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铁马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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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空有蒙蒙细雨

红日未至,擂鼓先起。

盘龙寨内的蓄水缸,在淅淅沥沥的细雨打击中,泛出一个个小圆。今日是座山虎围寨起的第一个早晨,李成志双手放于背后,穿着一身宽松显旧的祖传黑衣,衣内缠满了麻布。

除他外,墙上人人身披破旧甲胄,腰挎横刀,背挂硬弓,手臂上还系着白布。他们屹立于城墙,任由风吹雨打,而眼中唯有寨外的擂鼓,还有拿着竹框簸箕的敌军。

李成志看着敌人的营地内,已经开始发放烧饼。这可能是早饭,也可能是断头饭。他平静道:“这个雨来的好啊,用来洗刷寨墙,最为合适。”

张丰持拳拍打胸脯,拳头与铁甲发出砰砰声, “大哥放心吧,我张丰打包票,绝对不让他们越过寨墙一步。”根据各队长教头商议,由弓队主防御,刀队补替,而箭楼与瞭望,则归陶煜队所属。

大眼站在李成志身旁,见他不语,补充道:“放心吧大哥,就我们寨子的情况,死守数月不成问题。”

李成志叹气一声,“但愿吧。”

他转身对着众将士抱拳吼道:“将士们,今日为第一战,我身体有样,不能与诸位同战。便在后寨杀上一头大骡子,等着诸位兄弟得胜,定然把酒言欢。”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寨墙,其实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此战,拜托了!”

大眼跟在李成志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好像比半年前更加消瘦了些。

“以前想着多读书,最不济也能当个私塾先生,娶个温婉贤惠的女子,相濡以沫一辈子,便是人间最风流。现在想着能帮大哥杀敌,也算是风流。可大哥总说我是读书人,手应该提笔写字,应该持卷教书。身上穿的也不是甲胄,该是儒杉,大褂。奈何啊,百无一用是书生。”

寨墙下的将士们,正搬运着滚木擂石。有些人前几日才从那道干渠爬上来,还未休息便重新穿上甲胄待命。这道寨墙便是他们最后的依靠,人活着就是为了吃口饭,若吃口饭都需要拿命去交换,那不免有些嘲讽。但这世道,偏偏就是如此。

墙外两道干渠,要攻寨必先填壕。猛虎军督战队把抓来的俘虏赶向阵前,让他们用簸箕竹框装满石土,填满那两道干渠。

他们的身后不光有披甲持刀的督战队,还有一大锅猪肉煎饼,只要运送十次石土,便可得到三张饼子,一碗猪肉。这便是规矩。

张丰见敌人开始填壕,没有理会那些人是否无辜,才刚进入范围就令人自由散射。对付这些人,他们所使用的都是些普通的木竹箭,连箭头都没有,削尖了就用,杀伤力也并不强。

但这种箭支,早先大眼就用粪便浸泡过。只需射伤,若不能得到及时的医治,绝对必死无疑。以座山虎的性情,肯定不会拿药物来医治这些俘虏,所以这种箭对于无甲之士,还算可用。

张丰正在寨墙上大声的指挥,遇到兵士怯战,他上前就是两脚。没法子,新兵太多,有些事情打骂比说道管用。

“都给老子卖力射,射完就躲回墙后边,也不用心疼什么箭支,这玩意要多少有多少,你们若是觉得稀罕,回头一人扛一箩筐回去当媳妇得了。”

确实不用心疼,大眼自己都不知道囤积了多少竹木箭。演武场上还有许多没来得及制造的竹竿硬木,都被大眼堆的跟个小山似的。有他管理后勤,基本寨墙上的弓箭手可以肆无忌惮的射击。他们也不管射不射得中,乱射就对了。

填壕的俘虏没有任何防范措施,细雨打击在他们脸上,不知留下的是雨水,还是眼泪。干渠旁,时不时就会倒下一具尸体,他们在死后会被推入干渠,充当泥土。

张丰看着墙下情况,心中讥讽道:“这才是刚开始,我到要看看,等这些抓来的俘虏都死完了,你们还能有什么花招。”

阵后的李隆基身穿宝甲,看着寨墙上指挥的张丰,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在我面前如此嚣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现在的你,不过是下一个黄豹子。不对,看那满脸胡子,倒像是个黑野驴。说豹子,终归是抬举了些。”

此时,一位壮硕汉子走到阵后那锅猪肉前,对那甲士气怒道:“俺已经扛了十个来回,你们为啥不给俺老刘肉吃。”

那派发猪肉的甲士,用轻视的眼神上下打量此人,耻笑道:“人家五轮都没扛到,你就十个来回了?我劝你速速滚开,这里可不是你这厮发泼打滚的地方。”说着他抽出腰间佩刀,用刀背拍着手掌。

壮硕汉子抬手就是一拳打在此人鼻梁上,“哼,什么狗屁的猛虎军,若不是你们人多势众,俺老刘岂会栽在你们这群丘八手上?既然俺说扛了十个来回,就不会骗人。”

甲士摸了摸自己的上唇,发现鼻中已经溢出鲜血,扬刀便要劈。眼看刀将至,那汉子侧身一躲,后又是一拳,打于左眼,“你这厮,给你脸还不要脸,莫要以为爷爷怕刀,想爷爷玩刀时,你不过是个狗瘪子。”

周围督战队见状,欲抽刀镇压,突闻背后笑语。

“好好,好个狗瘪子,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李隆基慢悠悠的走到汉子身前,在相隔两尺处停下,细细的打量此人。

他笑着拍打汉子的肩膀,这汉子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李隆基若是站的近些,则显得他格外矮小。

“这位好汉如何称呼啊?”

