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安静极了仿佛里外不是一个天地,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不能视物,只能借助手去摸。摸了一阵黏且滑的墙壁之后,她就滑空了。四周没有凭借,她就踢着脚探路探到一半,她发现自己踢到一个东西,软硬程度像是躯干。
许怀青问:“有人吗?”
没有人应,她大着胆子去摸,摸到粗糙的布料,她沿着布料下滑,摸到类似手指的东西,有点冰冷触着有点干瘪。
她惊叫:“谁!”
对方哼了哼。许怀青怔住,真的有人。
那人哼了一声之后,旁边也有人哼了哼,接着有无数的哼声,起起伏伏远远近近地传来。
许怀青惊得心一抽,连尖叫都发不出了。
谁知那人睁开眼了在黑暗中那双眼睛散出绿色的幽光,接着四周传来转身的动静,更多双泛着幽光的眼睛在暗色中浮现。
许怀青吓得跌坐在地,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离体了。
这时前方亮起了一道光,那道光落到一个角落,瞬间山洞的边角都亮起了光。
她睁大眼去看光的源头,她窥见了蓝色的布袍,她急忙大喊:“骆泓轩。”
那人没有回应,她反而确认是他,当下安心了许多。
她穿过人影憧憧定在他身前,他依旧面色无波,许怀青毫不介意地揪住他的衣袍。
那些似人非人的东西随着她的移动也转过身子面向这边。
她如今才敢细细地去看他们,这些人脸色苍白,神情怪异,目光呆滞,有的一直晃动自己的身子,有的手残,有的眼瞎,更多的是脸上挂着横七竖八的刀疤。
她默默地挨近骆泓轩。他抬手做了个古怪的手势,为首的人哼了哼,那些人便重新闭眼。
他转身一走,洞中的光又一盏一盏地灭去。
许怀青乖乖跟上。
“他们就是是冥人,就是那夜将所有金丝傀儡都斩下的冥人。”也就是世人口中所传,驸马为斩退外侵的夷族将自己的亲兵练成非人非鬼的冥军,以此反败为胜。
骆泓轩将她带回山窑,破天荒地主动道:“别跑。”
许怀青坦然道:“在这样的地方谁不会跑!”
他一贯不听不理,许怀青以为他总归不会放着俘虏不管。
她等了许久,最终确定他真的不会管。
她将自己破烂不堪的衣服拾掇了一番,将自己披散的头发细细挽起,等到要插上簪子时发现簪子不见了。八成落在落雁坡了,也是人都快交代在那了,何况那把白玉簪子,彼时,她想起孙泽尔,那人以为自己死了大概很伤心。
转眼两年已过如今处境真叫人惆帐,好在离开这个鬼地方也不是没希望。
她从门帘上抽出几根又粗又硬的丝将头发盘上。回顾四周没有什么可眷念,空空地来空空地走。
她唤出挽风,握在手中多出几分底气。
外面的风沙早已停下,她料想蛮荒再大,御剑几日总能绕得出去。
她兴致冲冲的将挽风抛了出去,剑没有悬起来,而是直直地栽到地上。
多日不念心法竟然生疏得很。她拾起剑又试了一遍,接着三遍四遍。
她在绝望之际伸出手聚起灵力,那星标还在。她的灵气分明没有散掉,怎么偏偏没办法御剑。
也罢,即使是用走,她也能走出去的。
许怀青一路避着时不时发作的飓风向一个方向前行,累了便躺在黑土上休憩,就这样走着即使看不见尽头,只要不死总是有希望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走一步心就会刺痛一下,她以为是旧伤便不在意,接着那刺痛便扩大,受不住时,她就用手抵着心缓一缓。哪知那痛像油煎火烧般没有停歇,折腾得她喘不过气,冷汗也浸湿了她。
她想若是晕过去也好,可惜这痛,痛入骨髓,痛入四肢百骸,让她想晕死过去也不成。
她痛得无助时,远方视野中出现了一袭蓝袍。
她又被带了回去,骆泓轩照常淡淡地说:“别跑。”
骆泓轩的话她怎会听,于是跑了。
相同的开头相同的结尾,如此几次不停往复。
许怀青不明白,为什么无论她跑多远,跑多久,骆泓轩都能找得到。她问他,为什么她一定得留下,他不应。她求他放她走,他也不应。他的神情始终淡淡的,叫人揣摩不透,又或许他真的什么都没想。
在许怀青继续日常逃跑时,她被人架走了,寻常人动不了她,但来捉她的人叫穆姑。
许怀青想终于出现了,乐平公主也看不惯她逃得这么勤快。
她终于等来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即使不知道这是不是件好事。
她一直生活在蛮荒的上头,没想到蛮荒的下面又是另一番天地。
她见到了许多人会点头哈腰,奴颜婢膝的人,乐平公主被驱赶到这往日做派倒一丝不减。
