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焚舟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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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arly Works 早期作品

爱上低音大提琴的男人

据说,艺术家都有点疯。这种疯癫多少是他们自己创造出来的神话,让艺术创作者的小圈圈与凡夫俗子保持距离。然而在艺术家的世界里,刻意特立独行的人总是很尊重并敬佩那些有勇气真能有点疯的人。

众人对待大提琴手钱宁·詹姆森的态度便是如此——尊重加敬佩,因为毫无疑问,詹姆森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受到其他乐手照顾,从不虞没工作做,没床睡,没烟抽或没啤酒喝,总有人帮忙处理那些他自己没法顾及的事。何况,他演奏大提琴的技艺确实非凡。

事实上,这一点也给他种下了麻烦。对他而言,那把大提琴,那把庞然、亮泽、丰润的大提琴,就是他的母亲、父亲、妻子、儿女兼情妇,他全心全意深爱着它,热情不曾稍减。

詹姆森是个寡言的小个子,头发日见稀疏,又大又重的眼镜遮住一双目光温和的近视眼。他和他的琴几乎形影不离,走到哪都背在背上,轻松自然像印第安妇女背着婴孩,但以他那瘦小孱弱的模样,这个婴孩可是太大了点。

大家管这琴叫劳拉。劳拉是全世界最美的低音大提琴,有着丰乳肥臀的女子身形,让人想起某些原始文化的大地母神雕像,流露最灿烂、最根本的女性特质,无需头或手脚那些不相干的细节。

琴身是红木,原就是温暖的栗色,加上詹姆森经常一连好几个小时擦拭打磨,更显出深沉润泽的光亮。巡回演出时,巴士上大家都忙着喝酒,吵架,赌博,只有他静静坐着,从黑色琴盒中取出劳拉,打开包裹着她的布,手势颤抖充满感情。然后他拿出一条专用的柔软丝帕开始擦拭打磨,脸上带着没来由的微笑,近视眼眨呀眨,像只快乐的猫。

乐团里的人向来把这琴当作女士看待,在咖啡馆里也开玩笑地请她一杯咖啡或茶。后来玩笑成了习惯,大家总是多点一杯饮料搁在她面前,没人会去动它,直到他们离开,冷掉的饮料仍原封不动放在桌上。

詹姆森上咖啡馆总是带着劳拉,但绝不带她去大众酒吧,因为她毕竟是位女士。要找詹姆森喝酒就得约在沙龙[2],还要买杯菠萝汁请劳拉,不过如果场合特殊,她有时也肯破例喝杯雪利酒,比方圣诞节、某人过生日,或者谁的太太生了孩子。

但若有人对劳拉太献殷勤,詹姆森是会吃醋的。要是哪个男人态度太轻佻,比方随手拍打她的琴盒或者乱开玩笑,他会恨恨瞪向对方。

詹姆森只动手打过一次人,那次是个神经大条的钢琴手喝醉了,当着他的面开劳拉的黄腔,结果詹姆森打断了对方的鼻梁。因此大家从不在詹姆森面前开劳拉玩笑。

但在巡回演出途中,清纯无知的年轻乐手若不巧跟詹姆森分配到同一间房,总是会窘得无以复加,因此詹姆森和劳拉通常单独住一间房。小喇叭手杰夫·克拉克常背着詹姆森说他是名副其实跟艺术结了婚,还说改天大伙儿应该找家饭店替小两口订个蜜月套房。

但克拉克为詹姆森安排了一份好差事,在他那名为“西区切分音”的传统爵士乐团。尽管名称有点严肃,团员表演时可是穿戴着灰色高礼帽与燕尾服,而他们稀释版本的“西区蓝调”(加上新配的歌声)还曾打进过排行榜前二十名。

他们戴起灰色高礼帽非常滑稽难看,尤其是詹姆森。但乐团还是挺赚钱的。

然而要赚钱,就得日复一日搭着绿线巴士改装的游览车全国四处赶场,每个地方都只待一晚;要赚钱,就得在谷物市集、市镇公所、酒吧里油腻腻的场地表演。随之而来的是永远累到骨子里的倦意,还有永远不缺的现金和名气,全团都爱死了这种生活,满心疯狂欢欣。

“传统爵士乐不会一直这么红下去,所以咱们要及时行乐!”单簧管手连恩·尼尔森说。

他性好渔色得无可救药,他所谓享受传统爵士乐此时的荣景,就是在乡下俱乐部勾引来听他们演奏的追星少女,把她们带到旅馆房间干一场。他爱死了名利双收的生活。其他人虽没他这么夸张,但也都乐在其中。

当然,只有詹姆森例外,他根本没注意到传统爵士乐正当红,人家叫他演奏什么他就演奏什么。只要拉出的琴音不至于让劳拉生气,他其实并不在乎拉什么曲子。

十一月某个夜晚,他们预定在东盎格利亚[3]纷岚荒野的一个小镇演奏。下午天就黑了,雾气填满沟渠,盖住剪去树梢的柳树。乐团巴士沿着一条笔直的路往前开,一路不曾转弯也毫无坡度,终于来到要演出的爵士俱乐部。众人下车,黑暗像被雨淋湿的毛毯披覆在他们肩上。

