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肥马逐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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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夜雨剪春韭

张涣坦然一笑:“既然王妃有令小子怎敢违背,过几天就去给王妃请安。”

贺知章这才放下酒杯,朗声对众人说:“吴中张旭张季真,极善草书。我与他交好多年,草书也大受影响。

涣郎君能以小楷抄经,必然不同凡响。

想不到能诗善字惊才艳艳之辈,均是出自张氏。

而且在座的三位张姓高才还是源出一脉,令我等徒呼羡艳。”

众人一看,果然如此。

张九龄、张九皋、张涣三人皆是一时俊杰,年龄最大的不过近乎四十最小的张涣还未冠字。

三人在座中风姿各有不同,经过贺知章一点而出众人这才注意到。

他们三人卓然不群,可称得上一时豪杰甚是引人注目。

这下王维的脸色不好了。

好不容易走通岐王的门路,想要在金仙观一鸣惊人。这下好了,刚抢了张九皋的风头,半路又杀出个少年张涣。

玉真公主见他失落难掩,于是开口劝说:“王郎君诗作的文采斐然,虽然有一时之困,又怎么可以放在心上自怨自艾。”

王维当场落泪,悲伤的说到:“维旅居长安,始知世道艰难、人情冷暖。

九月重阳将至,不免时时怀乡思人。遇此佳节良辰,思念倍加。心中戚戚然,有诗一首: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茱萸少一人。”

张涣亲身见证了这一首,脍炙人口千年唐诗的诞生。

王维刚才虽然没有说诗的名字,但张涣比谁都清楚《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于是,金仙公主马上请王维更衣,入座到贵宾席。

眼看着此时时机成熟,岐王便道:“如果后年让王维继续得到京兆府的推荐,那将大利于朝廷。”

玉真公主急忙接话:“那就让他后年继续参加考试吧”。

岐王端起酒杯,接着说:“王郎年轻心高气盛,若不让他当解元,他肯定心有不甘。听闻王妹已将后年拔解头名,荐了于别人。”

公主笑着说:“九皋是真才实学功底扎实,若不出意外后年进士当有他之名。”

张九龄起身答谢:“能得贵主青眼有加是九皋之福,不过王维才学也是不俗。九皋本身不需非要解元不可,让与王郎君又有何不可?”

金仙公主为难的说:“朝廷取士自然是以才学出众为准,京兆府解试名额只有数员。若是再荐王维,又恐怕其他人怨宥。”

张九皋面色难看,双拳紧紧攥住。

张涣见他难以释怀,于是拍拍他的胳膊说到:“您不必如此在意,他虽然极善诗才也还要殿试取中才行。”

话虽如此,显然张九皋是被王维脱口而出作诗的才情给镇住了。

岐王在上位坐着,见此情形不由说到:“张氏家学渊源,人才辈出不愁没有出身。王维出身低微,则需要更多机会才是。九龄高风亮节,真君子风范不忘提携后辈!”

玉真公主向金仙公主投去祈求的眼神,金仙公主想了想却不过她的面子。

而且,这王维如此少年俊彦不能中进士,岂不可惜?

于是金仙公主出面,答应只要王维愿意参考,她将为王维的解头之名尽力。

王维感激不已,过来给张九龄行个礼说到:“深感大恩,维将永记。”

张九皋纠结半天,才开口说到:“以君之才,确实当得公主举荐。”

好吧,他自己认怂了,一旁的张涣无话可说。

即是如此,酒宴继续。

贺知章在一个档口出声说到:“涣小郎君既是擅长小楷,何不替王维将此诗写下。以后王维寄回家去,也叫他的兄弟们领教一下张氏风采。”

张涣唯唯不答,张九龄拿眼睛‘无意’扫他一眼。

好的,秒懂。

书写完毕,侍女将那诗于上下传看。

贺知章拿起,看后大笑:“哎哎呀,不是我醉酒眼花吧?此字分明是‘皎如玉树临风前’,老夫分明看见是美女当面”。

岐王大叫:“孤只道是写得极好,不知道该如何赞美。还是贺博士高才,妙极妙极啊!”

