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外语幸福的伊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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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Jane(excerpted)(6)

“什么!什么!”他叫嚷道,“那是她说的吗?伊丽莎、乔治亚娜,你们听见她说什么了吗?难道我不去告诉妈妈吗?不过我得先——”他头向前朝我直冲过来。我只觉得他揪住了我的头发和肩膀,他跟一个不顾死活的家伙扭打在一起了。我发现他真是个暴君,是个杀人犯。我觉得一两滴血从头上顺着脖子淌下来,感到一阵剧烈的痛。这些感觉一时占了上风,我不再畏惧,而是发疯似的同他对打。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究竟用双手干了什么?只听见他骂我“耗子!耗子!”还一面杀猪似的嚎叫着。他的帮手近在咫尺,伊丽莎和乔治亚娜早已跑出去搬救兵,里德太太上了楼梯,来到现场,后面跟随着贝茜和女佣艾博特。她把我们拉开了,我只听见她们说:

“哎呀!哎呀!这么大的气竟然敢撒在约翰少爷身上!”

“谁见过这么发脾气的人啊!”

随后里德太太补充说:

“把她带到红房子里关起来。”于是立刻就有四只手按住了我,把我拖到楼上去了。

我一路反抗,对我来说,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可是这样一来就大大加深了贝茜和艾博特小姐对我的厌恶。事实上,我的确有点儿失常,或者如法国人所说,超出我自己的常规了。我意识到,因为一时的反抗,会不得不遭受古怪离奇的惩罚。于是,像其他造反的奴隶一样,我横下一条心,要不顾一切,反抗到底。

“抓住她的胳膊,艾博特小姐,她就像一只发了疯的猫。”

“真丢脸!真丢脸!”这位女主人的侍女叫道,“多可怕的举动,爱小姐,居然打起年轻的绅士,他是你恩人的儿子:你的小主人!”

“主人,他怎么会是我主人,难道我是仆人不成?”

“不,你连仆人都不如。你不干事,吃白食。喂,坐下来,好好想一想你有多坏。”

这时候她们已经把我拖进了里德太太指定的那间房子,把我按在一张矮凳子上,我不由自主地像弹簧一样跳起来,但立刻又被两双手按住了。

“要是你不安安稳稳地坐着,就把你绑起来,”贝茜说,“艾博特小姐,把你的袜带借给我,我那副会被她一下子绷断的。”

艾博特小姐转而从她那粗壮的腿上,解下那条必不可少的带子。捆绑前的准备工作以及由此而额外蒙受的耻辱,略微消解了我的激动情绪。

“别解啦,”我叫道,“我不动就是了。”

我双手紧紧抓住凳子,以作保证。

“记住别动,”贝茜说,她肯定我是真的屈服了,这才松开了手。随后她和艾博特小姐都抱臂而立,沉着脸,满腹狐疑地瞪着我,不相信我的神经还是正常似的。

“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末了,贝茜转身对那位艾比盖尔说。

“但是她一直存着这个念头,”对方回答,“我经常跟太太说起我对这孩子的看法,太太也同意。这小东西真狡猾,我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居然会有那么多鬼心眼的。”

贝茜没有搭腔,但不久便冲我说道:“小姐,你该明白,你受了里德太太的恩惠,是她在养着你。要是她把你赶走,你就得进贫民院了。”

对她们这番话,我无话可说,这些话对我来说并不新鲜。

我生活的最早记忆中就包含着类似的暗示,这些责备我赖别人过活的话,已成了意义含糊的老调,叫人痛苦,让人难受,但又不太好懂。艾博特小姐答话了:

“你不能因为太太好心把你同里德小姐和少爷一块抚养大,就以为自己与他们平等了。他们将来会有很多很多钱,而你却一个子儿也不会有。你得低声下气,尽量顺着他们,这才是你的本分。”

“我们跟你说这些话全是为你好,”贝茜补充道,口气倒不严厉,“你应该尽力学得有用一些,乖巧一点,那样你也许还能把这儿作为家住下去,要是你意气用事,粗暴无礼,我敢肯定,太太准会把你撵走。”