“他们知道我们要来吗?”鼓手戴夫·简宁斯不安地说。酒馆里毫无灯光。

关闭的大门上钉着一张卷了边的海报,广告他们要来演出的消息,但纷岚荒野的连绵多雨使海报纸变得又湿又软,几乎看不清上面写着:“周五夜晚尽情欢乐——欢乐、精彩、畅销又快活的‘西区切分音’来此表演”。

“唔,只是还没到酒馆开门的时间。”连恩·尼尔森安慰道。

“这才更糟啊。”简宁斯嘟囔。

“他们当然知道我们要来。”杰夫笃定地说。“这家俱乐部好几个月前就跟我们预约了,早在我们出唱片之前。所以我们才会接受,跑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表演,不是吗,赛门?”

乐团经理赛门·普莱斯是犹太人,曾是失意的高音萨克斯风手,跟着团员四处巡回,怀念自己以前当乐手的日子。此时赛门瞪着酒馆,眼神明亮而恐惧。

“我不喜欢这里,”他说着打了个寒噤,“空气里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妈的湿气太重了啦。”尼尔森咕哝着。“我敢说这里的妞脚上都长了蹼。”

“别来神秘东方那一套了。”杰夫冲赛门说。

赛门只顾猛摇头,打寒噤,尽管他身穿又长又大的开司米羊毛大衣,大片衣领还高高竖起。他总是打扮得像舞台上的犹太人,把自己的种族当成道具,装出一口浓重的意第绪口音,尽管他家族在曼彻斯特落地生根将近一百五十年,早已是当地资产阶级的中坚分子。

但此时酒馆老板出现了,负责打理俱乐部的两个中学六年级男孩也来了,众人置身在啤酒、闲谈、暖意和笑声中。詹姆森非常担心湿气会伤到劳拉,让她琴身变弯,琴弦生锈;为了劳拉健康着想,詹姆森容许其中一个男孩——大伙儿叫他“少年戴维”——请她喝杯兰姆酒加柳橙汁。少年戴维一头雾水,尼尔森和简宁斯悄悄把他拉到角落解释了一番。

但赛门尖细敏感的鼻子几乎在颤动,闻出潮湿空气中有些不对劲,有麻烦。东盎格利亚的空气对他的肺不好。少年戴维正在说明他们的俱乐部。

“说实在的,这儿的顾客有点老派,不过也有人特地远道而来——甚至有念艺术的学生,一些时髦年轻人,还有穿皮夹克、骑摩托车的客人大老远跑来。但是本地观众嘛,唔,他们还在留鬓角,穿天鹅绒衣领的外套哪!”

乐手哄笑表示难以置信,男孩立刻不好意思起来,买了更多酒请大家喝,掩饰自己的困窘。今晚团员就在酒馆过夜,这地方虽然外表不起眼,但确实有些客房可住。赛门悄悄离开吧台,去房里摸摸床单,是潮的。他的喉咙立刻感同身受地痒了起来。

詹姆森也背着劳拉悄悄离开,来到后面供演奏、跳舞的房间,打开琴身的包布,在寒冷中抱着它坐下,用丝帕抚拭。这场地等待着俱乐部开门,线条寒酸的椅子静静等着,供乐手演奏的小小舞台也等着。

但夜色中有种强烈的不安,乐手们也感觉到了,于是他们的笑声带有叛逆意味,试着用欢笑吓走不安。可是徒劳无功。年轻的东道主也感染了这股沮丧沉默,最后大家只是呆坐在那里喝酒,因为没别的事可做。但詹姆森很高兴,只有他一个人高兴,远离众人独坐,有劳拉倚在他双膝间。

团员逐渐聚集在狭小舞台上,第一批客人也来了,闲站着喝第一杯苦啤酒[4]。乐声响起,客人被动地等在一旁,等哪一对外向的男女率先开舞。

这些早到的客人是很容易辨识的类型,男生穿着浅色宽松毛衣,V型领口随意塞着草履虫花纹丝巾,女生的打扮则仿照“垮掉的一代”,穿着黑色或网纹细密的长袜,宽松洋装滚了一层又一层荷叶边。这些是本地医生、教士、教师、退役军人的子女,大概就快要从学校毕业,习惯穿粗绒呢外套,开老旧的车,常喜欢收集画有古董车的陶瓷小烟灰缸。

就在第一段演奏快要告一段落时,一个打褶短裙配黑袜的女生和一个穿斜纹骑兵裤的男生壮起胆子,吃吃笑着下场跳舞,他们的模样是那么羞怯扭捏,乐手们不禁互相眨眼偷笑。人渐渐愈来愈多,有附近镇上的艺术学生,对蹩脚模仿他们的小资产阶级嗤之以鼻;有一群头发剪得短短的现代派,也是远道而来。现代派那群人鼻子又挺又尖,身穿意大利西装,女伴则打扮得仔细正式,一张张风格化的脸孔,脸颊和嘴唇苍白,眼睛画得鲜明,一丝不乱的头发用发胶喷得硬邦邦。

