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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沽名钓誉之徒

隋朝第二任皇帝隋炀帝杨广,是个重美人不重江山、好纵欲不顾人伦的彻底享乐主义者。为了美人和纵欲,他敢作敢为,无所顾忌。他以弑病父、淫庶母作为当皇帝的开端;曾经不惜工本开辟三百里地的“西苑”,内五湖、十六苑、三大山,专门用来安置从全国各地采选来的美女;曾经整日转悠在户户西施、室室王嫱的“迷楼”里,天天用“御女车”来广试童女;曾经特地开凿运河,直通扬州,命五百名少女为他牵船巡幸;最后把乃父隋文帝毕生经营下的富冠历代的隋朝断送在奢侈享乐之中……如果谁要数一数在古今中外的封建帝王中,谁最豪华奢侈、工于享乐而又大逆不孝,那么冠军恐怕非杨广莫属。

然而,就是这个嗜欲如命、大逆不孝的隋炀帝杨广,他的一生中却也有过一段戒色戒欲、忠厚仁孝的时日。

那是杨广当晋王的时候。隋文帝有五子;都为独孤皇后所生。长子是杨勇,次子便是杨广。杨坚篡周为帝之后,按照立长不立幼的老规矩,立长子杨勇为皇太子,而杨广以下当然只能封王。杨广被封为晋王。

从近期看,太子与晋王都是皇帝的儿子,地位和权利相差无几。但是,太子是下一任皇帝,到那时候晋王的地位便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了。杨广深知,只有当上皇帝,才能肆意纵欲,乐到极地。他不甘自己只得王位,一心要取代哥哥成为皇太子。但太子换人,事关朝政大计,只有他父亲才能决定。而他父亲杨坚是历史上少有的开明皇帝,聪明过人,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蒙骗得了的。于是他又想到了他的母亲。

杨广的母亲独孤皇后,家世贵盛,资质颖慧,在杨坚代周建隋的过程中也曾立下过汗马功劳,深得隋文帝的宠爱。每当隋文帝临朝,她总是并车随行,一直送到朝阀门外。又在皇帝身边,密布心腹,随时了解各种大事;一旦发觉朝政大事有失妥当,便等隋文帝退朝回来,在枕头边婉转规谏,隋文帝当然是言听计从。朝廷内外都知道独孤皇后对朝政以及皇帝的重大作用,所以都把独孤皇后也当“皇帝”看待。她和隋文帝被合称为“二圣”。

杨广想取得太子之位,最后当然得由父亲做主,但如果能说动母亲,感化独孤皇后为他去吹枕头风,其效果实际上是完全一样的。于是,杨广一方面委屈自己去迎合隋文帝崇尚俭朴的性情,另一方面把重点却放在独孤皇后身上,密切关注他母亲的性情脾胃。独孤皇后对隋文帝温柔体贴,但有一点却做得空前绝后,那就是生性奇妒,满腹是醋。她绝不容许隋文帝拈花惹草,用情不专,甚至要隋文帝发毒誓不能有异生子。隋文帝也学得乖巧,甘做“气管炎”(妻管严)丈夫,后宫佳丽,成群结队,却只能悦目,不敢染指。

皇后还推己及人,痛恨男子宠妾姬,谁要是冷落结发之妻,她便要横目怒斥。平时听说某大臣娶小老婆,或者小老婆怀孕生育,更是咬牙切齿,坚持要隋文帝加以惩戒,甚至免去官职。母亲性情如此,正好是杨广嗜好美人的克星。但要感化母亲,杨广居然忍痛割爱,表面看去,已全然换了一副模样。

