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色如同被碰倒的墨水瓶,深沉的黑为一切笼上一层寂静。
银白色的月光从两片窗帘间钻进来,为房间镀上一层银色光辉。
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埃纳西林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旁坐着的是精致的关节人偶洛里亚。
埃纳西林半闭着眼,躲在月光无法照射的角落里陷入回忆。
有的时候,人喜欢反反复复地去回想那些难以接受的事情,反复将同一条伤口揭开,反复地感受心上那彻骨的疼痛。
因为当一个人悲痛却没有哭泣的时候,可能是因为他还不够悲痛,也可能是因为他太过于悲痛。
这个时候反复揭开伤口反复感受疼痛或许能痛快地哭出来。
但埃纳西林不一样,他没有想要流泪的欲望。
因为他反反复复地回忆着,但比起悲痛,他更感觉到愤怒。
愤怒玛非亚非人的行为,愤怒这种丧失人伦的行为居然有那么大的市场,愤怒人间那极致的恶意。
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喰墨告诉他,玛非亚那不人道的行为,其实是在为恶魔随从收集绝望。这是审问了被火鸡带回来的恶魔随从得到的情报。
埃纳西林愤怒悲哀之余又很是不解,那些恶魔随从明明也是人类,但却偏偏要做那么多残害同胞的事,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信仰吗?
埃纳西林不能理解。
他又想起来开枪自杀的少年和跳楼自杀的诗人先生。
“我明明……碰到了他的手。”他将头埋进膝盖之间,他恨自己速度不够快,恨自己没有再快一点反应过来,那是一条生命啊,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就这么没了。
他只是温柔地笑了一下,只用了向后倒去这么一个简单的,轻描淡写的动作,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与他擦身而过。最痛苦的不是来不及触碰到他,而是明明已经触碰到了却没能抓住他。
还有当时开枪的少年,埃纳西林常常会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将手枪递给他,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死去了?
对于埃纳西林来说,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就那么逝去,是一件过于残忍的事。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不曾伤害他人,他们甚至在不断温暖他人,他们绝不应该受到这样的伤害,感受这样的痛苦。但偏偏,他们就是被伤害了。
这是他们的错吗?绝不!
错的是那些人渣,那些混蛋;是那些将前者罪行强加到受害者身上的人;是这个没有完善制度,人心险恶的世界;是那些丧失人性的恶魔随从!
没有一个受害者生来就该成为受害者。
想要从根源解决问题,就必须解决掉对这些的需求。比如说,那些需要绝望的恶魔随从。
咔。
轻微的关节扭动声响起,埃纳西林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与旁边精致的人偶对上眼神。
埃纳西林愣了一下,随后似是自言自语一样:
“看来,连接关节的皮筋拉太紧了。”
随后抬起手摸了摸洛里亚柔顺的银发,“洛里亚先生,晚安。”
……
梦境空间内,一切依旧那么扭曲无序。不同的是,今天的空间内多了一个古朴宽大,花纹精细却显得杂乱无序的银白王座。
宽大的王座上,一名有着一头深黑色及肩发,外表为男性的人影随意地坐在上面,一手抵在扶手处支撑着自己的下巴,一手拿着一颗鸡蛋大小,十分通透的彩色晶体。他正借着梦境空间虚幻的光打量那颗晶体。他穿着一件黑底金纹的拖地长袍,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些繁复杂乱的花纹都由一个个极小的,晦涩的符文组成;裸露在外,白皙的手腕与脖颈上戴着黑底金纹的复杂饰品;脸上有一个挡住了上半张脸的金色面具,裸露出来的面部线条鲜明硬朗,单是裸露出来的嘴唇就能让人明白面具下的那张脸会多么夺人心魄。
“嗯?来了?”他漫不经心地换了个姿势,慵懒地看着进来时精神萎靡,因为看到空间里多了一个人后受到惊吓后像暹罗猫一般向后一跃,撞倒一只梦境生物导致后续大片梦境生物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的埃纳西林,嘴角勾起带着恶劣趣味的弧度。
“呃,抱歉抱歉。”埃纳西林连忙转身对着倒下的一大片梦境生物道歉,扶起近处的梦境生物,然后就听见他们一边移动,口中一边叽里咕噜地说着一大串听不懂的语言。
“埃纳西林受到了惊吓,极其浮夸地向后一跃,撞倒了一大片梦境居民,但是他立刻就道了歉。于是,梦境居民们只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神秘磁性,仿佛来自远古时代的嗓音响起,王座上庄严端庄,着装奢华极具距离感的男性极其无聊地充当起旁白。
“……先生?”埃纳西林有些无奈,感觉用了三年时间在自己心里建立的先生的形象彻底崩塌。
“嗯。”先生又恢复了最初那慵懒随意的模样,“虽然你当时只构造出了一半的梦境空间,但效果还不错。”至少他现在可以让意识具现到这个空间里了。
“这个空间构造灵术……”埃纳西林看了一眼四周扭曲无序的环境,“虽然很强大但也太过于诡异了吧。”他如是说到。
当时链接到奇柯的精神体时,他真的被对方的状态吓到了。
那是看了会让人精神衰弱失常的存在,恐怖扭曲到无法用言语去描述。
“我记得有一个说法。”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埃纳西林:“人的梦境是心灵的投影。”
“呃……”所以,梦境空间之所以那么扭曲无序是因为自己的心理太过扭曲??