现代派那群人揶揄赛门,赛门待在收门票的桌子旁,因为那两个负责的男孩太年轻了,他替他们担心。现代派那群人开团员灰礼帽和条纹长裤的玩笑,对“西区蓝调”抱着优越施恩的态度,事实上他们对整个传统爵士乐都抱着这种态度,言下之意是,他们今晚来这里只因为恰好没别的事可做。赛门带着职业性的温暖微笑,不知自己敢不敢溜到别处给喉咙喷点药。

但他的眼睛猜疑地眯了起来,因为透过敞开的门看见一群年轻人在酒馆外停摩托车。他们脱下安全帽放在车下,白色安全帽微微发亮,像蘑菇或刚生的蛋。然后那些小伙子走过来,塑料夹克吱嘎作响,赛门亲自帮他们脱下夹克,不安地看着他们在吧台旁争抢棕麦酒。

“哪,比起你那些现代派朋友,他们会惹的麻烦可少多了。”少年戴维告诉他。赛门叹口气。

“你大概不会刚好有颗阿司匹林什么的吧——还有,如果可能的话,哪里可以弄杯热牛奶?”

俱乐部里,浓重的烟雾使本已够暗的灯光更加微弱,室内呈现半黑暗状态。手腿挥动,啤酒四洒,震天价响的音乐简直像一堵实质可触的墙。“西区切分音”又将完成一场成功的表演。

但穿皮夹克那些人没有融入欢闹的群众,自顾自占了一个角落,也不跳舞,只拿着啤酒站在那里笑。

乐手们演奏,流汗,趁空喝口苦啤酒提神,解开丝质背心和黑领结,擦擦被高礼帽勒出红痕的额头。又是一场一如往常的表演。

直到一个穿紧窄贴身橄榄绿洋装的瘦女生跳舞时撞到身后一个穿皮夹克的,皮夹克的啤酒全泼在她屁股上。她气冲冲转过身,皮夹克满腔讽刺地道歉,她更生气了,向穿短外套的时髦男伴抱怨,皮夹克们则站在那里一脸鄙夷。

“你不打算跟这位小姐道歉是吧,老兄?”女生的舞伴在音乐声中大喊。

皮夹克们包围过来,像出了鞘的弹簧刀。一张张垮着下巴的苍白脸孔看来全一样,全都同时咧嘴而笑。

“就算我不特别想道歉,又怎样?我的啤酒可也全浪费了啊。”

一群意大利小伙子抛下女伴,聚在橄榄绿女生男伴的身后表示声援。事情就这样开始了。争执愈来愈激烈,双方大动干戈,变成一团吵嚷、喊叫、扭打,暗蒙蒙室内满是挥舞的拳脚和摔碎的酒瓶。一只酒瓶砸破了室内唯一的、漆成红色的电灯泡,四周陷入令人惊恐的黑暗。混乱中,两个皮夹克朝乐手发动攻击,后者正惊叫着点燃小小火柴,想稍微看清战况。

“我们都打进排行榜前二十名了,居然还会碰上这种事!”赛门惊得喘不过气。

保守党青年匆匆冲过,赶去保护受惊的苏珊、布兰达和珍妮弗们,艺术学生则安然挤在门边吃吃笑。穿紧身裙的泰迪飞女[5]不再一副无动于衷模样,伐齐丽[6]一般涌入战局为战士加油打气,神色激奋的脸孔在吧台传来的微弱光线中忽隐忽现。

此时乐手们抛开了礼帽、乐器和中立态度。赛门看见连恩·尼尔森——在间歇光线中显得跳动不稳,像早期电影里的人物——跳下舞台,抓住一个意大利青年完美无瑕的窄衣领拼命摇晃个不停,直到对方张开嘴嚎叫起来。

“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少年戴维急疯了,拼命道歉。四处都是摔砸破裂声,酒馆老板也出现了,浑身发抖。赛门把他带到沙龙,拿出自己的苏格兰威士忌给他压惊。

“跟以前挺像的,在我们成名之前。”尼尔森边喘气边护卫麦克风。

但一切很快就结束了,有人喊了句警察,满屋人立刻跑得一个不剩,像浴缸拔了塞子水迅速流光,只剩下乐手们沉重的喘息、小小的胜利呼声和叹气。

“我会笨到打电话报警吗?”赛门问了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大家都笑了,一起喝杯酒。

“对了,”一会儿有人说,“有没有人看见詹姆森?”

