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民国三十六年(1947)九月十九日,台糖公司的虎尾糖厂的蔗作改良场收到了南非联邦那他尔甘蔗试验场赠送的Nco:“310甘蔗”种三十六芽。虎尾糖厂的蔗作改良场的夏雨人、宋载炎两位先生把这三十六芽试种在他们的第二蔗苗园里,经过了几年的试验、培植和品种比较,这个“南非310”新品种的种种优点渐渐得到了育种专家的重视。
这个新品种有许多特别优异的品性:第一,他的分芽多,可以节省育苗的田地面积;第二,他的产蔗量与产糖率都很高,能得到农民的欢迎;第三,他可以连续宿根,既不须换种,又可以把生长的时期从十八个月缩到十二个月(李先闻先生的信上说,把平常需要18个月的生长时期的甘蔗,改为只需要15个月);第四,这个新品种有适应各种自然环境的能力,台湾的各种地区都可以种植。李先闻先生说——
这个品种可以在较次的土壤种植,因此,水稻与甘蔗这两个大农作物可以分区种植,水稻可以种植在有水的肥沃地区,甘蔗可以种在无水与瘠薄的地带,这样可以间接的促进水稻的增产。
那个时候(1952~1953)正是世界糖价低落、台湾糖业最危险的时期,因为这个“南非310”甘蔗种有许多优异的品性,台糖公司的顾问李先闻先生,就建议要大规模的推广这个新品种的种植面积。台糖公司的经理杨继曾先生是一个有远见的领袖,他大胆的接受了这个大胆的建议。民国四十一年(1952),“南非310”甘蔗就推广到一千四百十二公顷的种植面积。[民国]四十三年,就从二千多公顷推广到五万公顷,占全省种甘蔗的面积百分之四十三。
李先闻先生信上说:“这是一个巨大的尝试,是古无前例的。”民国四十三年到四十四年(1954~1955),更推广到五万二千公顷,占百分之六十八。民国四十四年到四十五年(1955~1956)——中华农学会立纪念碑,是在[民国]四十四年十二月——又推广到七万二千公顷,占百分之八十二了。
根据台糖公司最近的统计,“南非310”的种植面积已达到了八万六千公顷,占全省种甘蔗的面积百分之九十二(91.54%)。
李先闻先生对我这个逃兵说:
举个例来说,我们初到台湾,那时种了十二万公顷以上的甘蔗,才产生六十余万吨的糖,要十八个月,还要好地。现在生产将近一百万吨的糖,只要九万多公顷的地,只要十五个月,还是坏地。
这个大胆的“古无前例的尝试”的成绩,把台糖公司稳定下来了。因为“国家”的外汇收入百分之七十左右是卖糖换来的。所以“国家”的财政也得这个“南非310”甘蔗种的大帮忙。拿去年来做个例,去年一年中台糖换来的外汇就有一亿一千万美金之多!
所以我们可以说,这个“南非310”甘蔗种的故事是“科学救国”的一个最好的故事,是“科学报国”的一个最好的故事。
各位先生,引种“南非310”甘蔗种好像只是一种“应用的研究”(An Applied Research),好像够不上“基本科学研究”。
从我这个农学逃兵的外行上看去,这个了不得的甘蔗新品种是的的确确的基本科学研究的结果;因为他是五十年来的遗传学的结果,因为他是七十年来细胞学和五十年来的新门德尔学说结合共同发展的结果。
这个“南非310”蔗种是从印度输入的杂交品种,又经过南非那他尔的育种专家加以培育改良的,又经过“自由中国”的遗传学家、育种专家几年的试验培植的结果。我们虽然不知道这个品种在印度以前的遗传世系,我们不能不承认,这是印度、南非联邦及“自由中国”三个国家[与地区]遗传学家继续研究的总成绩。我们不能不承认,如果没有这五十年的遗传学这一门基本科学,如果李先闻、夏雨人、宋载炎以及台糖公司的其他育种专家没有受过这一门的基本科学的严格训练——如果他们没有在台糖公司的蔗作改良场里做了各种大规模的杂交育种,并且每年引进国外有名的甘蔗品种来试种——这个了不得的甘蔗品种是决不会偶然被发现的。
各位先生,“南非310”甘蔗种不是偶然得来的,是地道基本科学研究的结果。但是现在台糖公司的领袖们已经开始忧虑将来的困难了。我们听他们说:
