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有十成的信心能够胜过李元芳。
“络石没有死，但是那个雨夜每个人都极度慌乱，就连你都以为她死了。坊主把她装进了棺材，下葬的时候，络石应该是醒了过来，她拍打着棺材，她挣扎着，这个时候你可能意识到了络石没死。但是即便是没死，坊主也不会再让她出现的，她如果报了官，明伶坊就完了。”
狄仁杰停下了倒抽了一口凉气。
“所以他活埋了络石。”
宇文及阴郁的目光里闪过了一丝丝的讶异，狄仁杰的推断丝毫不差，好像三年前他就站在某个不可知的暗处观察着一样。狄仁杰从宇文及的神情知道了自己的推断没有错，坊主嘴里的泥土给了他启示。
宇文及每次杀人都附有极其强烈的复仇含义，坊主窒息而死，口鼻之内被塞满了土山乱葬岗的土，或许意味着，络石惨遭过活埋，而活埋她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坊主，所以宇文及才会用这样的手段复仇。
“但是我说了，络石没有死。”狄仁杰又说了一遍。
“当昏厥过去的络石，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她在一个黑暗而封闭的空间里，她或许根本想不到，自己被关在了棺材里。她挣扎求救但是根本得不到回应。但也好在她被关在棺材里，没有被活埋致死，在她窒息死在地下之前，是你，把她挖了出来。”
宇文及这时低下了头，他的双目微闭，长舒了一口气，这个藏在他心底的秘密如今被狄仁杰说了出来，他似乎也轻松了下来。狄仁杰却显得更加凝重了，他缓慢的抬起手，宇文及抬起头看着狄仁杰的一举一动。
随着狄仁杰放下手，从后院前后走过来四位大理寺执事，在四人之中，用锁链锁着身穿黑袍，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人，那人发出嘿嘿嘿的傻笑，她缓缓的走着，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等她抬起头的时候，满脸的痴傻，时不时的拽一拽执事们衣袖，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充满了新奇。
原来是个疯婆子。
宇文及看着那人，青筋暴起，他几欲冲过去，狄仁杰的话却让他稍稍平静下来。
“把镣铐解开。”
听着狄仁杰的吩咐，几位执事解开了疯婆子的镣铐，疯婆子似乎突然间又变得害怕极了，快步跑到了宇文及的身后，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宇文及蹲下身子轻抚着疯婆子的头发，他第一次露出如此温柔的目光，轻声的安抚着疯婆子，疯婆子紧张的神情才稍稍缓和下来。
“但是你把她挖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疯了。”狄仁杰望着缩在宇文及怀里的疯婆子，缓缓的说着。
疯婆子就是络石，死里逃生之后却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不知名的狭小的，黑暗的空间里，任她如何呼救也不会有人听到，那种恐惧甚至让她难以分辨自己究竟是不是已经死了，直到宇文及挖开了泥土，把她从棺材里解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彻底发疯了。
“每次响起的凄厉幽歌，是她唱的吧，这是她唯一还记得的东西了。即便嗓子哑了，声音变了，神志不清，连自己都记不起，却还是记得那首曲子。”
狄仁杰问着，宇文及点了点头。
“是你每次把她带出来，她看到明伶坊，便会下意识的唱起那首曲子，与此同时，你就在坊内杀人，之后再将她带走。”
宇文及又点了点头，对这明伶坊里发生的每一件罪案，他都供认不讳。此刻的他只是轻轻的安抚着怀里已经发了疯的络石。
“我还有个问题，时隔三年，为什么选在今年复仇？”
“原本我想治好络石，这三年我寻访名医，虽然没有治好她，但好在有所好转。有时候也能清醒，本想等络石彻底好了，让她亲眼看着我替她报仇。”
“但是你时日无多了。”一直沉默着的李元芳开了口，宇文及看向他，点了点头。
“长期靠着缩骨功伪装，骨头和内脏都已经受了很重的伤，虽然表面看上去无恙，但是你活不了多久了。”
宇文及望着李元芳点点头，狄仁杰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话最终被他憋了回去，他低下头，宇文及自知时日无多，他死后络石也就没人照顾了，一个疯子流落街头，会好到哪里去呢？
想到这些，宇文及终于决定，在自己死之前，替络石报仇，将这些毁了她一生的人，一个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天亮前的第一声鸡叫响起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了前堂，宇文及怀中抱着络石，络石很安静的侧卧在宇文及的怀里，尽管已经沦落成了这副样子，在阳光下狄仁杰仍旧能够看到她姣好的面容。
优伶们一个个带着自己的包袱下了楼，这是她们在明伶坊的最后一天，死了这么多人，明伶坊也开不下去了，她们走到前堂，看到了眼前的一幕，脚步停在了楼梯之上，望着陌生的宇文及和他怀里，那如同乞丐一样的女人。
当中似乎有人认出了络石，她眯着眼睛仔细的敲着，很快优伶之中爆发出了一声高声的惨叫来。
“她...她...她是络石！”
一阵骚乱爆发在优伶之中，惊醒了安静了络石，络石猛的站起身来，看着眼前仓皇而逃的优伶们，又仔细看着眼前被阳光照亮的景象，开口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唱起了那首凄厉的曲子，便是让场面更加混乱。
宇文及试图让络石安静下来，但是络石惊恐的推开了他，直奔着楼梯跑去，楼梯上的优伶看见络石冲着她们跑来，惊叫着四散而逃，络石却好像看不着她们似的，踉踉跄跄的朝着楼上跑去。
她一路跌倒，却又好像不知道疼似的爬起来继续朝着楼上跑去，宇文及追赶上去，狄仁杰和李元芳紧跟着追了上去。
络石一路跑着，直到跑到了三楼停在了曾经属于她的房间门口，停下了脚步，随即停下的还有她口中凄厉幽怨的歌声。宇文及走了上去，狄仁杰停下了脚步，拦下了李元芳，一众逃窜的优伶也隔着远远的看着络石。
安静下来的络石，伸出颤抖着的双臂推开了房门，看着被狄仁杰弄的凌乱的房间，自己曾经留下的满地抓痕，她似乎清醒过来似的，停在房前放声大哭，身子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哭嚎着，撕心裂肺的不停的喊着。
“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声音听的人心碎，宇文及上前想要安抚络石，却没想到络石涕泗横流，扭过头看着宇文及。
“阿及！”
“阿及你不要杀人了！”
络石呼喊着抱紧了宇文及，宇文及显然有些无措，就连他也没想到络石会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恢复了神志。
“这是怎么回事？”李元芳低声的问着狄仁杰。
“大概是刚才看到一众优伶，天又亮了，看清了明伶坊，刺激她想起了以前的日子，等她跑到了房前，看到了房间的一切，想起了三年前的夜晚，才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那她还会发疯吗？”李元芳问着，狄仁杰没回答他。
狄仁杰无声的看着楼上紧紧拥抱着的宇文及和络石，络石还会发疯吗？他也不知道，至少在宇文及死前不会了。狄仁杰又扭头看看，前几日还是高朋满座，富丽堂皇的明伶坊，今日已然呈出一副破败之相。
忽然间狄仁杰望着络石和宇文及的身影，觉着好像幻觉似的，看到了少年横刀立马，女子粉面罗衫，下一刻便又成了驼子和疯婆子，这时他才转过头回答道李元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