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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柳絮纷飞非柳絮

“孟尝君今夜会来这里吗?”易恺终于直奔主题。

女子闻言,顿知他此举的来意。言道:“孟尝君每夜都来,刮风下雨从不改变,公子可是想要见他?”

易恺点了点头道:“听闻孟尝君仁义,我从老远的地方而来,便是为了投他。”

女子轻轻抬手指向四座数十名宾客,顿时没了那种妩媚和妖娆,郑重言道:“公子怕是来得不巧,在座宾客来此大多都是为了一睹孟尝君的风采,你若身无长物,恐怕也不会格外优待于你。”紧接着,介绍了场内的规矩。

馆内迎门是上位,是暖香阁的主家及贵宾席位。孟尝君若是来此,必坐其间。而位居左侧者一般是常客,居右位者是显贵,居下位者才是落魄士子或者江湖人物。显然,易恺早已被那女子带到下位的角落,典型的视线盲区。

“是吗?”易恺淡然一笑,昂头饮尽了杯中之物。世人果然都是沽名钓誉之辈,连泡青楼也要讲个排场,分出个贵贱尊卑,难不成有钱人还能玩出个其它花样?

又饮数杯,馆内开始一阵燥动,众宾客和妓.女们纷纷站起身来,目光炯炯的望向门口。

“孟尝君来了!”老鸨从二层的阁楼上飞奔下来,扬着手绢兴奋的传递着信息。

话音刚落,门帘已经挑开,四名精壮大汉簇拥着一名黄色锦衣的翩翩公子,步履从容的迈进门庭。跟着笑意盈盈的抬手一拱,向着四座宾客遥遥致意。

孟尝君田文,是齐威王的孙子,当今齐宣王的侄子,其父田婴则是当朝相国。家中有田地千亩,商号百十家,门客三千众,奴仆不计其数。在齐国,只要他踱一踱脚,连王宫也会为之一震。

“还好,没有采取墨离的计策,否则不但告发不了,反而会引火烧身。”易恺一阵思忖,自顾自的饮酒。

田文来到厅中,四下宾客无不拱手一拜,高呼着“孟尝君万岁!”

田文习以为常的一笑了之,径自登上主家之位落座,也招呼着众人入座。

这时,左侧的宾客席中走出一名胖子,捧着一个锦盒,呈到孟尝君跟前。继而躬身一拜,恭敬言道:“小人乃是即墨田氏,与您可是隔着八辈的同宗呢。听闻您雅兴,特意觅来一幅金丝织就的女娲神像,还望您过目一观,品评一番……”

田文漫不经心的接过画卷,在手中掂了一掂,果是纯金线织就。当即并未展开,而是顺手交给身旁一名大汉。继而对那胖子言道:“此中光线昏暗,待我带回府慢慢验看,明日再去取回。”

胖子嘿嘿一笑,又是恭敬一拜,高高兴兴退回座位去了。

易恺看在眼里,不禁暗自佩服起来。所谓的鉴定品评,无非是一种变相受贿方式,此时先收了礼物,明日再见面详谈需求。如此掩人耳目的好办法,真亏他想得出来。与其说此举是掩人耳目,不如说公开行贿受贿,毕竟在座之人都是深通此道的。只是各自看破不说破,于大家都有好处,各取所需而已。

如此一来,只在片刻之间,田文已经“收下”了四五件宝物,难怪他风雨无阻,每夜必到此处寻欢,原来为此。

就在此时,老鸨拖着嗓子高喊一声:“雪夜行乐,载歌载舞,有请烟花姑娘献艺……”

话音刚落,顿见五个壮汉,推着五面装饰得花里胡哨的牛皮大鼓,径直摆到场地两侧。与此同时,阁楼的楼梯上出现一位美艳绝伦的长裙女子,这便是墨离口中的烟花,在众人的艳羡和掌声中隆重登场。

这位烟花姑娘,确实是人间极品,世间尤物。一双杏儿眼,一张樱桃口,顾盼生辉,眉目含情,连易恺也看得怔怔出神。

心神游荡之际,身旁的女子向易恺介绍道:“这就是咱暖玉阁的头牌姑娘,名叫烟花。”

“烟花是个好名字,而你又叫什么名字呢?”易恺随口问了一句。

女子轻盈一笑,答道:“回公子的话,小女子柳絮!”

