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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棋局

剑锋入地三尺,切开夯实地板不比豆腐费力,斩人头更不在话下,他摄掌隔空将纯阳剑纳入手心,幽幽一叹气。

近两日常见到死人,但要找的人一点线索也没有,他怎还高兴得起来?

灰鼠本来就矮小的身躯凭空断掉一截,更见萎缩,一团发酵面粉似的摊在地上,黑黑的头颅咕噜噜滚到一边,睁着眼,死不瞑目。

何志武俯身欲将他翻白的眼珠合上,身后夏然暗下去,便有一道身影站在门口,阻住他去路。

“人是你杀的?”听到这把熟悉的声音,回过头,果然见到张老大,他还像早上那样温和,纵然在质问,也听不出怒气。

何志武摇头否认:“我不认识他,跟他更无冤无仇,怎会杀他?”

“他叫张长林。”张老大道:“我分明看到你把他追进来,不是在追杀他难道是追求他?”

“我追他不过是有一件事想问明白,现在看来他是不会开口了。”何志武宥然道:“他姓张,你也姓张,你们是兄弟?”

“这里是张府,住的当然都是姓张的。”张老大说:“如果你不能证明自己清白,今晚势难走出大门。”

“应该证明的人是你不是我。”何志武说:“你怎么证明我杀了他?”

“那好!”张老大指着他手中剑:“这把剑是不是你的?”

何志武点点头:“是的。”

“你看他的致命处,是否被剑斩断?”

这个问题更无法否认,谁都看得出来灰鼠张长林是被剑砍下头颅,何志武也不必否认。

他说:“人是剑斩的,剑是我的,但罪名却不在我,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张老大缓缓取出一对铁环,环有皮球圆大,套在脖子上刚好能把人勒死,这是他的成名武器,风火双环。

环有两只,一雌一雄,恰成阴阳交泰,风助火长,火借风威,两者交击,侵略如火,疾如天风。

他将武器取出,其意已决,何志武劝道:“武林要以和为贵,我劝你不要动手,更不要逼我出手。”

张老大步步紧逼过来,厉声道:“犯我兄弟手足者,必杀之!”

月光洒下,凉夜如水,他的气势如火如荼,风火双环虽未出手,精神已在其上。

持环在手,他纵然明知自己功力稍逊一筹,依旧有出手的勇气,更有战胜对手的把握——或者叫信念。

先天之上,虽有宗师坐忘洞虚等境界的划分,人在对面强大对手时也该有一战的决心。如果只凭对方境界而望风逃窜,那以后争斗也用不着拳来脚往,只需亮出境界即可。

入了先天,至宗师之前的境界,九州武林叫做宗匠,意为能工巧匠,差一步便能出师。

宗匠与宗匠之间也有差异,以内力深厚与否、战斗经验娴熟与否、武学招式精妙与否划分,可分为两类。

一类是能打的,一类是不能打的,而验证这一区别的唯一方法,就是靠打,不打过如何能知?

是以张老大纵然喝酒喝不过何志武,内力真元比他浅,心中也不认为自己会是输的一方。

何志武却不看他,只看地上月光,剑在手里,他开始害怕它的锋芒,有时锋芒太盛而敌我不明,未必是好事。

这件事明显有人诱导他与张家为敌,他怎能让暗中敌手得逞?

持剑在握,他问:“是不是打赢你,你就不再追究张长林的死?”

“这是不可能的!”张老大说:“张府能人辈出,我不过学了点微末伎俩,你就算打赢我,也不能说明什么,除非你能通过家老的考验。”

“家老是谁?”

“过了我这一关,你自会知晓!”张老大言罢,气势已攀升到顶点,精神与真元高度融合,双环震颤发出嗡嗡风鸣,灼热似烈火锻烤。

此时再不出手,气势便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他积累的信念将被拖垮,失去出手的决心。

他自幼修习玄甲功,资质不算上乘,但胜在勤勉,加之练功年头见长,所历斗争愈多,出手时机的把握愈精准。

这一套风火双环连击术,共有七七四十九招,风走巽位,火镇南离,攻多守少,面对不同敌人,可用不同招式。

彼时他双环同出,使一招风火相济,左手真元走心火入风环,右手内力过天风灌火环,风火交接,来势汹汹。

双环齐下,当头击来,真元撕裂气流,环柄崩散弱风,虚空中似有袅袅炊烟升起,落入眼中,仿佛空气已被张老大出手双环所扭曲。

那是真元急促爆发对虚空挤压造成的视觉错位,何志武眼湛精光,真元自然而然运转双目,看清对手一举一动、一招一式。

这一式原有三个变招,五个后手,十八路回防,算准了敌人或避让或架招或反攻,可谓把单打独斗间种种变化计算在内。

他既不躲闪也不后退,面对张老大双环连击,单出一剑,只看他手腕扬出,剑化虹光,恍若游龙,凝似惊鸿,一剑便从环心刺入。

剑开双花,两只铁环被长剑搅动,张老大忙使真元来抢,何志武只轻旋剑锋,照内环刮一圈,张老大被剑锋所惊,电闪一般收回手。

环剑磕碰叮当响,他轻松将风火双环收入剑中,张老大垂手昂颈道:“你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何志武把剑挑去,两只铁环各套入张老大双手,将武器归还与他,道:“今天是误会一场,希望以后见面我们还能喝两杯。”