“灯光熄灭之后就没看到了。”

“哎呀,有什么关系?我要上床睡觉了。”赛门说。“我快要重感冒了,我感觉得出来。虽说上床睡觉也没多大好处,床单全都湿答答……”

然后他们就全把詹姆森抛到脑后,直到过了很久,众人一一回房,只剩杰夫和尼尔森还在楼下。两人喝得挺开心,决定去看看俱乐部场地的损害如何,于是从酒吧拿了个灯泡,装在原来红色灯泡的位置,眼前立刻出现满地碎玻璃、破椅子和一摊摊渗进地板的棕色啤酒。

杰夫陡然为之一醒,爬上舞台不安地翻看剩余的乐器。鼓和配件都奇迹似的没有损伤——他叹了口气——舞台上似乎没有东西受损。然后他发现一件可怕的事。在詹姆森和劳拉的位置,只剩下地板上一堆栗色木柴。

“哦,天哪。”他说。尼尔森被他的语调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詹姆森,我们该怎么告诉詹姆森?他的琴……”

他们站在那里看着劳拉残缺可悲的尸体,两人都感到被一根冰冷手指摸过,是惊异、惧怕和带着迷信的悲伤。突然间,不进大众酒吧的女士只剩下一堆不成形状的碎片。

“不晓得他知不知道?”尼尔森小声说。此时此刻大声说话似乎不应该。

“闹起来之后我就没再看到他。”

“就算他真的知道了,呃,在这种时候也该有人陪陪他,几个朋友跟他做伴……”

“也许他上楼回房了。”

他们问了酒馆老板,得知詹姆森房间在高高的阁楼,像个老旧的兔子窝。杰夫和尼尔森爬上一道又一道台阶,纷岚荒野的雾气渗进酒馆,模糊了他们的视线。此时夜已非常深,而且很冷,一种寒冽入骨的湿冷。然后所有灯光突然毫无预警地熄灭,尼尔森吓得紧抓住杰夫。

“连恩,没事啦,别紧张。一定是保险丝烧断之类的,不然就是线路有问题——这么老的房子,线路也老掉牙了。”

但他自己也吓坏了。两人都感觉有某种陌异的、几乎实质可触的东西在黑暗中,在脸颊上雾气的濡湿亲吻里。

“点个火吧,杰夫,快。”

杰夫点亮打火机,微小火焰却只更显出周遭的黑暗有多深沉。他们来到阶梯顶端的平台。

“到了。”

推开门,杰夫举起打火机。两人先是看见一把椅子翻倒在地,然后是廉价塔夫绸床单上打开的空琴盒,怎么看怎么像棺材。但劳拉不会躺在里面,尽管那正是她的。

在静止的一圈火光中,有双脚,轻轻地,前后晃动着,晃动着……杰夫高高举起打火机,他们终于看见詹姆森整个人,吊在已经不用的瓦斯管上,温和的脸孔已扭曲发黑。缠绕他脖子的是一条鲜艳丝帕,就是他多年来用来磨拭低音大提琴的那条。下方地板上有东西闪着光——是他的眼镜,掉落摔破了。

一股潮湿的风吹进开启的窗,立刻吞没打火机的火焰,只剩湮灭一切的黑暗,黑暗中别无声响,只有那缓缓的吱、嘎、吱。只有两个男子紧紧抓着对方的手,像害怕的小孩。

同一阵风从没装好的窗框缝隙钻进楼下一个房间,让赛门·普莱斯喉咙发痒,于是他咳嗽,在睡梦里不甚安稳地动了动身子。

一位非常,非常伟大的夫人居家教子

“我十几岁的时候,母亲教了我一样魔法,给了我一个护身符,让我掌握开启世界的钥匙。因为当时的我活在怖惧中,我太年轻,太害怕太多人——比方说话轻声细语、发出气音的人;电影院的带位小姐,那时候她们制服是宽大的丝绸睡衣,模样招摇又淫荡,讥嘲着我尚未觉醒的性意识;十一月,在空荡寂寞的巴士上层的世故男人,把冰冷双手按在我毫无防卫、才刚发育的乳房上。太多,太多人了。

“我母亲说:‘孩子,如果这些人令你又惊又畏,你就想象他们坐在马桶上使劲费力的便秘德性,如此一来他们立刻会显得渺小,可悲,容易处理。’然后她低声对我说了一句伟大的宇宙真理:‘大便之前,人人平等。’

“我母亲是个粗鲁的女人,老拿叉子剔牙,晚上还习惯脱下毛毡拖鞋,伸出一根手指仔细抠着趾缝间剥落的厚皮和污垢,抠得津津有味。但她很有智慧——是农民那种粗暴但充满生命力的智慧。”

女人的声音高而清晰,像汤匙轻敲玻璃杯召唤侍者,此时停顿,沉思片刻。她坐在角落仿佛凝结的一潭阴影中,只露出纤细无瑕长又长的双腿。

银钵里一朵红玫瑰,花瓣落在血色的桃花心木矮圆桌上,发出轻柔疲惫的微弱声响,像鸽子放屁。女人重新交叉双腿,窸窸窣窣的丝料映光闪现,像剪刀刀锋,剪断任何介于其中的东西。她继续叙述。

“我小时候一直很害羞,而且寂寞,在大家庭里——足足有二十三个小孩,其中十八个已经成年!——排行居中毫不起眼,住的地方也狭小寒酸,是我父亲马厩上的阁楼。啊!”她叫道:“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我躺在那里无法成眠,只有大灰马‘花斑’轻柔的低鸣抚慰我!他腿上的长毛盖在蹄子上,就像法国哑剧的小丑衣袖。”