晋王府中本来美姬如云,现在却只剩一些又老又丑的宫女;杨广本是日日歌舞、天天宴乐,现在却学而不倦,清茶、淡饭;本来朝朝选美、夜夜新郎,现在却只与王妃日日相伴,如胶似漆,就是以前多如牛毛的异生子,现在在晋王府中一个不存,只报独孤皇后“从无生养过”。隋文帝和独孤皇后视察晋王府,见只有又老又丑的官女充当侍役,晋王、王妃只穿粗布衣杉,一切陈设更是因陋就简,豪华乐器,厚积尘垢。更兼小夫小妻恩恩爱爱,依依左右,曲尽孝道。隋文帝素性节俭,最恨奢华,当然惬意。独孤皇后见晋王能如此专情于王妃,自然更是心欢。从此老夫老妻,特别喜爱杨广,常遣亲信左右到晋王府第探视。杨广早有准备,不论来使显贵低贱,一律携王妃亲自迎候奉送,盛宴款待,殷勤劝酒,另赠金帛。如此甘心委屈自己,迎合众人,朝廷中哪有不说好话的人?独孤皇后只听到一片赞声地说晋王如何贤孝,如何宠爱王妃。隋文帝只听到独孤皇后及大家都盛赞晋王俭朴无华,宽厚有才,谦和懂礼……

慢慢地,隋文帝心动了,竟私问上仪同三司韦鼎:“诸王谁能当得大任,足以立嗣?”好像早就忘掉太子早已确定这一事实。杨广苦心经营的第一步终于达到了目的。

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独立的性情、目的和行为方式。如果个体与个体之间毫不相干,绝无瓜葛,那么大可不必顾及别人的反感而我行我素。然而社会上的个体,或多或少总是与他人有联系的,尤其是自己要完成一个重大的目标任务时,更需要赢得别人的好感、支持。要赢得别人的好感和支持,像杨广那样甘于暂时委曲自己,收敛自己的个性,主动迎合他人脾性的做法应该是最为明智的一种。

杨广由于别有用心,所以才这样苦心孤诣故意做作,相比之下,太子杨勇就不是这样了。皇太子杨勇是隋文帝杨坚的长子,性情坦荡,不尚矫揉造作。常参与决定军国大事,言论多被采用。但因隋文帝崇尚俭朴,而杨勇却喜欢豪华,杨坚便当面劝责:“从古帝王,好奢必亡,汝为储君,当先知俭约,乃能奉承宗庙。”还特地送给太子一件自己所穿的旧衣服,一柄旧刀,一盒普通豆酱,希望太子能常服食,体会他的良苦用心。杨勇虽然当面答应,但时过境迁,便早把父亲的教导丢于脑后,一如既往地讲排场摆阔。隋文帝于是开始怀疑太子继承皇位的能力,渐渐疏远了太子。

杨勇既被排斥于朝政大事之外,更加肆情声色,恩宠姬妻。他特别喜爱姿貌殊丽的云昭训(昭训为东宫女官名)。云昭训不负太子厚爱,连生了三个儿子。另外,太子宠爱的高良娣、王良娣、成姬等,也纷纷为隋文帝增加了一大批异生孙子。唯独太子的嫡妃元氏,性情恬淡,不为太子所爱,也就无从生育。对于这些,隋文帝当然无暇计及。偏偏皇后独孤氏生性奇妒,最恨男人宠妾忘妻。皇太子不知深浅,居然敢撞她枪口,怎不使她气愤难抑?

还有更凑巧的事,那太子的嫡妃元氏,突然心脏病暴发,御医救无可救,不到两天便命归黄泉。太子对元氏本无可无不可,当然没有哀伤,反而因此感到无所羁绊了。便大胆让云昭训来掌管东宫内政,视如嫡妃,宠爱有加。独孤皇后更气得差点炸破肚皮,怀疑元嫡妃暴死,定是太子与云昭训下的毒手,只因为没有确凿证据,满腹不平也就无处发泄。每当太子前来省视,总是用冷淡来克制暴怒,在心里暗暗咒骂。太子漫不察觉,一如既往。独孤皇后便常遣内侍去东宫侦察,要找证据好好处置太子。

杨勇的弟弟杨广,一门心思想夺取哥哥太子的宝座,且他处心积虑施用的一套把戏,即佯装勤勉俭朴,故意藏起成群结队的美姬,只拿出又老又丑的宫女在晋王府中撑台面,日日与嫡妃厮守,早已骗得独孤皇后和隋文帝的欢心。但偏爱归偏爱,废长立幼毕竟是件大事,而且长的幼的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父母亲不到迫不得已、不下狠心的话,再偏爱也是无济于事。所以杨广在诱取父母欢心之后,更加注意寻找现太子的缺点失误,以便给予致命一击。然而却没有找到。杨勇心地坦白,行事光明,与世无争,并无大过。杨广正大失所望之际,猛听说太子的正妃元氏暴亡、母后生疑的事情。杨广便下决心要拿这件事来做篇大文章。

