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是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
哈赤炎将军策马走到了大君的身旁，看了一眼被鲜血染红了的雪地，表情很平静，可心里却很讶异。在草原上和周军打交道打了多年，这支世上最神秘的队伍他甚至比莫顿都要清楚，可在今天之前他同一时间见过的铁拐子最多不超过十人。今天是最多的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哈赤炎再看了一眼在战场上的骁卫，所剩下的也不过五十余人，能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一个时辰内能让双牙骁卫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铁拐子不愧是整个孟北最精锐的部队。
哈赤炎微微摇头，欠身行了个礼：”大君。“
”嗯。“大君的鼻孔里吐出了一个声调，”这是多少人？“
”四千，哈赤炎留了六千人在外围警惕那些狼群。”哈赤炎回复道。
”不用警惕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狼群！“大君阴翳的目光看向哈赤炎，无形的压力让哈赤炎的脑袋又向下垂了几分。
战场上的双方还在拉扯，令人好奇的是，铁拐子的首领明明已经吹响了撤退的号角，可那些铁拐子好像被堵起了双耳，根本无动于衷。他们依然在奋力地厮杀着，可任凭他们多么努力，却还是杀不穿挡在大君身前的骁卫。铁拐子已经被哈赤炎带来的四千草原铁骑包围，内外夹击，若是换成别的队伍，此时已经崩溃了，但他们是铁拐子，没有惊慌、没有怒吼、也没有哭泣，像是一条毒蛇，只会在最合适的时机射出它的毒液。
”留下几个活口。“大君看了眼场中已经所剩不多的铁拐子，回头对哈赤炎交代道。他转身走向他的战马，他要去左侧的山包上，把扎木尔找回来，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也安不下心。
可就在大君刚刚上马之时，一支从草场内飞出的利箭直奔大君而来。骑在马上的大君还未抬头，便感觉到了危险的到来，他猛地一个侧身，就势滚落下马，那支羽箭恰恰就贴着大君的头皮飞过。摔倒在雪地里的大君顾不得身上的赃雪，连忙看向草场，草场的正门处正站着几名身穿黑衣的铁拐子。他们明知道先到一步的扎木尔会派人搜索草场，可依然选择把这个最后的后手埋伏在了草场内，这肯定就是铁拐子们得到了撤退信号却不选择后退的原因！
那名手持着开元弓的铁拐子见到一击不中，也没有垂头丧气，连忙再搭上一箭。只是见到大君涉险的骁卫们已经抢先一步，层层的盾牌把大君护在了身后。这好像是一个插曲，有惊无险，让在场的所有夷猨人都松了一口气。
”父君！“
可就在众人以为无事之时，左侧的山包上又传来一道喊声。那道熟悉的声音让大君睚眦目裂，他回头去看，正是自己的儿子扎木尔。他站在山包上，手里提着一颗人头，向自己卖力的挥舞着，那是他的战利品！儿子的激动大君完全感觉不到，相反，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恐慌。因为那句”父君“让扎木尔暴露了他的身份！
大君再次回头看向草场内，没有出乎他的预料，铁拐子手中的弓箭已经对准了站在山包上的扎木尔。那一刻，在姑衍的眼中，天地好像凝固一般......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羽箭飞出，周遭已经安静下来，他的眼里只有那支羽箭。极其缓慢的速度，却又像是夹杂着闪电的一道流星，最后落在了他最不愿意看见的地方。
”扎木尔！“
大君的嘶吼响彻了整片草场，站在山包上的扎木尔也听见了。他晕乎乎的，喉咙也有些干涸，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父亲的嘶吼让他感觉很悲伤，又很愤怒，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父君这样，到底怎么了呢？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胸前正插着一支羽箭，从伤口处流出的鲜血让整个腹间都感觉到了温暖。说不出多少的恐慌，只是微微有些遗憾，他想抬头再看一眼父亲，只是这个动作他也无法做到了。他晃了晃，一头从山包上栽落......
......