等到张九龄传看,他拿起随意观看一下就轻轻放下,抚须不语。

玉真公主好奇地问:“张曲江,你多年主持选官,眼界非常。以您的眼光看看,张涣这字可入得官否?”

唐朝科举也还有明字科,考察文字和书法。同时需要通晓各种圣训和杂体。

张九龄说到:“燕公常与我通信,对此子满意非常。我还道是叔父痛爱孙辈,有些溢美,今日才知不是虚言。”

张九龄说话果然是四平八稳,一番话竟说的滴水不漏。

岐王摇头接话:“涣小郎岂是池中之物,以我看来张氏后辈小儿中他最为出挑。”

金仙公主微微颔首,轻描淡写地说:“听说张涣拜在宋广平门下,可见王兄说的并非虚言。”

听见提及恩师名讳,张涣不敢拿大。

起身施个团团礼,谦虚地说到:“小子才疏学浅,当不得诸位尊长如此爱重。恩师以为我浮浪,只好将我稍加约束。其实耳提面命是真,不然以我性子恐怕会为祸京师。”

玉真公主一口酒没喝下去,呛得面若桃花。

金仙公主莞尔一笑,说到:“这话我也差不多全信了,皇城司打板子的里可不就有你一个。”

岐王混不吝竟然说:“王妹不知,他已经是京师四害之一了”。

众人笑喷,贺知章笑的眼角泪水直流。

玉真公主喘着气说到:“王兄快说说看,以他的举止怎么成了‘京师四害’。”

岐王扶起撞倒的酒杯,甩了甩残酒将酒杯随手一扔。

然后笑眯眯的说:“原本也没有他,不过谁让他名声太大只好当仁不让了。”

众人又笑,张涣尴尬无地。

就听一个中年官员说:“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京师四害’倒不是说,他们做了了不得的坏事。

只是几人在百姓眼中,行事有悖于礼法,多有出人意料之举。”

金仙公主又问:“梁左判,那张涣怎么会排上名字?”

那人说到:“下官在京兆府倒是听下面的人说了,本来没有涣郎君什么事。

不过第五琦小郎君说了,张涣在游侠中名气最大。这个首位必须要让给张涣,不然谁坐第一他都不服气。”

众人忍俊不禁哄堂大笑,金仙公主都拿手指压住眼角害怕呛出眼泪。

张九皋看着众人反应,又看看张涣不知该不该笑憋的难受。

张九龄脸上也是忍俊不禁,手中酒洒出不少。

贺知章倒没有笑,他似乎陶醉于美酒中不能自拔。

张涣正无地自容,他突然开口:“少年人当有些锐气才好,别人叫我‘四明狂客’我不也安之若素。

反而有些循规蹈矩的或者极善钻营的,老夫反而觉得不美。”

如此耿直的话当然刺耳,岐王都听明白了。

贺知章不但不喜欢王维的钻营,而且对张九皋的守礼不以为然。反而对待张涣推崇不已,咄咄怪事。

张九龄哈哈大笑出来圆场:“季真莫不是贪图张涣的美酒,这才为他说好话?”

贺知章对他笑着说:“美酒我所爱耳,张涣少年俊杰也使我见猎心喜。

身负才学者行事皆光怪陆离,古今如此者多矣。

我观张涣行事,莫不大合魏晋之风。所谓东床坦腹者,乃吾嘉女婿耳。

可惜某几个女儿都为长成,不然非要厚颜向燕公攀上一门亲。”