她再度停顿片刻,稍做回想,然后继续叙述。

“很悲哀也很吊诡的是,正因为我们家那么拥挤,总是不停有人来来去去,我反而更加与世隔绝。我很孤单,非常孤单,也非常怯生生,无法掌握自己作为一个完整个体的人格。

“我内向得濒临自绝,而在我家那一大团高涨的混乱中,只有外向到充满表现欲、暴露狂的行为才会受到注意。

“我记得有天晚上,某个弟弟——或妹妹,人是健忘的,健忘的——两只光着的小脚就这么踩进晚饭要吃的汤里,好让我父母注意到他有多需要新靴子。或者新鞋子,或者凉鞋,或者袜子……”

声音消逝,而后再度涌出,带着激切的悔憾。“重要的细节——却忘了!忘了!”但不久她又继续叙述。

“可怜的孩子,弟弟——或妹妹——膝盖以下几乎全烫伤了。那汤热滚滚的,里面有包心菜叶——那汤我却还记得。还有围坐在餐桌旁的脸,那么多,那么多张脸。那汤是那么让人吃不饱,很多时候我小小的肚子叫得像响葫芦,夜深人静时我会偷偷下楼去,伸手挖一点花斑那冒着热气的麦谷饲料,悄悄自己吃。

“事实上——虽然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母亲把我的名字叫错了很多年,一直把我跟一个夭折的姐姐搞混。我那灰头发、浑身马粪味的父亲却是个讲求确实的人,在他那顶油腻的黑帽子里缝了一份我们所有小孩的名单(加上简短的描述),每次看到我都仔细叫出我受洗的名字,靠的是脱下帽子,关节粗大的手指沿着名单往下找,直到找到其中一段寥寥几字的描述符合眼前这个大眼睛、绑两根麻花辫的孩子。印象中,只有这种时候才见得到他脱下帽子。

“杰森,拿烟来。”

盘腿坐在她脚边的男孩一跃而起,消失在黑暗中,接着传来烟盒啪地打开、打火机嚓地点燃的声响。烟头红点在阴影中发亮,像表示警告的灯号——停——另一朵盛开玫瑰的花瓣颤抖,但没有掉落。

“我被迫缩回自己的世界,变成书呆子,踩着我那双已经穿裂的木屐走五里路到免费的图书馆去拼命读书,读、读、读,不管什么书都照读不误……我父亲拿着鹅毛笔往廉价墨水瓶里沾了沾,在他那份目录中我的名字旁费劲加上‘金属框眼镜’。那是慈善机构捐的眼镜。我感觉丢脸极了。

“但我彻底沉迷于阅读。那些书对我而言是那么珍贵,我都把它们抱在心口,藏在教区捐献箱里捡来的破旧背心底下,但还隔着母亲缝在我们贴身衣服里保暖、每年秋天更换的那层报纸。

“我的心智在黑暗中像花朵般成长,但我觉得更加孤绝。我对精神层面事物的热爱、惊奇和不折不扣的渴望完全无法跟父母沟通——跟教师也一样,我恨他们,他们把我的脸困在金属框里:先是眼睛,然后是牙齿。

“在一分钱一根的蜡烛跳动摇曳的火光旁,我父亲又加上了‘戴牙套’这项描述。或者那蜡烛是一便士一根?还是半便士的灯芯草蜡烛?人是健忘的——健忘的。”

她又短呼一声,然后继续叙述。

“日子继续过下去,一年又一年。月经的鲜红牡丹开了花,我的乳房像幼鸽逐渐成长。我发了场高烧,他们把我头发剪短了,让我惊奇又高兴的是,新长出来的头发多了柔和的鬈曲。

“我拿下眼镜和嘴里的牙套,在花斑的饮水槽里盯着自己的倒影,模糊看见一张白皙的脸和头上的金发。我觉得害怕,因为我原本是的那个孩子死了,死了,被一个我不认识的美女取代。

“杰森,点蜡烛。”

那男孩——苗条、纤细、金发白肤——擦亮火柴,分枝烛台上的蜡烛活了过来。

她的脸是一张绘就的美丽面具,蓝色眼影下是更蓝的眼,白皙脸颊精准画着圆形红晕,散发微光的发在闪烁的钻石头冠上堆起。而钻石的火般光芒再危险也比不上她的白皙乳房,领口低及乳头的绉绸黑袍在大腿处高高开衩。

她美得就像波提切利那幅著名画作中自浪涛升起的维纳斯,只是她的美更胜一筹。她美得就像罗浮宫那座著名的娜芙提提[7]胸像,只是她的美更胜一筹。她美得就像出自著名大师米开朗基罗之手的少年戴维雕像,以静谧眼神凝视着米兰拥挤的交通,只是她的美更胜一筹。