张老大默然,盯着脚尖不动,似不好意思抬起头,只道:“阁下海量,是我技不如人,你走吧,我欠你一命,下次一定还你!”

何志武便收剑走出房间,转出门槛,走入夜色中,他还未走出这庭院,又不得不止住脚步。

张府庭深院静,墙高通幽,府内住的没有一千人也有八百人,偌大的府邸当然不是三两步能走完,他还未出院子,便见到一株桂花树。

这棵树的年龄已不可考究,说一甲子也可,说一轮回亦不过分,它若是从幼苗便种在此,只怕已见证不少人脱离苦海。

便在这棵树下,端坐着一个人,面前有一盘棋,黑棋颗颗如墨,白棋粒粒似糖,棋网纵横交错,只待棋手纸上交锋。

这人是个老人,任谁都看得出他年龄之大,足以称得上一声老寿星。但看他前额凸如桃,比作南极翁,面红似酒染,媲美赤脚仙,双眉齐胸长,甘为太白星。

何志武见到了他,纵未从他身上感受到真元波动,也无一点杀气敌意,但已知自己碰上了了不得的敌手。

武学的境界,从高看低,只如琼楼望景,一目了然,由低望高,便似雾里看花,瞧不真切。

他未感知到敌意与真元流转,但冥冥中心头却似压上一块石头,闷得他喘不过气。

棋盘两分,一黑一白,一左一右,老人坐在左边,指向对面,道一声:“坐。”

他便坐下,把剑放好,老者拈一粒黑棋,落子横推,道:“你我手谈,谈得过,让你出门,谈不拢,要你殉葬,你意下如何?”

剑在身侧,琴在背上,何志武恐怕自己没有出剑弹奏的机会,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还能说什么?

他唯有拾起一枚白子,道:“主让客先,老先生身为主家,不会同晚辈抢步吧?”

老者摇头,两条长眉跟着飘荡,平稳而沉静道:“不请自来非人客,我便算你半个客人,让你半步,这一着,只出一分旗力。”

他说着,黑子施手落下,棋网纵去有九十九根经度,横来有七十二条纬理,星罗其间,点点如密。

黑子即落,立时有一股意志顺棋盘涌去,恰似平地起风雷,涛涛卷卷,激荡如潮冲来。

何志武凝住心神,白子跟着落下,这盘围棋透着古怪,不论是棋子棋盘,全不同寻常。

不需他主动运送,棋子竟吸摄他真元汇入棋盘,他面前便拔升出一面围墙,将老者怒涛风雷挡住。

“不错。”老者抚须捻眉,似在赞赏,又起一子旁击。这一下,风起云涌,雷开电芒,乌云至,雷雨落,倾盆大雨霎时间如铺如盖袭来。

何志武更不敢大意,执子抵挡,真元加剧七分,围墙再上攀,堆土成包,砌砖结社,一座山包凭空捏造。

雨落山头,电击寸芒,照耀万里如虹,飞飞洒洒大雨浸不穿山包,潮汐一浪接一浪涌来,终翻不过顶。

何志武脸色已见青了两度,可知他如何艰难使力,老者这回放下手,加了两个字:“不错不错。”

尔后再点一子飞来,风雷俱消,落雨骤停,只看乌云更厚,铅浓聚层,乌丫盖顶,交叠连绵漫延天际,日光月光全被遮住。

在这无边昏暗中,忽见片片雪花簌簌飘飞,宽如秋叶,厚似鹅毛,冰气稍冒,冻杀万物。

何志武但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冷,这般冷意由心底发出,渗入骨髓,他的血也似乎冻住了,人也几难动弹。

迸着肝胆破裂的风险,他拼命调动真元,元气过经脉,一节节,一寸寸,缓慢如龟爬蚁行。

约有盏茶时间,棋盘上飞雪已堆得千尺深,埋过山包,他终于将白子按下,顿时闻听一道龙吟虎啸,当空突出一座万仞奇峰,阻住冰雪倾覆。

随着一身真元泄尽,他也终于脱力倒下,眼睛一阵虚晃,哪里还有什么冰天雪地、万仞高峰,面前不过一棋盘、一老者、一桂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