱眼福,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