她慢慢将香烟摁熄在坐椅扶手上一个满是灼痕的玛瑙烟灰缸里,继续叙述。

“十五岁时,我去公园散步。在划船的池塘里,我在半克朗一小时的小船上散发美丽光芒,与一个腰间缠布的小个子棕色男人辩论我已深入研读的柏拉图作品,同时一直注视着涟漪水中自己的倒影。

“当我集中精神在自己的倒影上,我就是那个美丽的存在。我就是他者[8]。如此顿悟自己人格存在的奇迹令我感到昏晕,仿佛酒醉,转回头来要向我的同伴提出某个精辟论点——此时我那全新的自己就像披风般滑落,我哭了,结巴起来:又变成了十岁小孩。

“我跌跌撞撞奔回熟悉温暖的马厩,脸埋在花斑温暖的鬃毛里哭泣。此时我母亲从街上进来了,双手捧满从邻居垃圾桶捡来的马铃薯皮(只在没人看到的时候捡,她非常要强),要给花斑的麦谷饲料加点菜……母亲看见了我。

“‘苏珊,’她说,‘别哭哭啼啼了。’然后她愣住了,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旁边一口装茶叶的木箱上,走到我身旁,近得我都能数出她鼻孔里的灰色鼻毛。她那双浑浊的眼睛湿了,流下眼泪。

“‘可你不是我的苏珊啊!’她叫道,‘我的苏珊没长到你这么大!’她把脸埋进围裙,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但我自私地用花斑的尾巴擦干眼泪,因为母亲终于认清楚我是谁了,我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希望。

“杰森,捶膝盖。”

他立刻跪下,动手按摩她的膝盖,膝骨关节在他长长的手指下喀喀作响。一支蜡烛的火光一阵闪动,一时间她脸庞下半蒙上一道影子,像嘴唇上下多了黑色小胡子和尖尖髭须。

“‘母亲,’我说,‘我太害羞了。’印象中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对她说话。我一直重复说着‘母亲’,这词在我嘴里有种健康的感觉,就像面包配牛奶。”

“她若有所思看着我,把围裙一角揉成一条清耳屎。然后她给了我那道配方,照亮了我的人生。

“‘只要你想象他们坐在马桶上便秘费力的样子,那些自以为了不得的王八蛋就会变得无助又可悲。’她说。

“‘大便之前,人人平等。’

“这句话带给我极大的启示。我立刻冲向世界,再也不回头,牢记着这句话,以它作为人生指标。

“然后世界就像牡蛎,任我撬开享用,杰森!”

她的声音响亮,像黄铜小喇叭突然吹起。那朵盛开玫瑰终于崩散,几乎有如沉默的喝彩。女人的美强烈得近乎缺陷,因为那美实在离凡人常理太远。她膝盖的骨头互相挤压,发出轻微的咕哝声。

仿佛追忆着朦胧、轻柔、芬芳、久远的事物,她喃喃说道(与其说是对男孩讲,更像是自言自语):“啊,杰森,那些伟人的孩童大腿和婴儿屁股。你可以停手了。”

他退下。她凑着烛火点起另一根烟。他眨着眼,一手掠过头发,烛光照亮他的牙套,把他金属框眼镜的镜片照成两潭刺眼的光。他朝后退,撞上落满一摊血红花瓣的桃花心木桌。

“杰森,”她锐声问道,“你为什么盯着我看?杰森?”

他咳嗽,不安地动了动,光脚趾在厚地毯上一缩一伸。

“杰森?”问得更急了。

“那你坐马桶的样子是不是也很可悲,母亲?”

香烟自没了神经的手指间落下,她张开又闭上嘴,但发不出声音。她朝前扑倒在地毯上,仿佛一棵砍断的树,动也不动。

男孩走出门外,大笑着消失在夜色中。

一则维多利亚时代寓言(附词汇对照)

村里,噎着碗

鸦巢

大堆嫁妆中,这儿有唱歌的鸡和拖把妞在献宝,那儿有戴帽子的在危险鼓里库着自己的长长短短。

在每一条使你磕和挤挪儿里,刮骨头的、乱毛的、打哆嗦的、钓鱼的、装可怜的、劈特拉的[9]、西贝乞丐[10]和带着姘头的鞭子杰克[11],下了海盗船,来诓人,诈人,吃人。

一个瘸吉尔斯[12]惹火了割喉咙的[13],落得杰米[14]血淋淋;扒帕的拐[15]领巾、鸟眼纹手巾、blue billies and Randal’s men。

在圣地[16]一个酒窝[17],一个dunk-horned的家伙——斗鸡眼,刀子嘴,穿着招摇花俏的班杰明[18]和血红fancy——在路人杂货旁掉了一滴泪。

可是他生命之水落了普通阴沟之后,反圣经的痛扁破布得太厉害,扒昵都溪了,都抓了锈。

“这嘴里的一铲让我想射猫!我的面团保管仓太过头了!”

