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泽尔走到她的面前,似乎不满她低着头,将青芒往她肩上一抽,她被翻了过去,靠着旁边的那块石头上,方没有栽在地上。
他慢慢蹲下来道:“为什么,你总是踩我的线。”
许怀青睨了他一眼,她到底踩他什么线了,她无非是在他身旁总忘了设防,才一再地受伤。
“你竟敢跑到这来,还动了她的东西。”他几乎咬牙切齿。
她,许怀青身在这里,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她不敢去推测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这里,她突然害怕了,即使受伤也没如今这般害怕。
她咳了一声,淡淡道:“不过是拿了几件中衫,动了她的梳妆台,有什么?”
话未落,她的脖子就被擒住了,她苦笑,早知道就不看什么梅花了。
他冷冷道:“我会杀了你的。”
只是动了她的东西,便要杀一个人,孙泽尔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许怀青不闪不避地道:“她是谁,值得你这般吗?说到底不就是个死人,你留着死人的东西做什么?”
她的身体被重重地贯在身后的石头上,她觉得自己疯了,既然疯了不如彻底一些。她道:“你做这些,她知道吗?知道了能活过来吗?有些东西早该弃了,不要活在过去。那个人不是为了你一个人死,你没必要把她的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如果有别的缘故。”
最后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他卡住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知道自己绝不能死在他的手上,只好使劲地无声地喊他的名字。
孙泽尔看着她,她就在他的掌控之中,她这么虚弱,可是为什么她的每句话都那么戳他的心,每个字都能让他恐惧、狼狈。
他卡住她的脖子,管不了逐香阁的人会怎样?他看见她的眼睛很亮,然后渐渐的暗淡。看着那双眼睛淡下去。突然,他就害怕极了,手颤抖着没办法再用力。
她顺着石头倒下,他摊在地上没勇气去确认她的情况,每一次这个人倒下,他就会有灭顶的恐惧。
他觉得他真的是疯了,对着一个蛮荒的人总是移不开眼。她出现了多久,他就刻意躲着多久,躲着了又总是从弟子们口中听到她的消息,听到了心里又禁不住起伏。
他伸出手想探探她的呼吸,身后落叶的滚动声遽然急促,就连散在空中的微尘都好似凝住。
他顿住手霍然站起,缓缓道:“你来晚了。”
身后之人闻言,不动声色地走近,错过他然后将垂地的人抱起。他视他为无物,只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然后离开。
许怀青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在骆泓轩的屋子里,身上盖着的棉被温暖舒适,让她什么都不想想,只愿静静地躺着。
她能感觉到不远处那个人的气息,他明明知道她醒了,她不开口他也绝不会提。
“从柷杌山回来的时候,我告诉你自己定要勤加苦练,免得拖累你,看来我还是不够用功。”许怀青声音虚弱带着一分自嘲。
“若是换作别人,你会没有挣脱的机会吗?”
骆泓轩的话没有一点质问的意味,许怀青却感到羞愧,若是别人她不会到这种地步,只是因为是他,心下复杂竟忘了反击。
“我,”她下意识想说对不起,可他们之间的嗔痴爱恨早容不下这个词。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于是披着袍子踱到他的身边。
他僵着身子面无表情,可许怀青有一种感觉,他此刻气极了。
许怀青抖索着将手收进袖子中,她觉得此刻万万不能再惹怒他。
骆泓轩清冷地看着她蹙了眉,似乎受不了她这副虚弱、无助、愧疚的样子。
“许怀青,你若真想好好活着,心肠就冷一点。”
冷一点,像他一样吗?她怕是做不到。
她拉开话题:“你的功力什么时候能恢复?”
他看见自己的双手,那里没有一丝力量。就像今夜,心骤然绞痛,他立即点住额头却使用不了瞬移。如今他能明白孙泽尔亲眼看着心爱之人身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那番情况下若能救她,挫骨扬灰又如何。
只是没了功力,他只能惶然地往那处地方跑,看见她躺在地上明知她性命无忧了,还是忍不住忐忑,直到将她抱在怀里,那颗心方安定了一些。
见他迟迟不回答,许怀青忧心忡忡地道:“不能恢复吗?”
骆泓轩眼睛着了烛光的亮色道:“恢复了,你要如何?”
许怀青盯着屋子黯黑的一角,怔怔地说:“那样,我们就早点走了。”
“去哪?”