穆姑带着她绕过许多的弯道,弯道上有臂粗的蜡烛,再进去走廊宽敞了蜡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放置廊角碗大的夜明珠。
许怀青啧啧几声,她没啧几下,嘴巴就震惊合不上了。她进了一个大室,室内绸缎铺的漫天满地,正中间的帷幔缀了许多的珍珠,那些珍珠在洞顶的天光之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乐平公主就在帷幔之后,远远只看见她的人影卧在一堆毛裘之上。
穆姑通报一声便引了她进去。进去之后,她不知不觉地跟着矮了身子,她在考虑着要不要跟着屈膝叩拜之时,已有人将一把藤椅置在她身后。
她刚坐下又想站着质问才不失宗门子弟的气节。可是,坐便坐了,寄人篱下身为俘虏,那点强装的骨气不是叫人笑话。
乐平公主显然没把她的弯弯绕绕放在心上,只道:“别跑了,你不累,我儿累得很。”
我儿,骆泓轩。许怀青一个机灵,道:“骆泓轩,你儿子。”
“大惊小怪。”乐平皱了眉,大概没人在她面前呼喝过。
许怀青换了坐姿,传言中乐平公主确实带着身孕逃离国都,不过那孩子理应胎死腹中了。
许怀青的思绪飘得有些远了,乐平公主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下一刻许怀青的藤椅便四分五裂。
怀青仆一落地,身体震得生疼。
“被围剿那年,我已怀胎数月,偏偏我还遭人偷袭了,众人以为我的孩子必死无疑,可是言冰硬是拼了毕生的灵力来保住泓儿的性命。若不是这般,言冰怎会殒身。”
骆言冰便是驸马的名,许怀青为刚刚那刻的胡思乱想觉得愧疚。
乐平顿了顿:“可是泓儿也不算活着,他的躯体被言冰保了下来魂魄却散了,我千方百计拿来炼魂鼎,重聚他的魂魄,他在阴阳蒲上算是死人,在人间算是寄在自己肉身上的生魂。”
“所以,他能离魂招来鬼物。”许怀青还以为他也是天阴人。
乐平公主瞄了她一眼:“以前能以后却不能了。”
许怀青疑惑:“为什么?”
乐平公主冷笑了一声:“为什么?我也想知道。当初他在你身上下了印记,我以为只是为了抓住你这个天阴人。结果我错了,他没想过抓你。”
许怀青也笑:“我明明在这还说不抓我。”
乐平怒道:“抓个死人做什么?”
许怀青怔住,她确实该是个死人。
“若只是为了救我,为什么如今又不放过我。”许怀青问得有些心虚。
“放你的话。”乐平顿了顿:“你会死,他也会死。”
许怀青忍不住笑出声。
乐平也不怒了,反问她:“你没有想过,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也没想过为什么泓儿总能找到你吗?”
许怀青暗暗将手拽紧,不敢深想。
乐平玩味地盯着她片刻,才缓缓道:“你的魂魄散了,人已经死透了。就像泓儿当初那般,所以他也用炼魂鼎重聚了你的魂魄,至于你原本是天阴人不需要灵力加持也能重新归体,只是···”
许怀青抬头知道她接下去的话才是重点。
“只是,你的肉身破损得厉害连魂魄都留不住。”
“后来呢?”许怀青忍不住发问。
“后来,他给你种下了子蛊给自己种下了母蛊,以此确保你的心能跳动起来,此命不绝。”
怀青下意识的摸住自己的心脏,五味掺杂。
乐平的脸色不比她好看:“你说这是为什么?”
她问她,她却更无从说起。
怀青走出住所,她知道很多事,最后只被一个念头占据了,她再也离不开这个鬼地方了,确切地说,她再也离不开骆泓轩了,她若是走了,她死他也死。
当天,许怀青又跑了。
当她疼得无以加复的时候,骆泓轩果然又出现在眼前。
他掕住她打算像往常一样将她带回。她却死死地扣在地上,实在斗不过他便在地上打滚,他疑惑地看着她。
许怀青将他的手推开然后戒备地起身,身上的痛早在他到来的时候已经消退了。
她说:“跟我走。”
骆泓轩没应直接伸手来抓她。
她连连后退:“等我说完。”
他放下手,许怀青松了一口气:“带我出去一次吧!我想出去看看。”她望着沙尘滚滚的尽头,她想她要出去一回,才能知道自己真的存活于世。
骆泓轩道:“不。”
“为什么?只需要出去一次。我们很快就回来。”
骆泓轩没有回答她,而是看向与她相反的方向。
许怀青顿时明了:“不会有事的,你只是离开一会。”
以为他不肯,许怀青慌了,拼命地哀求道:“出去看一眼也好,你要是不耐烦了,你将我打晕拖走都行。”
骆泓轩还是没应,只是人已朝许怀青期待的方向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