他可是上了山峰,还白蹭。酒桶塞叫道:“跟傲满把山谷奶油摆平了再走!”但那死不赖叽的已经迷踪了,没付那半个唠叨。

在他邋棘的郭舍,他的破娃——一个杀得死人、姜色羽毛、给脑袋搭稻草屋顶的女孩——正踮着鼻子为乔郎。

她为她的门多希假装橡胶,弄了一份高又高的豌豆小贩,有披枷戴镣的镇议员、纽扣门牌、一纳底利刀巷的血虫,配上爱尔兰杏、抱着猩猩踩和波罗红。

“求求上帝,”她说,“希望他别熊模熊样,眼糊糊,发青,灌饱,疙疙瘩瘩,头重脚轻,晕颠颠,耍无赖,拉塌塌,给犁耙了,昏茫茫,恍神,乱抓抓,磕来磕去,给线缝满,或者拖把扫把的!也不要舔水沟,连梯子有洞都看不见,或者到邦盖市集弄丢了自己两条腿!”

但礼物好一场火亮!他一回来就立刻掉她。他对蝙蝠尖牙特别扭癖,让她知道拉扯时间到了。她病得像匹马,他则是胡抓胡拿的心头汉子。

“你这长霉的老床条,你这臭烂老娘们,你这老丑鸡仔,你这满身跳蚤的老摸仔!”他轰炸。“看我给你一劫奚,你这莫林格小母牛!”

顶楼一个戴藤壶的扣夫(他是个私泼非的老黑莓哇客,有新门滚边)高唱:“切掉,你这蠢货!你给我完了假!”但两便士上挨了镇住的一记,差点上艾伯特城去报到。

跟这种死拉白乞在一起,她是买兔子。他把她又拍又克又勒,直到她趴垮在敌人同伴,然后他沿着腰上大刀踏了,去找番石榴米的乔布雷。

他对她跳小枝。

“他应该进直立推磨!”她呛呼。“他应该被送去腌!我以后再也不会跟他这种猪肝脸、恰蹄、牛肉脑袋、橱柜脑袋、卡疤脑袋、小提琴脸、咕囔痞的肥短淡坏一起破揽了!

“我都半边戴孝了——不成,这真的不成。他害我杰瑞变灵活。我要镇他——我要掠,我要捡起树枝砍了。”

于是她蹦了,敲一通鼓回花瓜。

屁闷星期六,一群虫在一家汤姆与杰瑞钉了她那个鳞里鳞气的嘴上没毛的家伙,因为他挖星星。他在尖刺公园收惊安神,然后被掀了。

【词汇对照】

村里 伦敦

噎着碗 夜晚(押韵俚语)

鸦巢 指落后的街区,住着肮脏的爱尔兰人和窃贼

大堆嫁妆 大雨

唱歌的鸡 娼妓(押韵俚语)

拖把妞 衣着俗艳的女仆,阻街女子

献宝 秀一下,展示自己的货色

戴帽子的 诱哄别人赌博的人

库 看,顾(谐音俚语)

长长短短 用来诈赌的牌

危险鼓 小赌场,不懂耍老千的人在这里会被骗得精光,甚至无法全身而退

使你磕 低矮小巷

挤挪儿 更低矮的小巷

刮骨头的 在垃圾坑、阴沟等任何可能角落寻找吃剩骨头的人,然后将骨头卖给收破烂的或收购骨头的

乱毛的 假扮成残废老兵的乞丐

打哆嗦的 在寒冷天气中衣不蔽体以讨施舍的乞丐。这工作颇不好干,但收入非常可观

钓鱼的 夜里用一根带钩杆子伸入开着的窗户,碰运气偷东西的窃贼

装可怜的 利用自己的或借来的小孩惹人同情的乞丐

路人杂货 炉火(押韵俚语)

掉一滴泪 喝一口或一杯不掺水的烈酒。玩笑用语,但老牌酒鬼说起来却有种不苟言笑的认真。此词的起源或许是,年纪较轻的人不掺水纯喝烈酒常会呛得眼泪汪汪

生命之水 琴酒(来自aqua vitae[19]一词?)

普通阴沟 喉咙

反圣经 形容以脏话指天誓日

痛扁破布 凶狠辱骂,或以威吓辱骂的方式骗钱

扒昵 同在场的人

溪 被激怒

抓锈 生气

嘴里的一铲 一杯烈酒

射猫 呕吐

面团保管仓 肚子

太过头 形容生病、不舒服、不对劲

上山峰 勃然大怒

白蹭 没付钱就离开店

酒桶塞 酒馆老板

傲满 管事的人;老大;酒馆老板(用以自称)

山谷奶油 琴酒

摆平 付清账款

死不赖叽的 粗蛮无礼的人

迷踪 迅速离开,消失

半个唠叨 六便士

邋棘 窒闷,不干净

郭舍 房子,家

破娃 与一位男士维持不正常关系的年轻小姐

杀得死人 表示高度称赞的形容词,表示杰出、独特

姜色羽毛 赤褐色或亚麻色的头发

给脑袋搭稻草屋顶 编制草帽

踮着鼻子 张望等待

乔郎 情人

门多希 亲爱的,心爱的。昵称用语,可能出自英勇的战士门多萨

假装橡胶 准备极为丰盛的款待

高又高的 第一流的,棒极了的

豌豆小贩 晚饭(押韵俚语)