别吧?
别这样吧?
埃纳西林嘴角微抽,转头去看那破碎的天空混乱的大地,反正,他正常得很。
“不过,这个说法也不一定对。”先生瘫了摊手,“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够拿出证据证明这一点。”
哦豁,所以他没疯,也没有心理扭曲对吗?
“行了行了,没事就去了解一下梦境空间吧。”先生挥挥手,又补充一句,“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转身刚想离开的埃纳西林忽然想起了什么,斟酌着开口,“呃……先生,其实我一直想问,您为何会这么一直不求回报地教导我?”
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开口。毕竟,像先生这样强大神秘,几乎无所不知的存在会选择寄居在自己梦境中这种事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嗯——事实上,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求回报地在教导你呢?”先生单手支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开口,“我需要的,是你不那么在意的东西,而教导你只是一种回馈。”
“因为你不需要的东西对我来说却很有价值,所以你才产生一种我不求回报地教导你这种错觉。”
“至于我的目的,其实你用太担心。如果你和我一样,肉体沉睡了不知多少年,意识体却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其实只要有人陪你聊一聊;只要还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只要还能借着别人的眼睛再去看一看重要的人,那就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勾起一个带着特殊意味的弧度。
埃纳西林眨了眨眼,他选择相信先生的话。如果先生有什么恶意,那绝对不会那么耐心地等上三年——要知道,先生从来不会让他去收集什么情报也从不会催他进入协会的核心层。
“那么,我认为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可以请问您的名字吗?”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埃纳西林就是和对方认识了三年多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这让他忍不住怀疑,先生的名字会不会是什么不能说的禁忌。
“也不是不能说,只是在外面就不要随意念出来了,会招来几个小侍卫的。”他在“小”这个单词上加重了读音,“我的名字是一位重要的人起的,那个人叫我——铭诺。”
铭诺?埃纳西林不太明白,只感觉像是拼凑起来的单词,与习惯用的发音并不一样。
“是不是很奇怪?”先生……不,铭诺先生难得勾起一个温和且怀念的弧度,“听说是东方的语言,有着很重要的寓意。”埃纳西林从他的话中品出了怀念和无奈。
既然可以借着我的眼睛看到重要的人,那为什么不去找那个人呢?
埃纳西林没有问出口,毕竟他和铭诺还没有熟悉到这种程度,而且,这么失礼地询问这种隐私不是一位绅士该做的。
“好了,你该去练习你的构造术了,有不懂的可以问我。嗯,不必担心也不用客气,毕竟你强大了,我才可以用实体亲眼去看看重要的人。”
…………
瑞纳吉家族的住宅内,蜡烛暖红色的光照亮了一间面积不小的房间,就连摇椅上面容甜美可爱的小姐也被镀上了一层暖光。
“铭诺?”琳的手里捧着一本古朴的书籍,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发音奇怪的单词——书籍上特意标注了,不可直呼其名。
“真是奇怪的发音啊。”琳感叹了一句,这个单词的发音更像是东方古国的语言。
她打了个呵欠,将摊开的书本放下,钻进了舒适的被窝之中。
桌子上,古朴的书籍被不知哪来的风吹得翻了一页,上面优雅漂亮的文字记载着一段显眼的话:
“如果用东方古国的语言表达这两个字,那么可能会有一个寓意。”
“铭记诺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