金仙公主怪异的看着张涣,玉真公主也郑重其事的重新审视一遍张涣。

好像第一次发现,好像张涣真的如同贺知章所说那般。

众人注意力都沉浸在贺知章惊人的话中,就连张九龄都点头叹息。

此次登门好好的为张九皋出头,事情办砸了不说,以后传扬出去今后张氏年轻一辈还要以张涣为首。

张九龄心中一动,叹到:“之前听王郎君重阳思亲之感,我也有有一首《望月怀远》 请诸位雅正:

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

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

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

还寝梦佳期。”

言罢满场不闻人语之声。

贺知章打破沉默说到:“我兄张若虚,有《春江花月夜诗》一首。

子寿先生此诗开头两句,与其颇为呼应感慨。先生既然珠玉在前,某也献丑将前作拿来搏诸位一笑。

诸位请听《晓发》一首:

江皋闻曙钟,

轻枻理还舼。

海潮夜约约,

川露晨溶溶。

始见沙上鸟,

犹埋云外峰。

故乡杳无际,

明发怀朋从。”

贺知章这首就有些禅意在里面了,较之前张九龄的诗意境更为高远。

怎么说呢,就是张九龄这首诗停留朗朗上口,表现人文味道浓重。在脍炙人口的‘俗’诗中,绝对是传世之作。

而贺博士这首画面全是大卡司广角镜头,山川海河飞鸟如云,天南地北朝朝暮暮。在讲真悟道的人眼中,这首诗就是大雅之作。

众人沉浸在两人诗作之中不可自拔,张涣亦是如此。

“涣郎君,请酒。”一个清瘦的小宦官小声地对张涣说道。

张涣刚要开口拒绝,忽然身子一僵。眼睛余光偷偷地看向他,接着欢喜的开口问到:“这里这么多人你怎么来了。”

那小宦官噗嗤一笑,赶紧拿手捂住口鼻。还好两人动静小,没人注意。

“我怎么不能来,奴婢这不是给诸位贵人添酒吗?”一个女声低低地说到,不是熙儿是谁?

她装扮成小官宦模样,来和张涣见面。

张涣欢喜若狂,恨不得马上和她单独一起长长久久。

熙儿看他似有站起的打算,赶紧小声咳嗽两声。

张涣这才反应过来,害怕戳穿了就无法下台了。

于是他只好偷偷地拿眼睛去看她,眉目之中全是情谊。

熙儿站在侧后也注视着张涣,见他情意绵绵的眼神顿时觉得心都要化了。

不枉自己苦苦在宫中难捱,两人再不说话,沉浸在异样的情愫中大感甜蜜。

“涣儿,涣儿。”张九皋在一旁大声提醒张涣,张涣一惊赶忙转过头去。

张九皋说到:“贺博士要退席了,人家临走说欢迎你随时前去拜访。”

张涣不好意思的笑笑,起身对贺博士的那边说到:“多谢贺博士,小子日后定会登门拜访。”

贺知章起身已经走了几步,听他这话回边走便回过头来说:“人来不来无所谓,你的好酒可千万记得带上一些。”

说完大笑离开。

张涣回到位置上,已经不见了熙儿的踪迹。

接下来就没什么别的事情发生了,众人随意聊了聊京中风物就陆续离开了。

张涣左顾右盼始终不见熙儿再出现,虽然与金仙观的人都很熟悉,他却不便冒然乱闯。

张九龄复又转身回来,径直走到张涣面前。

张涣以为是他要交代一些事情,就肃立路旁敬立。

张九龄背着手对他说到:“今日之事是我想的左了,老夫寻思半天还是过来给你道声歉。”

说完就真的要给张涣行礼,张涣岂敢受他大礼?

赶忙扶着他的胳膊说:“叔父怎可如此,小子不敢受礼。

今日发生什么事情小子全然不明所以,都是一家人。让别人看见了,又要说小子狂悖无礼了。”

张九龄看着他的眼睛,看他说的诚恳不想是在意的样子。

于是又说:“你这话说的有理,倒叫我刮目相看。燕国公果然是慧眼识人,我张氏小一辈中你确实是可以称冠。”

张涣汗颜,张九龄这种性格竟然和宋璟的脾气差不多,端方受礼不改本心。

“呦,这不是‘长安四害’的张小郎君吗?你怎么还在此地,别人都走了半天了。

你在这探头探脑,可是为谁茶不饭不舍?