披枷戴镣的镇议员 火鸡配香肠串

纽扣门牌 牛排(押韵俚语)

纳底 用以称大量商品,如“一纳底水果”、“一纳底鱼”

利刀巷的血虫 猪血(或其他动物的血)香肠。一直到非常晚近,利刀巷都是著名的屠宰场,靠近铁匠野

爱尔兰杏 马铃薯

抱着猩猩踩 包心菜(押韵俚语)

波罗红 红萝卜(颠倒俚语)

熊模熊样

眼糊糊

发青

灌饱

疙疙瘩瘩

头重脚轻

晕颠颠

耍无赖

拉塌塌 形容不同程度的醉态

给犁耙了

昏茫茫

恍神

乱抓抓

磕来磕去

被缝满

拖把扫把的

舔水沟

连梯子有洞都看不见

到邦盖市集弄丢了 到达烂醉的极端。古埃及象形文字中,“喝醉”

自己两条腿 此动词的决定格有着一人被砍去双腿的表意形

礼物 屋里(颠倒俚语)

火亮 吵架

掉 无缘无故殴打

蝙蝠尖牙 痛打,狠揍

扭癖 很有胃口。例如:“威尔对纽扣门牌特别扭癖”,我们这则轶事的主角特别扭癖的东西则如上述

拉扯时间 乡间市集日的傍晚,小伙子动手把姑娘们拉跑的时间

病得像匹马 常用的比喻,形容极度苦恼

胡抓胡拿 习惯乱占别人便宜

心头汉子 男友

床条 床伴

娘们 女人

鸡仔/摸仔 称呼女性的贬抑用语

轰炸 咒骂

给某人一劫奚 伤害殴打某人

莫林格小母牛 形容女士的脚踝“很有牛肉”,也就是说腿粗。来自爱尔兰的用语。

据说某人路经莫林格,对当地女性的此一奇异特点大感惊讶,决定当场拦下一位加以询问。“请问一下,”他说:“你鞋子里有装稻草吗?”“咋,有又怎样?”女孩说。“因为,”那人说,“那就难怪你腿上的小牛[20]会跑下来吃草了。”

藤壶 眼镜(是否为拉丁文binnoculi之讹转[21]?)。藤壶(学名Lepas Anatifera)是一种附生于船底的螺贝,讨海人用以形容蛙镜,其中有些是供视力不良的水手所用

扣夫 或称扣非,指任何年纪的男子

私泼非 多管闲事,好探人隐私

黑莓哇客 兜售绳带、鞋带等物之人

新门滚边 蓄于下巴的一圈胡子,正是杰克·克齐[22]下手的位置,故名

高唱 大声喊叫

切掉 住手,停止

完了假 停止不良活动

镇住 惊人

一记 打一下

两便士 头

艾伯特城 村里人对肯辛顿戈尔区的玩笑称呼

死拉白乞 没用的废物

买兔子 得不偿失;因某种行为而带来相当大的麻烦和不便

拍/克/勒 形容不同程度的殴打

趴垮 倒地不起

敌人同伴 地板(押韵俚语)

腰上大刀 要道(押韵俚语)

踏 潜逃

去找番石榴米的乔布雷 造访不良场所的低下阶层女性

跳小枝 跑走,抛下某人见死不救

直立推磨 踏车[23]

呛呼 大叫

腌 坐牢。此语出自康瓦尔的鲱鱼盐腌过程

猪肝脸 狠心,卑劣

恰蹄 爬满虱子

牛肉脑袋 笨

橱柜脑袋 形容人木头木脑且脑袋空空

卡疤脑袋 软弱愚笨

小提琴脸 形容人脸干皱

咕囔痞 顽固又坏脾气(显然非常符合我们这位主角!)

肥短 又胖又矮又粗

淡坏 坏蛋(颠倒俚语)

破揽 与异性进行有违善良风俗的未婚同居

半边戴孝 扭打中被打出一个黑眼圈(黑眼圈又称“老鼠”)

不成 表示“这样不行”或“这样不会有用的”之意

杰瑞变灵活 拉肚子

镇 使吃惊

掠 潜逃

捡起树枝砍了 收拾家当不声不响搬离某处,也就是“月夜飞奔”

蹦 跑走,逃跑

敲一通鼓 到乡下去

花瓜 家(押韵俚语)

屁闷星期六“闭门星期六”之讹转,即耶稣受难日与复活节星期日之间的那一天

虫 警察

汤姆与杰瑞 酒店

钉 逮捕,拘禁

鳞里鳞气 令人不快,恶心

嘴上没毛的家伙 年轻人

挖星星 打破珠宝店或其他店铺的玻璃橱窗,卷走窗内的值钱物品逃之夭夭。有时下手的人会以钻石割开玻璃,并用一条皮革系住被割开的那块玻璃,使之不落进店内发出声响。又称为切钱袋

尖刺公园“女王凳”监狱

收惊安神 受审(押韵俚语)

掀 处决。正是这个畜生应得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