骆泓轩的声音像海上的浪涌,波荡着让她找不到边际,她迷糊地道:“等你报完了仇,不是要回非城吗?”
他的嘴角勾起,眼神渐渐迷离:“非城,既然出来了又怎么会回去。”
许怀青扣着指尖道:“那我们去哪?”
他的眉眼慢慢舒展开:“天下之大,你若想去哪便去哪?”
许怀青眼中起了憧憬之色,若是真的想去哪就去哪,就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不知道是屋内的烛光太过温柔,还是骆泓轩的今夜的反应不再那么拒人千里之外,许怀青想要放下所有的包袱,与他静静地度过一晚。
她将外袍拢了拢,小心翼翼地问:“能跟我说一说乐平公主和驸马的故事吗?”
骆泓轩将手伸出,掌心朝上。
见许怀青不解的神情,他笑着道:“不是想知道吗?当年父亲用尽全部神识将我的灵魂封印在身体之中。长大后,我意外的发现父亲最深刻的记忆碎片也留在我的心上。你与我蛊虫相连,只要通过神识,就能看见那些记忆。”
许怀青期待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她闭上眼催动神识,蛊虫在心中鼓动着,像一条丝线将她的意识牵引到另一边。
她看到了一片光,那片光的尽头出现了色彩,再定睛一看,那些色彩扭曲着化作真实的世界,甚至那个世界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那是一个街道,街道宽阔可容两辆马车并行,这样的街道只有国都内才有。国都她也见过,这个时候的国都与现在相比所差不大,只是那些高楼看起来更新,装扮上也更显目,好像非要多挂些彩绸,多钉一些招牌上去,才能更显出黎国的昌盛。
她正看得起劲,皇城的城门就开了,两列卫兵冲出来将街道上的百姓赶至两旁,她正想莫非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面跟着百姓往那边望去。
她看见了一辆由四只白马并列拉着的车,那马车的顶在阳光下散着夺目的光,定睛一看竟是黄金做的顶,再看车的四周竟挂着许多的琉璃玉片,那琉璃折射着五彩的光,让人产生世外仙车的错觉。
除了卫兵,马车的四周还围着两列黑色劲装的骑兵,等队伍走近,那顶大车的后边还跟着几辆小马车,马车之间有许多捧着物件的婢女。
这阵仗,许怀青怀疑是皇帝出巡,只是看那辆马车的装饰立即又想到乐平公主。没想到驸马最深刻的记忆里,第一个场景就与公主相关。
可是驸马在哪?这是驸马的记忆,她所能看到的画面也一定是他所能看到的场景。
她想转个身找一找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她的神识动不了,接着他听到一个声音,好漂亮的马车。
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这个男孩也许就是驸马。
是了,这是驸马的记忆,她的神识只能从驸马的角度将他经历的重新回溯一遍。
马车走远了,她感觉他也跑起来了,只是旁边的人太多,不一会他就被挤出了人群。
他落寞地杵在原地,看着那队车马走远,好像人世的繁华从来都离他很远。他跑回了一个破旧的木屋,木屋的土坯已经松塌了,露出了几个孔。梁上的木也已经蛀空了,有几只小娥在上面爬。
他爬到了一张木头板上,那木头板还有未掉光的红漆,许怀青立即就联想到乱葬岗上翻开的棺材底板。
“你又没讨到东西了。”
身后突然响起另一个孩子的声音,许怀青吓了一跳,随着驸马的转身,她看清了更里边那个角落窝着一个骨瘦伶仃的男孩。
“言冰,你又没讨到东西了,我是懒得出去,你是出去了也讨不着。”他瘫在那里,说话时连身子也不曾转过来。
言冰坐在地上将脚并着缩起,道:“等晚点我再出去看看。”
“等晚点,你是要去找找谁家摊位上有剩下的残渣吧!不就是跪下了,说几句好话或者哭几声鼻子,你怎么就做不到呢?”那孩子的语气有些嫌弃。
“廉者不食嗟来之食,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不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们这些落破的书香子弟,做了乞丐比我们还没用。”他伸个懒腰,往门外走。
许怀青看见了一个瘦瘦巴巴的男孩,个头也不高,半散着头发。
“你去哪?”
他懒懒地睨了他一眼,道:“去后巷王娘家。”
“找秋英姐姐吗?”言冰怯怯地问了一声。
他点头:“你去吗?”
言冰显然是心动了,然后咬着牙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