“另外,”艾博特小姐说,“上帝会惩罚她,也许会在她耍脾气时,把她处死,死后她能上哪儿呢,来,贝茜,咱们走吧,别管她!反正我是无论如何也打动不了她啦。爱小姐,等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祈祷吧。要是你不忏晦,说不定哪个坏家伙会从烟囱进来,把你带走。”

她们走了,关了门,随手上了锁。红房子是间空余的卧房,难得有人在里面过夜。其实也许可以说,从来没有。除非盖茨黑德府上偶尔拥进一大群客人时,才有必要动用全部房间。然而它却是整所房子里最宽敞、最堂皇的一间房子。一张红木床赫然立于房间正中,粗大的床柱上,罩着深,红色锦缎帐幔,活像一个帐篷。两扇终日窗帘紧闭的大窗,半掩在清一色织物制成的流苏之中。地毯是红的,床脚边的桌子上铺着一块深红色的台布,墙呈柔和的黄褐色,略带粉红。大橱、梳妆台和椅子都是乌黑油亮的老桃花心木做的。床上高高地叠着褥垫和枕头,上面铺着雪白的马赛布床罩,在周围深色调陈设的映衬下,白得刺眼。几乎同样醒目的是床头边一把铺着坐垫的大安乐椅,一样的白色,前面还放着一只脚凳,在我看来,它看上去像一个苍白的宝座。

房子里难得生火,所以很冷;因为远离保育室和厨房,所以很静;又因为谁都知道很少有人进去,所以显得庄严肃穆。只有女佣在每逢周六上来擦擦镜子,抹抹家具,除去一星期来的积尘。还有里德太太本人,隔好久才来一次,查看大橱里某个秘密抽屉里的东西。这里存放着各类羊皮文件,她的首饰盒,以及她已故丈夫的肖像。上面提到的最后几句话,给红房子带来了一种神秘感,一种魔力,因而它虽然富丽堂皇,却显得分外凄清。

里德先生过世已经有九个年头了,他就是在这间房子里咽气的,也是在这里入殓的;后来殡仪馆的人就是从这里把他的棺材抬走的。从此之后,这里便始终弥漫着一种阴森森的祭奠氛围,所以不常有人闯进来。

贝茜和恶毒的艾博特小姐让我一动不动坐着的是一条软垫矮凳,就摆在大理石壁炉附近。我面前是高耸的床,右面是高高的黑漆漆的大橱,橱上柔和、斑驳的反光,使镶板的光泽摇曳变幻。我左面是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子,两扇窗子中间有一面大镜子,又重现了床和房间这空虚肃穆的景象。我不很肯定她们是否把门锁上了,等我敢走动了,便过去看个究竟。天啊!真锁上了,从没有哪个牢房比这门锁得还紧。返回原地时,我不得不经过那面大镜子。我的目光被吸引住了,禁不住探究起镜中的世界来。在虚幻的影像中,一切都显得比现实中更冷落、更阴沉。那个陌生的小家伙瞅着我,白白的脸上和胳膊上都蒙上了斑驳的阴影,在那一切都静止转动着一双明亮又恐惧的双眼,看上去活像一个幽灵。我觉得这小家伙就像那些半神半妖的小鬼中的一个,恰如贝茵在夜晚的故事中所描绘的那样,这些小鬼会从沼泽地带山蕨丛生的荒谷中冒出来,现身于迟归的旅行者眼前。随后我回到了我的矮凳上。

这会儿我却迷信起来了,但也并未到了完全任其摆布的地步,我依然热血沸腾,反叛的奴隶的那种苦涩情绪依然激励着我。我必须先和那激流般的回忆搏斗一下,才会在那可怕的现时面前屈服。

约翰·里德的专横霸道、他姐妹的高傲冷漠、他母亲的种种憎恶、仆人们的种种痛心,像积聚在混浊的井里的污泥沉渣一样,一股脑儿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翻腾不已。

为什么我总是受苦,总是遭人白眼,总是让人告状,永远受到责备呢?为什么我永远不能讨人喜欢?为什么我尽力博取欢心,却依然无济于事呢?伊丽莎自私任性,却受到尊敬;乔治亚娜的脾气给惯坏了,又凶狠恶毒。吹毛求疵、蛮横无理,大家却都纵容她。她的美貌,她红润的面颊,金色的卷发,使得她人见人爱,一俊便可遮百丑。

