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眼前的场景。
苏宛撑着竹竿腾空而起，衣诀翩飞，如同九天之上的玄女，越过火缸，裙角险些擦过火星，最后轻巧地落在地上，毫发无伤，她利落地丢掉竹竿，站起身，回过头望着李文，粲然一笑。
“李公公可满意？”
绕是李文一个阉人，也不由被她这笑容晃得菊花紧了紧，他跟着先皇和皇帝多年，见过无数各式各样的美人，却从未见过苏宛这样的女子。
明明没有多漂亮，论妩媚，不如明昭仪，论温婉，比不上贤妃，论娇俏，不似皇后，比起大气，更没有德妃的仪态，可偏偏，三分灵动，三分妖媚，叫人移不开眼。
直到身边的小宫女提醒，李文才回过神，对着恼怒的苏宛颔首笑道:“奴才哪敢讲满意不满意，您跨过就是了，您随奴才来，皇上还等着您呢。”
苏宛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这狗皇帝哪来的恶趣味，尽喜欢折腾人。
好在过了“火盆”一关，李文倒没有为难她，将她引进养心殿内殿，龙诞香的味道钻入她的鼻尖，沁人心脾，安抚了她躁动的心。
正位之上，少年帝王正伏案批阅奏折，仿佛看到他不喜的字眼，剑眉蹙起，气氛顿时不大好起来。
“皇上，苏才人到了。”
皇上不应。
李文见状，只留下苏宛，悄悄退了出去。
苏宛方才在外面嚣张的气焰早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前的男人，是可以决定她生死的人间帝王，何况这位大阎王对她……嗯，说不上究竟是喜欢还是厌恶，纵然心底再有不满，她也只能点头哈腰，不敢有半分逾矩。
她深吸口气，盈盈下拜，“臣妾请皇上金安。”
半晌无声。
苏宛大着胆子往上瞧，皇帝还是一心扑在奏折上，仿佛并没有看到她。
这么个大活人在殿内跪着，她可不信他看不到。
苏宛心下忐忑，她实在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好像是喜欢她，否则不会把她从冷宫里面放出来，还升了位分，但除了这件事情，他其他的所作所为，又都在折辱她。
难不成她何时得罪过皇上？
苏宛正回忆着自己何时有见过皇上，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就只有在冷宫的时候不小心骂了他。
难道皇上这么小心眼？便是看穿她装疯卖傻，大可以直接杀了她，何必大费周章呢？拐一圈给她放出冷宫，再暗戳戳地折腾她，没必要啊。
想不通，想不通。
苏宛正苦恼着，腿也跪酸了，殿内忽然响起拍桌子的声音，某人大喝一声，“大胆！”
宫人们瞬间齐刷刷下跪，苏宛也吓了一跳，忙俯首趴地上，尽量降低自个儿的存在感。
可一直视她为空气的皇帝，这时候反而注意到她，像是才发现她，轻笑道:“苏才人来了。”
苏宛嘴角抽搐，皇上别是个耳朵聋，眼睛瞎，反应还迟钝的吧？
看不到皇帝的表情，苏宛也不知道刚生过气的皇帝此时是个什么心情，只乖乖地答了句，“是。”
上官禹不由对苏宛高看了几分，外面的动静他在里面大概能听出个七八分，本以为苏宛进来也会是不情不愿的表现，那届时，他就可以用个“大不敬”的罪名治她个死罪，没想到苏宛却十分恭敬，怕是在心底骂了他无数遍。
上官禹还是很了解苏宛，苏宛此时已经问候到他祖先的第九十八代了。
“起来吧。”
“谢皇上。”苏宛跪久了，突然一下起来便觉得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连上官禹都不得不承认，苏宛换了身好看的宫装，加上低眉顺眼的模样，确实是叫他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心动。
自然，也只是一点点。
“搬回清音阁，住得可还惯？”上官禹问。
苏宛也不嫌跪得膝盖疼，“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施展起了毕生演技，用手帕像模像样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盈盈一握的腰身也随着颤动的肩膀细微地摆动，那叫一个楚楚可怜，看得上官禹该死的燥火旺盛。
等等，盈盈一握？呸！
“臣妾惶恐，臣妾乃是废妃，废妃再入后宫，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臣妾在那儿每待一刻，便战战兢兢，臣妾实在不配，也无颜再做皇上后妃，求皇上，收回臣妾封号，让臣妾回冷宫自生自灭，了此残生罢。”
苏宛本是假哭，可哭着哭着，还真挤出了几滴眼泪，她没说假话，心里是真的惶恐不安，她不会傻傻相信那些穿越剧和穿越小说里面，女主穿到古代后宫混得顺风顺水，后宫不像冷宫简单，未知的劫难太多，单说她在冷宫，那些犯了错的嫔妃们的下场，她见得太多。
她害怕自己也会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或死或疯，哪怕那一刻还没来，也足以叫她寝食难安，就像头上悬着一把刀，随时都会砍下来，她实在没法跟从前刚到冷宫的时候一样说句:既来之则安之。
只是苏宛此举，不过是垂死挣扎，便是猪要被宰了，还叫唤几句不是？她也在赌，要么皇帝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要么呢，就是觉着无趣，真把她放回冷宫。
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皇帝认为她不识抬举，直接砍了她脑袋。
狗皇帝今日倒是仁慈起来，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出言嘲讽，而是很爽朗地笑了几声，道:“朕还以为怎么了呢，爱妃多虑，废妃复号，那在前朝也不是没有先例，何况你进冷宫的事情朕也查清楚了，不过是皇后无德，无理取闹罢了，如今朕帮你沉冤得雪，何来废妃之说？”
苏宛汗颜，皇后好歹还是您老人家的结发妻子，您这么直截了当地当着小妾的面讲正妻无德，真的好吗？
“宛宛，快起来，地上凉。”
苏宛不由打了个寒颤，尽管上官禹将这话说得分外深情，可她依旧觉得无比虚假。
自知已成定局，苏宛也不矫情，哭哭凄凄地谢恩，半点不提回冷宫的话。
她不傻，再讲下去就成不识好歹，看不起皇帝恩宠了。
“宛宛你先回宫歇息着吧，今晚，朕去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