本来,为攻伐南陈,杨广当时被派在扬州镇军。可他见哥哥的结发之妻元氏暴死,有机可乘,他到任不到两个月,便要求觐见父母。隋文帝夫妇既已偏爱此子,当然允准。杨广来到都城,言行举止更加谨慎。就是对待普通朝臣,也分外谦和,恭敬到家。惹得大臣小吏都纷纷为他到隋文帝面前“说谎”:“晋王堪承大器!”

到了辞行还镇那天,杨广特意赖在母亲房里,罗嗦半日,反复唠叨“远离膝下”、“常怀孺慕”,说得独孤皇后几乎要把他搂到怀里、含到口里。天色重暮,不得不分手了,杨广却故意装出欲行又止,欲言不言的样子,别有一番神情。独孤皇后当然诧异,问他原因。杨广更是神色惨淡,似有难言苦衷。皇后即屏退了左右宫女,反复询问原因。杨广才猛地伏地泣诉:“臣儿生性愚蠢,向来不知忌讳,奉命出镇,毫不介怀。因为常念双亲,才未及二月即递上觐见朝表。原想一见父皇、母后,亲聆训诲,哪知竞触犯了长兄太子的忌讳。”

独孤皇后听杨广说到太子杨勇,赶忙问:“他敢怎么样?”

杨广诚惶诚恐道:“他竟然怀疑臣儿不愿久居外地,是觊觎他的太子大位,要加害于我。还扬言说……”

独孤皇后正要寻找处置杨勇的把柄,又怜惜杨广,更加急迫:“他说什么?”

“对付嫡妃元氏的手段灵验异常,长兄说要拿同样的手段在臣儿身上试试,是否也同样管用。”杨广信口开河,却字字击中独孤皇后的心扉:“臣儿因此惶恐至之。念臣儿今远到外藩,而东宫太子日侍左右,如果谗惑交加,父皇岂是容易辨别的?臣儿更不知兄长将用何等手段,只怕莫名暴死,魂归异乡。从此一别,再难见到母后慈颤了!”

杨广说毕,早已涕泪纵横,呜咽不止了。皇后好生怜惜,愤然切齿道:“他这是实在荒诞。我替他娶了元氏女,向来身体健全,竟会一旦暴亡。他却毫不悲伤,反与妖姬云氏等淫乐。我也早疑惑元氏被他所害,只是查无实证,尚未穷追。而今他却越发狂妄,竟自供其实,还欲如法炮制到你的身上!我尚在此,他已是如此,往后真不堪设想了!”

皇后说到这里,也已然泣下。杨广见母亲虽已心动,但还没往他的心里想。便佯装劝慰,继续“点拨”:“臣儿自是不肖,未感化长兄,反使母后因此伤感,徒增臣儿罪戾!母亲只管放心,只要母亲健在,臣儿一时难被加害。异日兄长登基,臣儿必尽臣道。只要母亲愿认云昭训为儿媳,臣儿也一定依礼跪拜皇后大嫂。相信兄长会被臣儿的忠愚所感化的:若兄长仍不见容,但只要他能做好皇帝,臣儿死亦何憾!”

皇后一听,竟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岂肯容纳贱妾云昭训之流成为将来的皇后,与自己一般平起平坐,还要承受爱儿杨广的跪拜?一跺脚,竟恨恨说道:“汝尽管放心还镇扬州,我自有处置,决不会亏待我好儿!”独孤皇后下定决心要废去杨勇,而让杨广承太子大位了。杨广闻言见状,心头暗喜,但依旧作了惨容,依依拜别而去。皇后却开始日紧一日地刮她那法力无边的枕头风了。隋文帝本对杨勇不满,偏爱杨广,那还经得住皇后的整日缠磨?杨广能谋取哥哥的太子大位,独孤皇后起了关键的作用。皇后喜欢什么他就做什么,成功地欺骗了他的老娘,只做她喜欢的事,只说她喜欢的话,当然是在表面上而不是背地里,是一时而不是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