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要撰写这样一本书?个中缘由,不单单是出于历史猎奇心,也不仅仅是要对我的祖国的那些数不胜数的、睿智的思想家们进行一番深入细致的研究,以期让西方人明白:“我们的人并不比他们的差”——我们也曾有过教养优异、悟性独到的智者。
很遗憾,这些智者,鲜为世人所知;他们的价值,鲜为世人所肯定;俄罗斯智力落后之说,流行于世。需要援引权威者的话作为佐证吗?那位革命的领袖托洛茨基,就曾怀着一种做作的遗憾感叹道:可怜的俄罗斯啊,你的康德在哪里?“我们的黑格尔在哪里?与他同样伟大的人物在哪里?在哲学方面,除了那些三流的学生和没有个性的模仿者们之外,我们一无所有。”[1]
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像托洛茨基这样的大人物;但是,他的那些议论与意向,依然存续着,并时而以讥讽的样式出现。有位名叫Т.伊万诺娃的夫人,当她从电视上听到一位俄罗斯作家在夸赞国人的智慧时,竟然惊慌起来:“那位作家宣称,俄罗斯的哲学比德国哲学强得多。我坚信,没有一位哲学家看到了这段电视节目。因为,我断定:若是有人看到了,一定不会缄默不语。说实话,怎能对这样的说法置之不理、不加评说呢?……您能平心静气地容忍电视上的那种说法,说俄罗斯的哲学比德国哲学强得多?”[2]
我不仅能够容忍,而且为这番关于俄罗斯智者们的赞美之词而由衷地感到高兴。我记得,阿·洛谢夫早在本世纪初时就曾写道:“在我们的哲学家中,有着其影响力堪与世界级杰出人物比肩而立者。”推荐给读者的这本图书,正是依据这一思想撰写而成。这本书中出现的那些名字,亦非偶然提及。并且这还不是全部俄罗斯哲学家的名字。这仅仅是一支被称为“宗教哲学复兴”流派的具有典型意义的代表人物们。“俄罗斯思想”,便诞生于这个流派之中。这个流派不仅对俄罗斯而言具有意义,对整个世界亦是如此。在这个流派那里,凝聚着对人类的一个最为重大问题的关注,这个问题就是——生命的意义。
生命的意义,就是超越死亡。关于永生,《圣经》中已有论说。俄罗斯的唯心主义者们,将曾经的传统信仰之目标转化为认知之目标。自然不是概念性的、推论性的认知(关于这一点将很少谈及),而是直觉性的、辩证的认知。人们通常是“通过黑格尔”(最差也是通过列宁)习得辩证法的。这个阐述辩证法诸概念之体系的“逻辑科学”,俨然如同一座智慧之巅。在这种情形之下,人们通常会忘记辩证法的另一变体——那时,真理的被发现是件显而易见之事,是一种直接的认知,是一种活动意向,其中也包括科学活动的意向。俄罗斯人信奉的正是这种辩证法。如果您不敏于辩证法,不承认对立物的同一,俄罗斯的唯心主义便不适合于您。
《圣经》不唯是为信者所存在,这是一本唯一能够将所有人联合起来的全人类之书。《圣经》给出了全人类的理想,而俄罗斯哲学诉诸的,也正是全人类的理想。俄罗斯哲学是“正向的”(这是就谢林给予俄罗斯哲学的这个词的高尚意义而论)。这是一门正当理想的哲学,因此,它是现代化的。
俄罗斯哲学给世人指明一条正道——构建一种高尚的人类共同体。在那里,个体不会受到整体的压抑;整体亦不会遭受个体的锐利棱角的刺痛之苦。对于俄罗斯的唯心主义者们来说,诚如我们所见,这是个重大问题。在解决这个问题时,他们曾借重了德国哲学的古典作家们。
康德(将“理想”这一术语引入哲学的人)曾预言过一个诸民族的世界性政治联盟。今日,这个理想已经成为诸国家(即联合起来的诸民族)所关注的目标。整个世界都在向往联合;问题只是这一联合将会是何种样式的:是一个以共济会之星作为政权象征的、有一小撮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所有其他人的上流社会坐享其成者的“邪恶帝国”吗?还是将使俄罗斯思想——人类聚合性同一(соборное единство человечества)的理想——得以实现?何为俄罗斯思想?何为聚合性(соборность)?关于这些,正是推荐给读者的这本图书所要论说的。
现今哲学的义务,便是清晰和易懂,因此,但愿读者不会惊异于本书的随笔式叙述手法。这一手法与俄罗斯哲学的精神相符;而就这一层面而论,俄罗斯哲学正是诉诸所有人的。理想难以用概念性的结构构建,而形象则是较为适宜的方式。常言道:只要不枯燥,各种体裁都是好。诚然,哲学书籍不是拿来娱乐的,但它亦不该用作强力催眠剂。康德、黑格尔那种沉重的文体是可以容忍的,因为他们是首次触及那些平常词汇不足以表述的众多问题。现如今,世界智慧的地图上已经没有了空白点,就不必再去制造它们了;而使用简明语言述说众所周知之事,更能为人们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