“烟花和柳絮,不都是同一种事物吗?莫非你们是姐妹?”易恺望着眼前这个并不十分出众的青楼女子,随口这么一说。

柳絮神色突然黯淡起来,言道:“烟花随风飘是一种美,柳絮随风摆是一种漂泊,天壤之别,怎能同日而语?”

易恺万没想到一个风尘女子竟然能说出这么一句寓意深刻的话来,心中为之一怔。与此同时,目光一扫,却见她眼角有隐隐的泪光闪烁。正所谓每个女子都是折翼的天使,来到人间就再也回不去天堂。心念一起,仿佛又看见伊人当日落泪告别的情景。

“咚……”一声沉闷的鼓响打破了宁静,同样也止住了喧哗。舞台中间的烟花已然翩翩起舞,挥动着长袖,而长袖拂过鼓面之际,发出阵阵抑扬顿挫的鼓乐之声。

此乃青楼中最为常见的舞乐,称之为“大鼓舞”。跳舞者在袖中暗藏鼓槌,在起舞之时击响钟鼓,以达到绘声绘色的最佳视听。

舞姿翩翩,鼓乐点点,那些宾客各自搂着美女,品着点心与水果,陶醉在这赏心悦目的视听盛宴中。忽然之间,鼓乐骤停,跳舞的烟花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见此情景,众人无不惊讶。

烟花勉强站起身子,一脸羞怯和惭愧。见着高席上的田文,慌忙躬身一拜:“回孟尝君,刚才献艺之时,突觉小腹疼痛难忍,故而失手……”

“去!”烟花话音刚落,四座尽皆议论纷纷,“真晦气,来了月事还敢出来献丑,真他妈不怕丢人!”

田文脸色铁青,所有兴致一扫而光。怒不可遏的指着烟花骂道:“臭婊子,你是存心来搅和的吗,是不是觉得本君的赏钱好挣?”

声色俱厉之下,老鸨和烟花慌忙拜倒,一边请求宽恕,一边保证再也不敢。然而田文已经恼羞成怒,猛然冲到场中,迎着老鸨就是一脚,对着烟花就是一巴掌。这可看呆了四周宾客,万没想到素来仁义的孟尝君真会对一个青楼女子下此狠手。

或许田文也觉得此举有失身份,忙不迭的对着四座宾客一拜,大度说道:“今日搅了诸位的雅兴,一律费用全免。”说罢,再次抬手一拱,意欲离去。

就在转身之际,易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拦住了去路,恭敬的行了一礼,从袖中取出一块柏夫氏独有的令牌。这,是昨夜墨离交给他的。

“在下也有一物,想请孟尝君为我瞧瞧!”易恺装着谦恭的样子,将令牌双手呈上。

田文看了看这个黑铁片,神色里充满了鄙视。冷冷言道:“今日已经截止,明日再来!”

易恺依旧谦恭的双手呈上,任他怎么拒绝都不为所动。态度坚决的说道:“请孟尝君务必一观!”接着,将那铁片翻了个面,显出一个巨大的“墨”字。

田文一见“墨”字,神色大变,飞快的捏在手中,藏进袖里。继而对身后壮汉言道:“快去开间包厢,我与这位公子有话要说。”紧接着拉住易恺的手,向着一处僻静的房间走去。

此举,让在场之人无不疑惑,毕竟,他们谁也没见过一向沉着冷静的孟尝君会为一个毫不相识的人而变得如此慌张。

四名大汉紧守厢房门口,任谁也不得靠近。

内中,孟尝君坐在案前,招呼着易恺坐下说话。

“你是何人,为何来此?”孟尝君迫不急待的问道。

易恺气定神闲答道:“君上见我信物,何必明知故问?至于此来目的,只因我家钜子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想请您帮上一帮。”