至于约翰,没人敢违背他的意愿,更不会去惩罚他,虽然他什么坏事都干:捻断鸽子的头颈,弄死小孔雀,放狗去咬羊,采摘温室中的葡萄,折断温室里最上等的植物的苞蕾。有时还管他母亲叫“老姑娘”,有时候还辱骂他母亲那和他一模一样的黑皮肤。他蛮横地与母亲作对,经常撕毁她的丝绸服装,而他却依然是“她的宝贝她的心肝宝贝。”而我不敢有丝毫闪失,干什么都全力以赴,人家还是骂我淘气鬼,讨厌坯,骂我阴丝丝,鬼头鬼脑,从早上骂到下午,从下午骂到晚上。

我因为挨了打、跌了跤,头还在痛,血还在流。约翰肆无忌惮地打我,却没人责备他,而我不就是为了避免他进一步的无理殴打而反抗了一下,便成了众矢之的。

“不公平,不公平啊!”我的理智呼喊着。在痛苦的刺激下我的理智变得早熟,它化作一种短暂的力量。决心也同样被鼓舞起来,激发我去采取某种奇怪的手段,来摆脱这令人难以忍受的压迫,譬如逃跑,要是不能奏效,那就不吃不喝,活活饿死。

那个阴沉的下午,我心里是多么惶恐不安啊!我的整个脑袋如一团麻,我的整颗心都在反抗:然而,这一切心理斗争又是在怎么样的黑暗中进行的啊!我无法回答心底那永无休止的问题——为什么我要如此受苦。此刻,在相隔——我不说多少年以后,我看得明明白白了。

我与盖茨黑德府格格不入。在那里我跟谁都不像。我同里德太太、她的孩子、她看中的家仆,都格格不入。他们不爱我,说实在的我也_样不爱他们。他们没有必要热情地对待一个与自己合不来的家伙,一个无论在脾气、能力、爱好上都和他们相反的人;一个既不能为他们效劳,也不能给他们增添快乐的废物;一个对自己的境界心存不满而又蔑视他们想法的讨厌家伙。我明白,如果我是一个聪明开朗、快乐活泼、无忧无虑而又爱嬉戏热闹的孩子,哪怕还是一样地要靠人养活,没有朋友。里德太太也会对我的处境更加宽容忍让;她的孩子们也会像伙伴那样对我真诚一样;佣人们也不会一再把我当作保育室的替罪羊了。

阳光开始渐渐从红房子里消失殆尽。已经过了四点了,暗沉沉的下午渐渐转为凄凉的黄昏。我听见雨点仍不停地敲打着楼梯的窗户,狂风在门厅后面的树丛中怒号。我渐渐地冷得像块石头,勇气也烟消云散。往常那种屈辱感,那种缺乏自信、孤独沮丧的情绪,浇灭了我那满腔的将消未消的怒火,谁都说我坏,也许我确实如此吧。我不是一心谋划着让自己饿死吗?这当然是一种罪过。而且我该不该死呢?或者,盖茨黑德教堂圣坛底下的墓穴是个令人向往的归宿吗?听说里德先生就长眠在这样的墓穴里。这一念头又重新勾起了我对他的回忆,而越往下细想,就越害怕起来。我已经不记得他了,只知道他是我舅父——我母亲的哥哥——他收养了我这个襁褓中的孤儿,弥留之际,还一定要里德太太答应,把我当做亲生女儿一样抚养成人。里德太太也许认为自己是信守诺言的。在她的天性许可的范围内,也许她算是遵守了自己当初的诺言了。可是她怎么能真心喜欢一个不属于她家的外姓孩子、一个在她丈夫死后同她了却了一切干系的人呢?她发现自己由一个勉强许下的诺言束缚着,充当一个自己无法喜爱的陌生孩子的母亲,眼睁睁看着一位不相投合的外入永远硬挤在自己的家人中间。对她来说,这想必是件最令人厌恶的事情了。