汉子一巴掌拍下他的手,瞪眼怒道:“你这厮莫要与我讲这些,俺就问你,今天这一碗猪肉三个饼,还能不能作数了。”

李隆基闻言不怒反笑,笑着虚指说道:“自然是有的,来人啊,给这位好汉来上三大碗肥猪肉,那些饼子让他吃到饱为止,谁有异意,尽管找我便是。”说完,热情的拉着壮汉到一处军帐内吃食。

两人“相谈甚欢”,那位兄弟名宗敏,得知此人便是李隆基后,差点就要跪拜行礼。而李隆基也不过是说了句“天下义军,一家一家”。至于有些不能点破的事情,装糊涂便好。

.............

中午的时候,猛虎军如潮水般退去。李成志带人抬着几口大锅来到寨墙,锅内装满了大骨头,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牲口。那日洗劫猛虎军营地,那些牲口甲胄,能带走的尽量带走,不能带走的,也不给他们留着。唯一可惜的就是战马,一匹都没看到,若是能顺到一百匹,那就美滋滋了。

就目前来说,铁马军也就正好一匹,但放着也是无用。前些日子李成志见此马吃的比人都多,可让它拉个磨子都不行,留着做甚?险些就要宰了出肉,若非大眼想着以后给斥候配上马匹,恐怕早就顺着美酒下肚皮咯。

李成志手上拿着根骨头,笑着说道: “嘿嘿,兄弟们来尝尝大哥这手骡子骨头汤如何。我可告诉你们,今个谁不给我吃上三大碗,就是不给我面子。”

寨墙外,填壕者排成一排,蹲在寨墙前。他们右手端着一碗肥猪肉,左手拿着张饼子,咀嚼时,还不忘做出享受的表情,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

那些派发食物的督战队,还在他们身后敲锣打鼓,嘴里吆喝着,“上面的土耗子们,长这么大可有吃过猪肉否?你等若是大开寨门,跪地相迎,我们虎将军愿既往不咎,收其已做左右。”

张丰看着那嚣张气焰,顿时就有些压不住火,他扭头对着右侧箭楼喊道:“陶煜,给我射他。”

陶煜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可。他放下手中的骨头,拿起身侧的硬木弓,搭起羽箭,对着那劝降之人射出一箭,这个距离在他眼中,瞄准似乎都有些多余。

随后,他蹲下身子,重新从盆中拿起一根骨头。箭,自然是没中的,距离稍远,而箭从敌耳侧穿过,到底也只是吓唬吓唬。至于此事,没有发生过。

此箭准头微差,但气势尚可。那吆喝之人,在这一箭之后,便退的老远,已没有先前气势。天有下雨细蒙蒙,地有浅血点点。

擂鼓在起,也不知是谁想的,就连填壕都要擂鼓助威。刚开始李成志以为猛虎军只是想要个彩头,但时间长了就发现,这压根就不是助威,这不过是喜好,喜好威风。

李成志站于寨墙正中间的敌楼上,左右站着张丰大眼,身后站着吴名赵无忌,而一旁靠墙而坐的,还有二毛丁苗,陈二狗。

张丰看着那些擂鼓,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这多掉价啊,人家都有大鼓助威,咱们也得有啊。”

他看向李成志,见其正用拇指抚摸着下巴上的点点胡渣,便摊手无奈道:“大哥,咱们也得讲个排场不是?人家娶媳妇都要讲个八抬大轿,乐师助兴。这咱们别的没有,但气势不能丢啊,你随便想个法子,找些人上来喊喊也成啊。”

李成志看了他一眼,觉得此言还算有理,便对大眼说道:“大眼,有冒得法子,咱们也整一个大鼓敲敲,好给寨墙上的兄弟们鼓鼓劲。不然这人家一天天敲鼓,咱们作为东家,岂不丢了份子?”

大眼挠头说道:“牛皮大鼓没有,唢呐我倒是见到了,上次小解时,还瞅着二狗在那里吹嘞。”

“二狗,来来来,咱俩起来聊聊。”李成志笑着拉起二狗,还顺手帮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你看这对面那些丘八,这你能忍?赶紧去把你的唢呐拿出来,给弟兄们鼓鼓劲,助助威。”

“可我就会一曲。”

“你管他几曲呢?赶紧去拿过来。”

陈二狗轻轻点头后,缓缓的走下寨墙。此时李成志重新看向寨外正装着土石的敌人,笑着说道:“这猛虎军倒也有些意思,只是不知,他们还能死多少人,或者,还有多少人够他们抓。”

一盏茶后,陈二狗慢悠悠的走到李成志身边,轻声道:“大哥,可以了。”

“开始吧。”

陈二狗深吸一口气,吹了一首《拜场》。

“我算是看出来了,二狗确实是会一首,而且这一首很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