偌大的帐篷里挤满了人，女官、奴隶、医官呼喊着，噪杂的场面让本就烦乱的大君更加的不安。
”别吵了！“蹲在墙角的大君低吼了一声。
场面骤然安静了下来。很快，从人群中挤出一个年迈的医官，他跪倒在地向大君行礼。大君将他扶起，直勾勾地盯着他。
或许是大君的目光让医官心慌，他低下了头：”我们需要截断箭支。“
”截断箭支扎木尔就能活了吗？“大君急急地问道。
医官摇了摇头：”截断箭支，拔箭就能方便一些。“
”把箭拔出来扎木尔就能活了吗？“大君又是急急地问道。
”世子能不能活，还要看箭支上有没有毒，箭头距离心脏太近，如果有毒，只怕......“医官又低下了头，剩下的话他也不敢再说了。
大君摇摇头，又点点头，他退后两步，殊不知他已经站在墙角了。在撞到帐篷的一霎那，他猛地回过了神，一把握住了医官的手：”拜托先生了，拜托先生了！“
医官点点头，撤出双手，转身又回到了床榻旁，帐篷里再度嘈杂起来。
大君独自站在墙角，阴翳的眸子里再也没了神采，不安地看着四周，来回的扫视。他承认自己心慌了，在草原上了打了多少年的仗，医官口中的那些常识他比谁都清楚，可偏偏在这时他却又抛诸脑后。多少年了，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被外界的是非干扰，可它还是来了，还是以一种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方式。他深深地呼吸，又深深地吐出，帐篷里污浊的空气让他觉得一顿胸闷。他转身走出了帐篷。
雪不知是什么时候又停了，帐篷外跪着七个人，这是仅剩下来的铁拐子了，在他们周围是几十名骁卫和匈回部里的贵族，静悄悄，没有一丝声音。
”只剩下这几个了。“莫顿走到哥哥身边，低声说道。
大君看着跪在雪地里的黑衣人，眸子里没有一丝光亮，他压低了声音问道：”刘承应为什么派你们来杀我？他是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出现？除了你们，还有其余的人马吗？“
跪在帐篷前的一名黑衣人低低地笑了起来：”大君，别问了，你什么也问不出来的。我叫杨千，是铁拐子真正的的首领，之所以我还没死，是想瞻仰瞻仰您的风采，只不过......让我很失望，能告诉您的只有这个了。“
大君站在雪地里看着杨千，一动也不动，倒是一边莫顿有些疑惑：”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铁拐子在草原上这么多年了，你们是不是从来没有抓住过我们的活口？呵呵，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药是个什么味道，从来也没有......“杨千垂下头呢喃着。
莫顿立即反应了过来，上前一步拧住了杨千的下巴，只不过他晚了一步。
杨千的喉结滚了滚，藏在舌下的毒药被他吞下了肚子。他闭上眼睛，舔了舔嘴唇，细细地回味起来。
“有点甜。”杨千睁开眼睛，看着大君露出了笑容，洁白无暇的牙齿在这片天地间尤为的刺眼，然而几个呼吸间，鲜血便从喉咙里溢出，染红了洁白的牙齿，紧接着跪在他身边的其余黑衣人也都扑倒在了雪地里，铁拐子全军覆没......
原来他才是这群铁拐子的首领，大君看着杨千有些动容，扎木尔啊，你还是太年轻，太冲动了......
突然，帐篷里猛地传出一声惊呼，大君立即反应过来，回身猛地揭开了帐篷。那名年迈的医官见到了大君，从女官手中抢过托盘，径直地朝着大君走来，沿路撞翻了多名拿着热水膏药的奴隶下人，可无论步子如何急促，手中的托盘他却是抓得死死的。
帐篷里的阵阵惊呼不在大君眼中，被撞翻的奴隶下人不在大君眼中，朝着自己径直走过来的医官也不在大君的眼中。他的眼中只有托盘上的那件东西。终于，当那件东西被送到了大君眼前时，大君心中强提着的最后一口心气再也绷不住了。
看着那枚沾着鲜血的绿色箭头，大君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一步，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来支撑身子，可什么也没抓住......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扎木尔......
他再也撑不住了，世间的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他眼前一黑，仰面倒了下去......
...............
十月初七，积雪漫天，匈回部大君共四部贵族巡视草原，至科布多遇袭，敌悍，护兵死伤。时大君危难，世子奋力杀敌，斩敌寇首，救父于危难之间。然敌众多，世子不敌，中矢亡。------《匈回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