突然一个哿陉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我不怀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里德先生要是在世,他一定会待我很好。此刻,我坐在这儿,一面打量着白白的床和昏暗的墙壁,不时还用经不住诱惑的目光,瞟一眼微微发亮的镜子,我开始想起了我听过的关于死人的传说。据说由于人们违背了他们临终的嘱托,他们在坟墓里非常不安,于是便重访人间,严惩发假誓的人,为被虐待的人报仇。我思忖,里德先生的幽灵为外甥女的冤屈所动,会走出居所,不管那是教堂的墓穴,还是在死人居住的什么不可知的冥府,来到这间房子,站在我面前。我拭去眼泪,忍住啜泣,生怕任何极度悲伤的表现会叫醒一个超自然的声音来安慰我,或者在昏暗中招来某些光轮围绕的面孔,露出怪异的神色,俯视着我。这念头听起来很令人欣慰,不过要是真的实现了,未免也太可怕了。我使劲克制自己不去想它,抬起头来,大胆地环顾了一下黑洞洞的房间。就在这时,墙上闪过一道亮光。我问自己,会不会是一缕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了进来?不,月光是静止的,而这亮光却会动。定睛一看,这光线滑到了天花板上,在我头顶上抖动起来。要是换了现在我会很自然地联想到那很可能是有人提着灯笼穿过草地时射进来的光。但那会儿,我脑子里尽想些恐怖的事,我的神经又害怕得异常脆弱,还以为那道飞快掠过的光,是某个幽灵从另一个世界到来的先兆。我的心怦怦乱跳,头脑又热又胀,耳朵里呼呼作响,以为那是翅膀拍击声,好像什么东西已经逼近我了。我感到压抑,感到窒息,我的忍耐力崩溃了,禁不住发疯似的大叫了一声,随后冲向大门,拼命摇着门锁。外面走廊里响起了飞跑而来的脚步声,钥匙转动了,贝茜和艾博特走进房间。

“爱小姐,你病了吗?”贝茜说。

“多可怕的声音啊!它刺动了我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艾博特嚷道。

“请把我带出去,让我去育婴室去!”我哭着恳求到。

“干什么,你受伤了吗?你有没有看见什么?”贝茜再一次问我。

“啊!我看到了一道光,想必是鬼来了。”这时,我拉住了贝茜的手,而她并没有把手抽回去。

“她是故意乱叫乱嚷的,”艾博特带几分嫌恶断言道。

“是什么样的尖叫声啊!要是真痛得厉害,倒还可以原谅,可她只不过要把我们骗到这里来,我知道她的诡计。”

“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有一个咄咄逼人的声音问道。随后,里德太太从走廊里走过来,帽子飘忽着被风鼓得大大的,睡袍窸窸窣窣响个不停。“艾博特,贝茜,我想我吩咐过你们,让简·爱呆在红房子里,一直到我自己过来看她。”

“简小姐叫得那么响,夫人,”贝茜恳求着。

“放开她,”这是唯一的回答。“松开贝茜的手,孩子。你尽可放心,靠这些办法,是出不去的,我讨厌耍花招,尤其是小孩子,我有责任让你知道,鬼把戏不管用。现在你要在这里再多待一个小时,而且还要服服帖帖,一动不动,这样才放你出来。”

“啊,舅妈,可怜可怜我吧,饶了我吧!我实在受不了啦,用别的办法惩罚我吧!我真要被吓死了,如果——”

“住嘴!这么穷凶极恶简直讨厌透了。”她无疑就是这么想的。在她眼里我是个早熟的演员,她打心底里认为,我是个本性恶毒、灵魂卑劣、阴险狡诈的混合物。

贝茜和艾博特退了出去。里德太太对我疯也似的痛苦号叫很不耐烦,无意再往下谈了,蓦地把我往后一推,锁上了门。我听见她匆匆忙忙地走了。她走后不久,我猜想我大概经历了一次昏厥,这场争吵就以失去知觉而结束。

名人名言

Wherever you are sincerely pleased,you are nourished. ——Emerson

无论何时只要你感到快乐,你就吸收了营养。——爱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