台湾自营农场的面积有限,地多硗薄……若年复一年,永为一种甘蔗,殊非善策。甘蔗新种的生产力,普通只有十年寿命。
“南非310”推广了五年,病虫害日重,最近虎尾区产量,已有显著的退减趋势,若确属“品种本身退化,殊为危险。”
台湾蔗区分布甚广,各地环境差异很大,欲求一种而无往不宜,似属希望过奢。今后台湾甘蔗选种,似应以地理小种(Ecological Variety)为准。……
(《台湾工业复兴史》,页107。)
我们读了这种近忧远虑的话,作何感想?我这个农学逃兵的感想是这样的: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建立了莫大功劳的“南非310”甘蔗种是一门叫作遗传学的基本科学研究的结果,将来要寻这位大功臣的继承人,也得请教基本科学研究。
对于那位为台湾立了大功劳、为“国家”换得了几亿美金的外汇的大功臣,也有了我的老同学钱天鹤的大手笔给他大书特书立了纪功碑了。不过给这一种了不得的新品种立纪功碑还是不够的。
要真正报答这一位大功臣,只有一条大路,就是提倡农业科学的基本科学。要希望给这位大功臣寻一个或许多个更好更了不得的继承人,也只有一条大路,也就是提倡并且赶紧建设农业科学的基本科学。
农业科学的基本科学是植物学、动物学、微生物学、遗传学、化学、生物化学、物理学、数学。
而在今天的“自由中国”,这几门基本科学,都没有做基本研究的研究所和实验室,——都缺乏做基本研究的学人,也都缺设立基本研究机构的钱。
我现在要引农业界、生物学界最了解基本科学研究的李先闻先生今年在美国写给我的一封长信里的几句话。李先闻是“中央研究院”的植物研究所的所长,我们听听他的话:
植物研究所因为我是一个人来到台湾,这十年来一直是帮忙台湾糖业公司。……植物所自从民国四十三年筹办开始,到现在只有从台大、台中农学院找来几个兼任的研究员,其余还有几个年青的大学毕业生,因为在台湾从事生物学的比较的少,从事生物学的研究的学人更少。因为没有人的缘故,较远的与崇高的计划无法谈到。目前只能就在台湾的学人,给他们一点设备的补助,使他们一面教学,培植下一代,一面做点研究,提高他们教学的兴趣。……植物研究所到今天还没有自己的研究所与研究室。……
各位农学界的领袖先生:我引李先闻先生的话,只是要大家知道“自由中国”到今天还没有一个植物研究所,没有一个动物学研究所,没有一个生物学的基本研究机构。台大农学院有三个研究所(土壤、农业化学、植物病理与昆虫学),只有很少的经费。“中央研究院”的化学研究所是和本省的烟酒公卖局合作的,去年又得了中英文教会二十万元美金的补助,才开始积极筹备。二十万美金是不够装备一个做基本研究的化学研究所的。
植物学、动物学、化学……这都是农业科学的基本科学。现在这些基本科学还没有完全的研究所。这是很可以忧虑的。蒋梦麟先生、赵连芳先生都已指出:今日农业的一些基本问题都不是我们现有的技术所能解决了的。所以我们在今日已不能不强调基本科学的研究的迫切重要了。空谈是没有用的。我这个农学的逃兵今天站在这里说了许多空话,也不免是白日做梦。我既然开始白日做梦了,我想告诉大家我昨夜做的三个很甜美的梦来做这篇演说的结束……
我的第一个甜梦是梦见蒋梦麟先生、沈宗瀚先生、钱天鹤先生三位主持的农复会毅然决然的把台大农学院的三个研究所包办了去,用农复会的大力量在五年之内把这三个研究所造成三个第一流的科学研究机构。
我的第二个甜梦,是梦见主持台糖公司的雷宝华先生,毅然决然的把李先闻先生多年梦想的植物研究所包办了去,用台糖的大力量在五年之内把这个植物研究所造成一个第一流的植物学基本研究机构。
我的第三个甜梦,是梦见台湾省主席周至柔先生毅然决然的请本省烟酒公卖局把“中央研究院”的化学研究所包办了去,用公卖局的力量和台湾省的大力量,在五年之内把这个化学研究所造成一个第一流的化学基本研究机构。
我相信这三个很甜美的梦都是不难实现的。无论如何,很甜很美的梦总是值得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