“墨家的联络者我可是认识的,但却从未见过你,所言是否真实?”田文虽见信物,仍然心存疑惑,故而慎之又慎。

“墨家出了变故,先前的弟子十有八损。至于在下,姓张名三,乃是柏夫钜子的亲信。此次冒险来到临淄,主要目的就是向君上求救。”

田文听着易恺的解释,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当即放松警惕。“我与柏夫氏并无瓜葛,何故向我求救?墨家到底发生了何事?”

易恺沉吟片刻,缓缓言道:“墨家接了一笔生意,乃是刺杀秦公子嬴稷。但对手过于强大,令我派精锐尽失。如今山上,弟子数不过百,四位堂主一死两伤。坐困愁城之际,又逢秦国前来寻仇,无奈之下,钜子只能求您伸出援手了。请您务必念在去岁结盟的份上,帮助墨家渡过难关。”

“荒谬!”田文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虽曾与你墨家有过合作意向,却并未真正落实。本君大度,没有追究责任,反倒厚颜来求。若是本君坐视不理,又当如何?”

易恺装作无奈的长叹一声,缓缓道:“君上若真的见死不救,墨家必不能保。只怕有朝一日,某些证据被人发现,送到大王案上,那就大事不妙了。”

“你敢威胁本君?”田文震怒,火冒三丈。

易恺慌忙一拜,言道:“在下怎敢威胁君上?我只是说害怕那些东西会被人发现,但不一定真的会被人发现。”

田文慌了,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但转念一想,如果能够挽救墨家,归为己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耐着性子问道:“本君如何才能帮到你们?”

“此事对于君上而言,简直易如反掌。我墨家如今无兵无将,无钱无粮,还望君上慷慨解囊。”

“要多少?”田文冷冷的问。

“黄金万两,粮草万石,甲兵三千,足矣!”易恺不慌不忙的答道。

“什么?”田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区区一个江湖组织怎需得那么多物质和人手?他提出的这个数目,就算自己一年不吃不喝也达不到这么高的收入。更莫说甲兵三千,那可是王宫卫队的数量。一时间怒火中烧,指着易恺的鼻子骂道:“你墨家有本事,怎么不去抢呢?如此庞大的数目,我能去哪里找?”

易恺慌忙低下了头,却仍说道:“此乃身外之物,与君上的性命相比谁轻谁重?”

田文深深吸了口气,努力的压制住心中犹如山洪爆发般的怒火。暗自思忖道:“给了一次,没准还有第二次,只要证据在你手中,我便一日不得安宁。既然墨家已经废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本君就替天行道灭了它。从此后天下太平,再也没人敢掐我的脖子。”

思虑及此,再次深吸一气,装作心平气和的样子说道:“罢了,罢了,钱财身外物,我愿意交墨家这个朋友。你回去报告你家钜子,他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但是,数目巨大,我需要一些时间筹措。待到春暖花开之际,定当亲自押送到崂山。但也别忘了,该我的东西一定要还给我。否则,休怪本君无情。”

“哈哈,终于上当了。”易恺心中一阵窃喜,却仍装作恭敬的样子,答道:“既然君上慷慨,我墨家也绝无小气的道理。届时,一定如愿以偿。”

田文拍了拍易恺的肩膀,口是心非言道:“那就好,那就好……”说罢,拉开房门,带着四名手下愤然而去。

面不改色的田文出了暖香阁,突然神情一变。对着身后一名汉子吩咐道:“派几个精明的人,连夜去趟崂山,查探一下墨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汉子应了一声,踏着夜色匆忙而去。

紧接着,田文又命令另一汉子暗中守在暖香阁周围,监视着所谓的“张三”的行踪。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有点蹊跷。