这里可是敕建的金仙观哦,小心我禀告王姐将你这登徒子打出门去。”

张涣尴尬的摸摸鼻子,玉真贵主的戏谑真是无情讽刺。

张涣也不敢接她的话,连忙作揖打拱温声讨饶。

玉真公主说:“本法师最近胃口不好,我就想长安还有什么好吃有趣的。”

张涣笑着说:“小子倒是对长安非常熟悉,莫说是吃喝贵主箱套出去逛逛我也能做个向导。”

玉真公主愕然,然后开心的说:“真的吗?那我可真的和你出去玩了。”

张涣瞬间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刚才他是不想被玉真公主占上风,故意气她呢。

这下好了若是公主真的和他出去玩,不用说皇城司南边又得板子。

额,话说皇城司的地砖铺的真硬,打板子技术也不怎么样。

玉真公主见他被自己呛的面色数变,于是欢声笑道:“怎么刚刚在席上你们两个那么大的胆子,这时候被我两句话就吓住了?”

张涣吱吱呜呜地说:“贵主您冰雪聪明善良端庄,怎么会吓唬小子。这不小子一直在想着,该拿些什么好东西来孝敬您和金仙殿下呢!”

“哦?只是我和王姐,就没有别人了吗?”金仙公主眨着眼睛,故意寻他开心。

张涣一点脾气都没有,对玉真公主这种手段无计可施。

只好坦白从宽:“她回去了吗?请公主快快告诉我。”

玉真公主这才心满意足的咯咯娇笑:“看吧,狐狸尾巴漏出来了。还说是孝敬我和王姐,恐怕你只孝敬一人罢了。”

这让张涣如何接话,张涣厚着脸皮说:“真的真的,韭菜馅的饺子鹿肉包的包子。”

玉真公主想了一想,咬咬手指说:“饺子可是牢丸、偃月馄饨?包子又是什么汤饼吗?”

张涣赶忙说:“您真是天资聪明智深如海啊,小子刚刚想到怎么做,刚一说您就想明白了。”

玉真公主骄傲的把头一扬,然后不屑地说:“少在这卖乖讨巧,你较绞尽脑汁地夸我不就是为了打听某人的行至吗?”

张涣挠头:“您真是、真是圣明。”

玉真公主俏脸一板,说道:“讨打,圣明的是皇兄。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小心我向状告你觑探宫观,图谋不轨。”

张涣讪讪不敢多嘴,玉真公主见他如此噗嗤一笑,说:“三秋季节哪里来的韭菜,秋天田猎也不能打牡鹿。你分明就是巧言令色,拿话骗我。”

张涣长出一口气,也笑着说:“公主说的是,‘踏雪寻梅、春雨夜剪韭’这都是应景的雅事。是我糊涂了,不该拿来搪塞。”

玉真公主双目一闭,拉着长声老气龙钟地说:“咳,咳,欺瞒本宫该当何罪?”

张涣憋着笑说:“公主您都没有胡子下巴抬的太高,另外走路是背手挺肚不是仰头望天。您这声音像了,但是头抬那么高看不见脚下容易摔着。”

玉真公主气势一泄,然后没好气的对张涣说道:“你怎么一点都不配合,无聊透了。也不知道熙子看上你哪点好,跟老夫子似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张涣也不在意,盯着她的下巴好笑。玉真公主恼羞成怒:“看什么看,我就不告诉你你能怎样?”

这么不讲理?

张涣作势巴结到:“公主殿下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和小子一般计较。您雅量如山似海,宰相肚里能撑船。”

玉真公主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玉面通红。

娇声说:“我以前竟然没发现你这么贫嘴,油嘴滑舌。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